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
我是月兒。
早晨,被小鳥開會的聲音吵醒,徐卿文不知去哪了。本不想起床,但看見窗外薄霧蒙蒙,怕他跑出去著了涼,便起來尋他。
院子里濕漉漉的,花花草草的也都掛了雨珠。昨夜睡太熟,沒聽見一絲雨聲。
廚房里傳來動靜,他這是做早餐去了。
我進(jìn)去,說:“卿文,不多睡會?”
他看見我,笑說:“我睡好了。月兒,你再睡會,我做好了喊你。”
我說:“我也睡好了。不如一起做吧?!?p> 看他精神很好,我略微安心一些,吃過早餐,徐卿文去了書房,我在院內(nèi)清理一下殘枝敗葉。
聽有人喊:“曉月?!蔽颐D(zhuǎn)身放下掃帚,說:“天冬,吃早餐沒有?”
他笑說:“吃過了。”
徐卿文從書房出來,說:“葉大夫快請進(jìn)來?!?p> 葉天冬提著藥箱進(jìn)屋,開始給徐卿文診療,我給他沏了茶,放在旁邊。
葉天冬專注起來,又是一臉嚴(yán)肅。診完脈,開出藥單來,才又恢復(fù)笑語盈盈。
他說:“我回去煎藥,一個小時后送過來?!?p> 我說:“葉大夫不必麻煩了,我過去拿吧?!?p> 他說也行。
送他走后,徐卿文又回了書房。我在院子里收拾一會兒。太陽愈來愈高,將霧氣驅(qū)散。院內(nèi)也逐漸去了濕氣,樹木枝葉繁茂,花兒明艷,竹枝挺拔蒼翠,整個小院又明亮起來。
我在他窗外喊:“卿文,我去拿藥了。”
他說:“我馬上做完了,不如一起?!?p> 我說:“好,我等你?!?p> 拿了藥,和葉天冬閑聊一陣。
葉天冬說:“曉月,下午我去縣醫(yī)院,你可要去嗎?”
我說:“要去的?!蔽蚁肫鹚f拿工資抵房租的事,不覺一笑。
徐卿文說:“是否需要我去?”
葉天冬說:“徐先生身體尚不穩(wěn)定,醫(yī)院也不是個干凈去處,不如等身體好些再去?”
徐卿文說:“也好,正好今日還有任務(wù)未完,那我就不去了?!?p> 三人閑聊一會,便離開了。我和徐卿文走在路上,聊著天,看著遠(yuǎn)山在陽光下逐漸清晰,只覺心曠神怡。
下午葉天冬開車來,說:“走吧,我?guī)闳ィ悴槐亻_車了?!?p> 我們來到縣醫(yī)院的住院部,他與醫(yī)生聊了幾句,在護(hù)士站做了些消毒,便帶我來到一個病房里。
這個病房里住著兩位老人,一位年齡大些,我看著床頭帖,今年九十一歲。頭發(fā)已經(jīng)掉光,牙齒也沒了,嘴巴向里癟下去。臉上和手上的皮膚如同枯木一樣,眼睛渾濁,此時正坐在床上,倚著床頭。
他看見我們來,咧嘴笑了一下。
另一位略年輕些,八十多,眼睛里尚有光芒,但行動也不方便。他拄著拐杖站在床邊,高興的說:“天冬來了啊?!?p> 葉天冬和兩位打過招呼,坐在老者的床邊上,說:“爺爺今日吃過東西沒有?”
老人說:“喝了半碗稀粥。”
葉天冬說:“那也很好的。腸肚里可還舒服?”
老人說:“胃里稍微有點咯。其他地方都好。”
葉天冬扶他躺下,伸手給他輕輕按揉起來。一邊按一邊聊天,老人口齒不太清楚了,但還是高興的說了很多。
葉天冬說:“曉月,接些溫水來吧。我給李爺爺擦擦身。”
我說:“我來擦吧?!?p> 我接了水來,泡了兩個毛巾,拿出來擰干,給老人擦擦手臉,又給他敞開衣服,擦了擦身體。
葉天冬則一直幫他輕輕按摩,老人露出舒適的表情,含混不清地說:“謝謝,謝謝?!?p> 我一邊擦一邊想著,人一老,身體就剩一把骨架。有生命時,靈魂尚有骨肉可支配,沒生命時,白骨尚在,靈魂卻無處可尋。
另一位老人也在我們幫助下,洗了洗頭,洗了洗腳,穿戴好,說要出去走走。
葉天冬對李爺爺說:“爺爺,我們和杜爺爺出去走走,你躺好休息會吧?!?p> 李爺爺笑說:“好,好?!?p> 葉天冬給他蓋好被子,我們饞著杜爺爺,走出病房。
醫(yī)院有個后院,是個閑雅去處,綠植很多。今日陽光明媚,很多老人,病人或自己遛達(dá),或讓人攙著推著,出來曬太陽了。人雖多,卻也安靜,都是小聲私語,并無人喧嘩。
葉天冬跟杜爺爺小聲聊著天,杜爺爺精神很好,說起自己年輕時候的事。
“天冬,你可知道抗美援朝的時候,我們?nèi)チ硕嗌偃?”
葉天冬說:“聽父輩人講起過,聽說是一百多萬?!?p> 老人停下腳步,伸出四只手指,說:“是240萬,輪番出征,這個數(shù)字,很厲害了?!?p> 說完又繼續(xù)走,葉天冬說:“前輩們做出的犧牲太大了。換來今日的和平,實屬不易?!?p> 老人問:“說到犧牲,你可知我們犧牲了多少戰(zhàn)友?”
葉天冬說:“十多萬嗎?”
老人又停下腳步,伸出兩個手指頭,對葉天冬說:“只戰(zhàn)場上犧牲的就十二萬多,加之后來被俘,失蹤,在醫(yī)院不治身亡,三十萬有余?!?p> 說完繼續(xù)走。
他走我們就走,他停我們就停。
慢慢的走走停停,如此十分鐘也才走了一小段路。
老人講:“犧牲最多的是四川人,其次是山東人。我的戰(zhàn)友也大多留在了朝鮮。想起戰(zhàn)友拿了命護(hù)家護(hù)國,到頭來客死他鄉(xiāng),連家也不能回。我倒是在此茍且偷生,實在是慚愧?!?p> 老人說著,聲音微微顫抖。
葉天冬說:“爺爺,去留肝膽兩昆侖,你們,都是英雄。沒有你們過去做的事情,哪有如今的家國安穩(wěn)?”
我也點頭稱是,杜爺爺方才安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