富弼自己家里分產時都曾鬧出一點風波,可如王曾一般,家中子弟個個不成器,無人哭喪,全在鬧著要分家產,在靈堂便當中鬧將出來的,卻是少之又少。
想不到這一切卻在他極為敬重的王相公府上發(fā)生了。
“忠孝節(jié)悌,個個不沾,吃喝嫖賭,樣樣全來。”富弼嘆了口氣,“倘若是我自己的兒子,我寧愿把他們腿都打斷拘在家里,也省的他們出去丟人現(xiàn)眼?!?p> 富弼性情剛烈不錯,可到底也是個守禮的謙謙君子,如此口出惡言倒是奇怪得很,晏然捧著自己的肚子嘆道:“恐怕是王相公平素忙于朝事,無暇教養(yǎng)子女吧。”
“到底是娶妻不賢,原配不提,大李氏小李氏都只忙著拿捏管家權,鼓動子女爭權奪利,哪里有認真教導他們正經(jīng)學問、為人之道?那些妾室就不提了,狐顏媚主可以,讓他們管教子女,簡直癡人說夢?!?p> 見晏然捧著肚子不說話,富弼又道:“我們府中又不相同,
他們幾個雖是一母所生,但你也得留意,一碗水要端平,切不可禍起蕭墻。”
“咱們家又沒爵位,又沒多少財產,哪里就用得著禍起蕭墻了?”晏然笑道,“再說庭兒也是個寬厚人,作為長子最是照顧弟妹不過,你便放心吧?!?p> “恩,”富弼這才滿意,又道,“對了,先前岳母從汴京捎來書信,難得用蜜蠟封了,我覺得茲事體大,便未拆封,你自己看看吧。”
晏然拆開一看,挑了挑眉,“確實茲事體大,難怪與母親平日里的信都不同?!?p> 富弼觀她神色,蹙眉,“皇后?”
“你別瞪我,自她進宮,我就與她斷了音訊?!标倘灰荒渴?,“到底是多年的好姐妹,也算有表姐妹之誼,若是因為你們怕沾惹上勾連內宮的罪名,我就從此對她不聞不問,那才是真的狼心狗肺?!?p> “我并無此意?!备诲錾n白地辯解一句,雖仍不太喜歡妻子與內宮有所關聯(lián),但孕婦最大,還是閉了嘴。
晏然放下信,嘆了口氣,“也沒什么特別的,不過是陛下不怎么寵她,更喜嬌俏可人家世卑賤的女子。至于如她一般出身高門大戶或是賢良淑德的女子,唉……”
“哦?!备诲雎犞鴧s不覺得是個好兆頭,只可惜自己人微言輕,更不是宰執(zhí),沒什么立場對著皇帝的后宮置喙。
晏然笑笑:“其實皇后娘娘是多好的一個女子啊,在宮中親課蠶桑,還開了幾隴菜地。對失寵的位分低的宮妃也多有照拂,她說,得寵的宮妃是皇帝的責任,而這些失寵的,便是她這個皇后的責任了。我看如今在后宮,恐怕她比官家還討人喜歡些?!?p> “官家雖還年輕,可這么多年卻一直子嗣艱難,前年皇長子便沒立住……”
“苗才人正有身孕,不知會開花還是結果?!标倘徊艣]耐心去操心仁宗的家務事,橫豎他歷史上就是沒兒子,才讓孤女寡母被人欺凌得那么慘。
“不問旁人事?!备诲稣f罷,又對著面前的輿圖細細看起來。
晏然掃了眼他正在寫的折子,只見黨項二字觸目驚心。
當年十二月,趙元昊僭立夏國,侵宋邊境。
李元昊與西夏正式登上歷史舞臺。
第二年即寶元二年四月,晏然發(fā)動了,富弼的面上卻殊無喜色。
原因無他,晏然此番乃是早產。
有一女子跪在一旁瑟瑟發(fā)抖,一旁站著個滿臉尷尬的婦人。
那婦人正是原先韓氏的大丫頭,如今的管事夫人圓月,此時她聲音發(fā)顫道:“老爺,老夫人也是一片慈心,擔心夫人有孕,老爺身旁無人照顧,故而才先斬后奏,為老爺納了這么一個妾室。只是老夫人也想不到她竟然那么大的膽子,竟然就敢沖撞主母……”
富弼目光如刀一般從那女子身上劃過,“妾室?這怕是母親自說自話吧?這賤婢我本就未曾收用過,更不曾過了明路,哪里算得什么妾室?來人,給我發(fā)賣到窯子里去?!?p> “老爺,真的是夫人沒站穩(wěn),不是妾有意沖撞的??!”那女子猛然抬頭,哭的梨花帶雨,絕色容顏我見猶憐。
富弼想起方才,一邊恨得心頭滴血,一邊后怕得腳步不穩(wěn),“還愣著做什么?趕緊給我發(fā)賣了!”
今日,他方從衙門回來,就見圓月親自帶著個絕色女子侯在堂下,晏然挺著肚子坐著,冷冷地打量自己。
隨即圓月便提了韓氏要為兒子納妾一事,富弼這才想起,他與晏然的五年不納妾之約正好到期。又見晏然雖面容傲然,可到底白了一張臉,他已三十六歲,對女色一事看的頗淡,加上與晏然情意甚篤,當場便婉拒了老夫人的好意,要將此女配給管事。
卻不料那女子哭鬧不休,隨即便有如瘋癲,竟然直直地撞向晏然的肚子,晏然雖躲閃及時,可到底動了胎氣,早產了。
里間不斷傳來晏然撕心裂肺的痛呼聲,富弼不經(jīng)意間已淚盈于睫,怒喝道:“還不趕緊將這個賤婢給我賣了!”
此時的晏然已痛得神志恍惚,只隱約聽見富弼暴跳如雷的怒斥,不由得在心中痛罵多事的韓氏和萬惡的封建愚孝。
“夫人再堅持一下啊?!编i州雖是窮鄉(xiāng)僻壤,但穩(wěn)婆卻是個妥帖的,在她的輕言安慰下,晏然也鎮(zhèn)定了許多。
盡管晏然自己已生過兩胎,但這次早產仍如同闖了鬼門關?;谢秀便遍g,晏然仿佛看到了前一世,靈堂內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父母,受惠于自己的扶貧鄉(xiāng)親們相攜送行……
回到現(xiàn)代多好啊,晏然昏昏沉沉地想,婦女能頂半邊天,還有手機電腦空調……何必在這邊當?shù)腿艘坏鹊纳龣C器呢?
“阿娘,阿娘!”
“娘親,嗚哇~~”
“晏然,倘若你這次挺不過來,我便立刻再求娶高門貴女,將庭兒直接送去書院,日后再將聞琴送入宮中,謀一個闔家富貴!”
晏然徹底清醒過來,嘶吼了一聲,“你敢!”
隨即里頭便傳來嬰兒的啼哭,雖不十分響亮,可也聽得出健壯。
富弼抱著富聞琴,剛放下心來,又聽里頭穩(wěn)婆的驚呼,“夫人再堅持一下,還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