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將晏殊的意思帶給富弼,富弼沉吟一二,苦笑,“坦白說,近來我一直忙于邊事和稅法,根本沒注意這些事體,岳丈大人提醒得對?!?p> “是哪幾個后生猖狂,官人你能猜到嗎?”晏然極其想點出蘇舜欽的名字,讓日后富弼他們少走一些彎路。
富弼蹙眉,將新政人選在心中過了幾個來回,緩緩道:“此人的岳父,可是宰執(zhí)?”
“???父親說的應(yīng)當(dāng)不是你吧?”
富弼沒好氣,“我說的是蘇舜欽,杜衍是他岳父!”
怎么又是一對翁婿!
“這蘇舜欽怕不是想做第一個富弼?和老丈人一起登臺入閣、執(zhí)掌朝政?”晏然打趣他,心中卻知曉,若蘇舜欽自己后來不作死,以他的出身和韓琦富弼等人在慶歷新政中的交情,怎么可能不簡拔他?
“哪有那么容易?!备诲鲎载撘恍Γ拔抑獣粤?,明日便先和范公談?wù)?,再叫蘇舜欽過去一敘?!?p> 富弼此人雖然知禮,但懟起人來也是不留情面,聽聞蘇舜欽那日被他叫去堂上,談了五盞茶的功夫,去的時候躊躇滿志、春風(fēng)得意,出來的時候面紅耳赤、如喪考妣。
之后,蘇舜欽等人也當(dāng)真老實了起來,未作出什么公款吃喝、寫詩嘲諷圣人的無腦事來。
富弼自己也是更為低調(diào)沉默,幾乎每日都扎根在邊事和田畝之事上,整個人比起出使回來都瘦了一圈。晏然心疼得不行,每日里想著如何給他滋補。
富弼的方田均稅的試點不斷推進,慢慢從中原地區(qū)推進到江淮、再到江南,經(jīng)過數(shù)月,朝廷的稅賦竟然增加了足足三成,讓家底早就被掏空的趙禎喜出望外,年節(jié)對富弼的賞賜格外優(yōu)厚。
富弼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回府時已有些微醺,他向來海量,這還是第一次晏然見他上頭。
“你這是喝了多少,不要命了嗎?”晏然沒好氣地將他扶到榻上,為他凈面。
富弼緊閉雙眼,過了會又睜開,“我本意是想讓王安石進京,做個京官,可他卻拒絕了。我想了想其實也好,畢竟我自己若不是在各州縣做了好幾年的官,如今只怕會更捉襟見肘?!?p> “我聽說他在經(jīng)義上也頗有所得?”晏然想起王安石變法時搞得那一套新學(xué),不由得十分好奇。
富弼約莫真的是喝多了,冷笑一聲,“經(jīng)義?自漢儒之后,所有的經(jīng)義都是偽經(jīng),被人用來做文章罷了。不過以此來做一條晉身之道,謀得一點虛名,倒也不錯。”
“官人看起來很不以為然?”
富弼搖頭,“謀虛名做實事,又有何不對?就怕像朝中的袞袞諸公一般,謀了虛名不做實事,甚至還不做人事,那才是天下大害!”
晏然取了醒酒湯喂給他,“官人說的極是。”
富弼深吸一口氣,“今年過年,家里也簡素點?!?p> 慶歷三年,富弼上的最后一個奏章并未過于激進,不過是要省贏兵、節(jié)冗費、弛茶鹽之禁。
朝廷準了。
慶歷四年,情勢急轉(zhuǎn)而下。
“小人!小人!”富弼在書房里踱步,神色冷冽。
晏然看著他,嘆息,“你別轉(zhuǎn)了,轉(zhuǎn)得我頭暈?!?p> 富弼停下,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永叔中了他們的計了!”
歐陽修一篇朋黨論震動天下。
晏然感到非常無奈,畢竟她作為深宅婦人,也不可能真的跑去找歐陽修,讓他別亂寫東西。
“罵也沒用了,關(guān)鍵是如何應(yīng)對?。俊标倘豢嗫谄判?。
富弼也冷靜下來,苦苦思索,口中反復(fù)吟哦:“小人所好者利祿,所貪者財貨;君子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jié)。”
晏然很不給面子地冷哼一聲,“廢話?!?p> “他這話確實說的有所偏頗,”富弼撇嘴,“照他這般說,管子商君全都是小人了?”
晏然簡直想敲敲古人們的榆木腦袋,“根本不在于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官家也根本不關(guān)心什么君子小人。結(jié)黨了就是結(jié)黨了!再寬仁的皇帝,恐怕都沒法接受臣子擰成一股繩,來操持他的天下!若說君子,新朝王莽在世,世人都以為圣賢!”
富弼一震,“但是我們幾人確實又是一黨……”
晏然冷笑,“你如果礙于情面,不能立刻和他們切割的話,也絕對不能撞到槍口上去自辯,更不能坐實了說你們就是一黨。”
富弼垂首思索半晌,神色一瞬幾變,搖了搖頭,“若終究還是功敗垂成,我也得保住方田均稅法,我手上還有邊事,還有太祖太宗故事,手頭的事情,還是得加緊做,切不能因我而廢事?!?p> 他口氣實在悲壯,晏然也是心中惻然,緩緩道:“我決定將紹庭紹京都送到應(yīng)天書院去,免得他們在國子監(jiān),日后因你事敗被欺凌?!?p> “連累你們了?!备诲龀谅暤馈?p> 晏然嗤笑道:“你為國為民,宵衣旰食,我覺得你做的很對。若是被貶謫出外,那也是朝廷的過錯,而非你的問題,你對我們并無虧欠。”
她看著他的眼睛,“我一點不難過,我很高興,我家官人是治世能臣,是變法中堅,這哪里是那些只會吟風(fēng)弄月、實則百無一用的草包可比的?”
富弼看著她,也跟著笑了,將她擁入懷里,近來的疲憊茫然雖仍在,但心中更有了無限的勇氣和底氣,足以讓他與那些魑魅魍魎不死不休。
慶歷四年七月十九,趙禎用富弼議,擇宗室有才者補外官,其中就包括趙宗實。
八月五日,富弼任河北宣撫使,經(jīng)制保州軍亂之事。
九月,富弼先前所編撰《祖宗故事》,又稱《三朝太平實訓(xùn)》書成,時人謂之“三朝制度綱紀之法,粲然畢具,誠我國家之舊章成憲也?!?p> 十一月七日,蘇舜欽等坐用鬻故紙公錢除名。
聽聞這個消息的晏然悚然而驚,想不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在蘇舜欽這邊出了岔子!細細打探完,才發(fā)覺事情尚可,原先有十余人因此丟了前程,此番只有區(qū)區(qū)四五人。而他們也未說出毀謗孔圣的驚人之語,新政的后輩們到底還是保住了。
富弼為河北諸州宣撫使,巡行郡邑,鎮(zhèn)撫軍民,和輯士卒。河北經(jīng)略,富弼之功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