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初起意
蘩卿沒有哭，她只是被無法控制的激烈情緒濡濕了雙眼。夢中的事兒實(shí)在變化太多，她必須放棄不切實(shí)際的依賴。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想唬我！無恥！”她冷冷的道，“把你攪進(jìn)來？難道不是你自己主動跳進(jìn)來的？功名利祿晃人眼，關(guān)我何事！哼！”
“呵！”
“對于壽宴上的事，我只感激李化龍！那是他自己的主意吧！別想蒙我了！我都知道了……”蘩卿推開他。
幽幽的暗色中，男人的周身隨著小姑娘的話而急速地籠上一層寒霜?！肮?！翻臉無情！看來，我就不該巴巴跑這一趟！誰告訴你的，李化龍？”
“當(dāng)然不是！”蘩卿有點(diǎn)兒理虧，就氣短的犟嘴道：“我總會報答你的！在這里待著別動，我去找我哥來！”
駱?biāo)脊焓肿Щ厝耍∷暮笱鶓牙镆粠?，“你放著女客房不住，卻住在這男僧成群的地方，是在等他嗎？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許嗎？”他掐著女孩兒腰身向上一提。蘩卿腳離地，吃驚又害怕?！澳恪盼蚁聛?！”
四目相接，男人眼中爍爍發(fā)亮的都是冷光?！盎卮鹞?！是不是李化龍跟你說了什么？”
蘩卿漲紅了臉，“我們又不是什么關(guān)系，他做什么跟我說什么！”
“小丫頭，想瞞過我，你還太嫩了！你怎么知道這件事的我不問了。李化龍和我的事，你最好別參乎！我現(xiàn)在更有理由懷疑他了！來蘇州倆月，不務(wù)正業(yè)，原來是早有異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無恥！……我為什么要聽你的！你我是敵是友，還真是難說！”
“呵呵！至少，在可以預(yù)期的現(xiàn)在，我們還是要一起走上一段兒的。也許這段路會很短，但是，小丫頭，我奉勸你，”駱?biāo)脊M心不爽，故意輕浮的在她耳尖呵了一口氣，調(diào)笑道：“對我客氣點(diǎn)兒，嗯？你后半生在哪里過，也許真就是我一句話的事兒呢！”
蘩卿被他的話點(diǎn)了一下。電光石火間，她被腦中忽地冒出的一線靈光攫住了心神。她急于抓住那條忽明忽暗的線索，對男人無限逼近的攪擾氣息不勝厭煩，低頭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虎口上。男人被猝不及防的襲擊，趕緊松開了手。蘩卿退了半步道：“少拿這個要挾我！你不想負(fù)責(zé)，我也不想做妾！大家兩不想干！”說著轉(zhuǎn)身離開。
頁茜住的禪房里燈火未熄?！岸颊f了？”頁茜閉目懶懶的斜靠在禪床上，聲音里透著疲憊，由著馮媽媽為她揉腿。正中的地上，跪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香蘭。
“是，夫人。奴婢都按照您教的，一五一十的說了?！?p> “小姐臉色如何？她怎么說？”
“小姐聽得很認(rèn)真，小姐很感激奴婢，說女婢以后就是貼心人了?！?p> “嗯，做得好。以后好好伺候小姐吧！”
“是！奴婢一定忠心不二?！?p> “好！來，紅宇，把我那套翠玉的頭面賜給香蘭！”
原本站在角落里的大丫頭紅宇這才走出來，將手里捧著的木匣子打開在香蘭眼前，片刻后合上，放到香蘭手里。“馮媽媽，”頁茜睜開眼?！笆牵蛉?，老奴在！”馮媽媽立刻停了手站起，躬身垂手。
“你家阿貴今年也不小了吧！”馮媽媽靦腆的憨笑了下，頁茜拉著她的手，輕拍著道：“我早就應(yīng)過給您找個好媳婦兒，您看香蘭這丫頭怎么樣？”
“香蘭姑娘心眼實(shí)，人利索?！瘪T媽媽道。
