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的草長鶯飛,后山的桃樹熟了一茬又一茬,黃云山脈內(nèi)的寒潭還是老樣子,波瀾不驚的。
寒潭刺骨,修士散出的神識不過百丈遠便像被針扎般異常難受難忍。
潭面三千丈下,有一處懸崖,上有一泥屋,可被冰霜封住,泥屋上有一漏斗狀的巨型汪洋匯入,汪洋散發(fā)出的寒氣比周圍潭水發(fā)出的更甚十倍有余。
這也難怪,王休再建立陣法的材料上大改特改,什么水靈氣足用什么,什么摸上去更冷我就用什么,一番亂改下來,聲勢浩大,連自己人也冰住了。
八桿大旗、法陣中心的冰雕,一動不動,任何旋渦灌入頭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汪洋正在以一種肉眼難見的速度變小
冰雕里的人像是抬了下眉毛。
‘咔嚓’
好像是什么裂開的聲音。
冰雕里的人又抬了手臂。
隨著時間流逝,冰雕里人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終于冰雕難以覆蓋他的動作,隨著身體抖動,冰塊上的裂痕越聚越多,越來越密集。
終于有一日,他在冰雕中完全睜開了眼,泥屋外封住的八桿大旗又得以旋轉(zhuǎn),又過了些日子,冰雕里的人眼珠子亂轉(zhuǎn),忽的咧嘴一笑,法陣時隔多年重新亮起光芒,冰雕層層碎裂,散落在他的周圍,頭頂?shù)耐粞竺娣e越來越小,從最先的寬扁到最后的細瘦旋渦,正在被他逐漸吸收殆盡。
“呼,真是兇險”嚼了嚼口中含了些許久的丹藥,緩緩咽下,心中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下次可不能在急功近利,只此一次,王休你當謹記六腑”
嘿嘿一笑,平復下心情后,隨著寒水真意徹底被吸收完成,八桿大旗落下,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王休很是滿意,穴竅再功法大成后已突破到小竅往上,假以時日,打通352處穴竅更是手到擒來,若不是刻意為之,憑王休現(xiàn)在的修為,打通大小竅也不是不可。
神識突然散去,像是不給人機會,良久,王休宛然一笑“宵小之徒,豈敢窺覬爾”
功法出于意料的大成后,神識之力大增外信心也大增,王休起身雙腿自然邁開,大手一揮,冰封的泥屋入口立馬破碎化作冰光消散,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充滿了無可匹敵的自信心
一看被冰封住的兩個泥人,王休搖頭嗤之一笑,終究不是我王休親至啊。
一指碎去泥人渾身冰霜,雙手背負,傲然立于懸崖之上,“哼,這寒潭之下我近乎無敵,哪個不怕死的妖怪剛窺覬于我,敢上前一步?”
早先下寒潭被有所感,此刻功力大漲,暗處之人便是被他感應(yīng)到了。
他眼前所見景色突然之間一下暗淡,像是天狗食月,世間再無半點光明。
不屑的抬起眼皮一看“什么玩意?”
烏漆抹黑的環(huán)境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單手舉過頭頂,一道亮光從指間飛出,徑直往上,借著帶起的亮光才讓王休看清潭底。
“咦,金箍棒到了?”王休匪夷。
立在他面前的是一根巨大的柱子,通體雪白,不似人間之物。
這柱子我來時可沒有,雖然過去十六年,可來時的景象他記在腦海里。
他再抬頭,視線順著柱子一點一點向上看去,飛出的光芒映射之處,皆是雪白巨柱。
靈力運起雙目,憑他的目力,居然望不見頭。
忽的,他像是感覺到什么。
擎天柱頂上有人在與他對視?
他的雙眼突然如針扎般疼痛。
他急忙閉上雙眼,神經(jīng)崩到極點,潭水在這時被誰攪動,氣泡不住往上翻滾,在等王休艱難睜開雙眼之時,一個巨大的頭顱從密集的氣泡中探出。
這是一個蛇頭。
豎瞳內(nèi)是蔑視生命的冷漠。
隨著這一眼,泥屋前的兩尊術(shù)法拘起的泥人立刻變作塵土歸入天地,逃之夭夭。
王休毛骨悚然,頭發(fā)一陣一陣的發(fā)麻,鮮紅的心臟好像忘記運動,跳動的胸腔像被一雙大手死死的摁住,游走全身的血液也隨著停下。
他想逃,可他的腿動不了,殘存的理智也告訴他,不能動。
他的身體抽搐了幾下,慢慢舒展開就再也沒有新的動靜。
他像是死了。
擎天巨蛇匐下身子,用金色豎瞳眼眸望向了王休,扁平又巨大的頭顱緩緩裂開嘴角,露出猩紅分叉的芯子,兩個長廊般幽深的鼻孔“哼”的一聲噴出兩道氣浪,寒流伴隨氣浪,瞬間形成一股海浪奔向王休
王休身形在寒浪中左右搖晃,沉淀在懸崖上不知多少年的塵埃夾雜在寒浪中頃刻間淹沒王休整個人。
寒浪大約席卷了一盞茶的功夫,待到浪潮褪去,原本污濁的懸崖顯露崢嶸,唯獨多了一尊泥沙塑成的雕像。
擎天巨蛇裂開的嘴角好似在笑,“人族小子,你是嚇傻了嗎?”巨蛇吞吐蛇芯,語氣冷漠,又像夾雜著戲謔。
泥沙化作的雕像兩側(cè)腳邊各自莫名多出一道百丈長的深壑,延伸至懸崖巖壁的黑暗盡頭,若是化作泥菩薩的他敢回頭看一眼的話,泥屋、陣法之流早已跟隨塵埃不知所影,整座懸崖上,他的背后一望無垠,只有幽暗。
“人族小子……”冷漠空洞的聲音再度響起。
泥像的右臂生澀又緩慢的抬起,像是新生的生命在適應(yīng)身體,就見泥像的右手有二指合到一起
“啪”
他,打了個響指。
清脆又響亮,在這個潭底。
身上附著的塵埃隨著響指聲,借著水流沖散,王休帶著人臉面具的臉木訥的抬頭看向擎天的白色巨蛇。
“人族的小子,你不怕死嗎?”
王休沒有一絲表情看向白色巨蛇,眼神空洞,沒有一絲色彩。
霍然,白色巨蛇張開深淵般的巨口,猩紅的口腔直奔王休。
王休這一刻,思緒回到了前世,他在出租房內(nèi)虛耗光陰,簡歷一份又一份的被拒絕,一個又一個的下次有機會合作的字眼跳入眼簾,他嘗過被人拒絕的感受。
“人族的小子,摘下你的面具”
王休晃過神,我在哪?
因為在看到白色巨蛇的那一刻,自己仿佛又穿越了。
手背、臉頰感受到迎面吹來的溫熱鼻息,他的后背是冰冷一塊所以特別敏感。王休意識恍惚,放大的瞳孔急速收縮,焦距定格在了眼前。
“小子,我最后說一次,摘下你的面具,否則,死!”白色巨蛇像是失去了耐心,王休再次墜入冰窖
“面具?”自己最后聽到這兩個字。
可我戴了兩副面具,你讓我摘哪副?
白色巨蛇后背磨盤大的白鱗片片立起,它沒有耐心陪一個人族玩了。
巨大的蛇尾席卷滔天浪潮,不知從哪里甩動,它要一尾巴甩死這個人族,他要一尾巴將這個不過散仙修為的人族甩飛出寒潭,若是他僥幸不死就算他好運。
與此同時,王休手掌拂過冰冷沒有溫度的臉頰,人臉面具被他脫下,再一甩手就想再脫下骨質(zhì)面具時。
“住手,小子,你想作甚?”
蛇尾在空中戛然而止。
一只手就這樣被叫停在空中,拿下來不是,不拿下來也不是,王休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就這樣僵硬在那。
“嘶嘶嘶”,那是一種動物本能的恐懼。
白色巨蛇喉嚨里響起聲音,金色倒豎瞳孔剎那間充斥滿暴虐與殺戮,停下的蛇尾被它再度抬起,眼看就要把王休與這座懸崖化為齏粉。
恐怖的氣息爆發(fā)。
三千丈深的潭底,溫度急劇上升,突然像是處身火山地獄。
如橫面切割的翡翠般的潭面滿出一個個氣泡,波瀾不驚的潭面開始沸騰,氣泡破裂的氣體蔓延上空形成一圈一圈的氣浪,若是有人看到一定會驚嚇掉下巴,久負兇名的寒潭,沿岸常年穿銀裝的樹木開始融化冰柱,冰封多年的冰雕碰觸到灼熱的氣浪直接氣化,這一幕像是滴入水池的一滴毒液,迅速蔓延,危險而又曼妙!充滿美感。
黃云宗內(nèi)。
三位老者各自站在石座上,他們?nèi)艘陨褡R交流,驀然,三人臉色大變,中間的老者修為最高感受最快,驚恐的大喊道“不好,大妖要脫困了,快,快去啟動山門大陣,師弟,快用陣法去樊城請城主帶人來鎮(zhèn)壓大妖”
恐怖的大妖氣息,只維持了片刻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老者大汗淋漓,一屁股癱坐在石座上,“嗬嗬嗬”的濃重喘息聲和急促呼吸聲先后交錯,身旁的兩位師弟心驚有余,那股氣息從山脈內(nèi)傳出,源遠而流長,狂暴而古老,仿佛神話時代的兇獸降臨,當年的封妖大戰(zhàn),他二人雖然未能親身參與,可從師兄的口中和門派獻籍中總能略知一二,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能讓玄仙后期的師兄慌成這樣?
難道是遠在縹緲仙道之上的真仙境了?