頁茜一笑，“過日子看的就是勤苦能干，模樣什么中看不中用，不看也罷！您只有阿貴這一個獨(dú)苗，早點(diǎn)給他成個家，乘著您硬朗，孫子也就起來了！”馮媽媽心中一凜，趕忙賠笑道：“是，夫人說的對。老奴看香蘭姑娘就挺好的！挺好的！”
外廳的沈存知一字不落的聽著屋里的對話，微微仰頭看向天花板，半晌才長吁口氣，垂下了眼瞼。
香蘭低頭從內(nèi)面走出來，邁步向外，路過沈存知身后的丁香時，略頓了下腳步，低垂著的眼皮撩了一下，卻沒等丁香對視過來便旋身走了。丁香一向大大咧咧慣了，此刻內(nèi)心不知怎的卻悶悶的。
“小兒，”內(nèi)間里的頁茜聲音柔和的呼喚著沈存知的乳名，“來！”
“我在呢，母親！”沈存知應(yīng)著，重?fù)Q上了溫潤如玉的笑模樣，緩提步走了進(jìn)去。馮媽媽和紅宇有顏色的急速退出去了，丁香跟著進(jìn)了當(dāng)?shù)卣局?，有些局促?p> 頁茜慈愛的淺笑著伸手拉住沈存知，讓他坐在自己身邊的凳子上。“你舅父可能不久要往京城去了，那邊的生意多久沒去打理了。你外婆今兒跟我提了一嘴，她也想再出去走走，她老人家呀！”頁茜笑道：“半輩子就一個念想，就是想在大江南北走走看看。老了老了，再耐不住了！咱們就由她吧，你說呢？”
“外婆身體硬朗，出去走走，兒子覺得這樣甚好?！?p> 頁茜拍了拍他的手，“你從小懂事，一點(diǎn)不讓人操心！我這些天總夢到你母親怨怪的看著我，我知道她這是不放心你。這都是我的不是，”頁茜說著紅了眼眶，沈存知忙為她擦眼淚，“不會的，您養(yǎng)我這么大，我母親泉下有知，只會感激您的。您這是太為我的婚事操勞所致，您該多歇歇，有什么事兒，打發(fā)下人去做就好！”
頁茜噗嗤一聲笑了，“傻話！兒子的終身大事，哪有當(dāng)娘的放心給外人辦的！”兩人相視，各自一笑。頁茜招手向丁香，“來，丫頭，過來！”
丁香臉紅如瀑，扭扭捏捏的半天才挪過去，卻左也不敢瞧頁茜，右也不敢瞧沈存知。頁茜瞅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就大了，拉住她的一只手指，細(xì)細(xì)的捏挲，“今兒晚上你就歇到少爺那里吧！你們姑娘那里，我去說就是了。你跟我兒子一塊伴啦著長大的，把他交給你照顧，我放心。你是個實(shí)心眼的孩子，以后一心一意伺候著阿知，莫讓他為瑣事憂心操勞！伺候好了，我會好好賞你，伺候不好，”頁茜虛點(diǎn)著丁香的額頭，“我可端端饒不了你！”
丁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磕頭保證：“奴婢一定盡心盡力，把少爺當(dāng)成我們姑娘那樣伺候，絕不會有二心！”
沈存知和頁茜聽了這話都看向丁香。頁茜長出了口氣，聲音干脆道：“怪道我兒子非你不要，外頭憨傻，內(nèi)里原來是個晶透的！來！”丁香膝行幾步過去，她一把抓牢丁香的右手，將自己手腕上戴著的血紅玉鐲褪下來，套入丁香手腕，欣慰道：“這是我出嫁時，我母親給我的，我今兒把這隨身二十年的東西給你，只要你一句話，你可知道？”
丁香額頭上冒出了汗，圓圓的一張臉上滿是緊張正色，“奴婢知道的，奴婢以后就是咱家后院的黑狗大黃了，不爭寵，不謀私，一心只看著少爺一人，只為少爺看家護(hù)院！”
沈存知和頁茜都由不得笑出了聲，頁茜一拍大腿，喜逐顏開，指著沈存知道：“你記著，這就是我的魂兒！我的三魂七魄全在這里了，一絲在外的也無有！傻丫頭，你可給我守好了！”
丁香不迭應(yīng)是，沈存知在她們的對答中，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瞼，偶用余光乜丁香一眼，丁香注意到了，卻記著他的囑咐，一絲一毫不敢瞧過去，一時間緊張的汗流浹背。正當(dāng)丁香覺得再也堅(jiān)持不下去的時候，阿貴的聲音急急的響起，替她解了圍，“少爺，夫人？”
“怎么了？”沈存知人在這里，半顆心卻散在蘩卿那里逡巡，他聽著阿貴的聲音透著焦急，下意識就騰身站起，“說！”頁茜見他如此毛躁，不由得皺了皺眉。
“那個，您的解元印找不到了，在您身上嗎？”解元印是官府發(fā)的，象征著身份，斷然丟不得。“沒用的奴才！還不快去找！”頁茜厲聲呵斥，一排床沿下了地。
沈存知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蠢奴才！什么都干不好！”罵著，回身扶住頁茜，“母親不急，我知道在哪里。您歇著吧，我回去了。”走了兩步又回頭，“我?guī)煾阜讲鸥嬖V我，最近青山寺不太平。他派了武僧在母親這屋外頭守著呢，教您放心睡。丁香今兒晚上替我在這里給您守夜，明兒一早再回來。”
頁茜在聽到師父兩字時，神色有些不自然，咬了下嘴唇，沒有說話。
沈存知出門后才露出急切之色，“不是教你守著蘩兒嗎！惠中和尚的僧房那邊都是男僧，你過來干什么！”
阿貴道：“少爺，小姐去找您，急得很的樣子。我不敢說實(shí)話，扯個謊說您去了茅廁。您在夫人這里半天不出來，我這才有點(diǎn)兒急的。小姐聰明得很，我怕她起疑心不是！”沈存知刮了一下阿貴的后腦，“蠢貨！剛賜了個媳婦兒是不是樂昏了你！我大晚上去老半天茅廁，阿蘩不是更疑心了！”
沈存知急速的返回下處，蘩卿正在屋里來回踱步，一看見他，果然關(guān)心的切了下他的脈，“我就是多喝了口涼水鬧的。怎么了，你怎不睡覺，臉色這么難看？”說著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和臉頰。
“哥！”蘩卿一看見他，瞬間就覺得自己真的變回了十三歲的心智，小手轉(zhuǎn)拉住他的大手，“去我屋里吧，有事跟你說?！鄙虼嬷X出她手心冰涼黏濕，應(yīng)了聲好，轉(zhuǎn)取出自己的披風(fēng)，將她連兜帶帽整個蓋起來，這才緊緊攥住她的小手，繞僻靜處，回到房間。
駱?biāo)脊ъo靜的呆著角落里，看著沈存知進(jìn)得蘩卿的屋子后，先閉門落栓，再回身為女孩子解下披風(fēng)，接著以手捂住女孩子的臉，“冷嗎？”問著，又抓起她的一雙小手?jǐn)n在手心呵氣，“有事叫阿貴叫我就成，大晚上多冷！”女孩子一嘟嘴，“我哪里知道他在外頭！”駱?biāo)脊нM(jìn)來都不知道，守著有什么用！
駱?biāo)脊Э粗矍暗膬尚置茫肫鹆四翘?，頁問虛來水驛接人。他在側(cè)影里注意著這姑娘的眼神，當(dāng)看清接她的人時，她只定眼瞧著頁問虛身后的人。在看清接他的人是沈存恕時，她臉上瞬間露出了不安又失落的表情。資料里一直說他們兄妹感情好，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知道此言非虛。
那時候，他剛從張家船上得知了沈存知中解元的消息，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不知道為什么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他為自己曾經(jīng)那一霎的猶豫而羞愧，笑出了聲，“呵呵！”
“誰？”沈存知低喝了一聲，下意識的把蘩卿抱緊在懷里。蘩卿看著暗影中走出來的人影，“別叫了哥，是表叔大人來了！”
“沈解元對妹妹真是疼的緊。這個，只怕要暫時先注意一下了?！瘪?biāo)脊У牡馈Ｋ穆曇粑?，透著一種他自己絲毫沒有覺察出的刻意。沈存知心思清透，哪里能聽不出來。他低頭瞧了瞧抓著他衣襟的人，他家的小姑娘明顯不悅起來了。他有些疑惑，暗暗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