寒潭地下,王休看著舉棋不定般的蛇尾,他毫不懷疑,若是蛇尾砸下,他會和腳下的懸崖共同化作塵埃,永遠埋在潭底,此時他已經(jīng)將引他來此地的段老頭問候不下幾千遍了。
看著再度隱匿幽暗中的巨蛇,思緒紛呈間,蛇尾緩緩放下,王休緊繃的神經(jīng)算是能放松稍刻,至少他能多活一會。
“呵呵,我真是糊涂了,連穴竅都未打通的人族,呵呵呵,螻蟻爾”
白色巨蛇輕蔑且狂妄,它重新匍下高貴的頭顱,帶著人類的感情審視道,“小子,你的‘契’從何而來?”
‘契’?
難得是我臉上的面具?
可王休不敢問,此刻,臉上的骨質(zhì)面具‘契’,已經(jīng)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你小小的修為,怎么可能擁有真仙境大妖頭骨制成的‘契’,定是從別處繼承而來,快快說出實情,可饒你性命茍全,不然……”
濃重的威脅之意不用多說。
王休思緒亂千,真仙境大妖的……頭骨制成的……‘契’?
怪不得當初入手如此的……惡心。這或許是人類的本能,戴著頭骨當面具,想想便一陣犯嘔。
容不得多想,他的腦中閃過無數(shù)條謊話,可都被他一一否定,因為只有一次機會,說錯了,腳下的懸崖就是他的瑩墳。
或許,還可以求白色的巨蛇讓自己在死前捏兩個泥人好給自己守靈?
“前輩”片刻后,王休雙手覆于胸口,鞠躬道“在下的‘契’是認可我的一位前輩所給”
“認可你?你殺過真仙境的大妖?”
王休無法從白色巨蛇倒豎的金色眼眸里看出一絲情感變化,腦中信息快速翻滾,竟搜索不出一條有用的信息。
“不,不可能,大妖就是站著給你殺,你這螻蟻般的修為都殺不死,你究竟是怎么得到‘契’的?”白色的蛇尾來回擺動,仿佛王休有一語不對稱心,它會立刻將其抹殺。
“前輩,在下說的很清楚了,是一位前輩認可了在下,賜下面具,讓在下維護天下郎朗?!?p> “可笑,區(qū)區(qū)散仙修為,維護天下郎朗?你是在誆我?”
蛇尾再度舉起,眼看就要砸下。
王休見此,運氣靈力,朗聲道“前輩若是不信,在下也無可奈何,在下便站在此處,任前輩天大的神通砸下,若是皺一下眉,都不配戴著‘契’”
蛇尾停在王休額頭三寸便不在動。
房屋大的蛇鱗片片閃著寒芒,映在‘契’上,形成一股光暈照在王休頭頂,襯托他筆直的身軀,將他映照的宛如神祇降世。
蛇芯子來回吞吐,白色巨蛇收回蛇尾,繼而俯視道“你在六十一門中排第幾?”
第幾?
解決一個難題,王休又開始犯難。
見王休長久不答話,巨蛇無形的氣息流露,王休雙足像是灌了千斤水銀,不可控制的就要彎曲,他拼命調(diào)轉(zhuǎn)靈力,妄圖抵抗真仙的威壓。
突然,臉上戴著的面具‘契’亮起一道白色的光華,王休頓感壓力大減。
“就是這種氣息,就是這種,像深淵中的爬蟲,像荒野上的野狗”白色巨蛇眼中的嫌惡之感不用再說,連王休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一個極惡的人看著自己,完完全全的厭惡。
望著懸崖上的人族修士,戴著的面具亮起一團白色光華護住其身,白色的面具上,從額頭處亮起兩個數(shù)字‘六一’
“哈哈哈,哈哈哈,我當是什么,原來是排六十一末的廢物,哈哈哈哈?!?p> 白色巨蛇眼神的厭惡頓時消散一空,藐視和冷漠再度占據(jù)一地。
半晌,巨蛇再度開口“人族的廢物,我與你做個交換,如何?”
對王休的稱呼也換了。
“交換?”王休輕聲道,他渾不在意,像聽不見‘廢物’二字的侮辱。
“對,交換,我用你的命來跟你做交換,你看可行?”巨蛇裂開的嘴角再也收不住了,它已有許久的日子沒有像今日這般高興,它看著面前這位,為它帶來好心情的人族散仙。
不過片刻,王休回答道“我答應(yīng)前輩”
“哦?”這下輪到巨蛇大妖驚訝了“你答應(yīng)的如此之快?”
藏在映有‘六一’二字的真仙大妖頭骨所制的面具“契”下的王休,嘴里像含著黃連苦笑道“前輩,我難道有的選?”
“沒有”真仙境的大蛇斬釘截鐵道。
王休只能無奈搖頭。
“你也無須庸擾,這筆交易對你來講不會有麻煩,相反是一樁天大的造化”金色豎瞳盯著王休,淡淡道,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請前輩吩咐”
真仙境的大蛇似乎很滿意王休的態(tài)度“我要你突破到真仙境修為,助我脫離這片寒潭”
“我……前輩,我不過……”
“我當然知道你是個廢物,只不過……是現(xiàn)在?!苯鹕呢Q瞳滴溜溜的在王休身上打轉(zhuǎn)“我賜你一樣寶物,可助你在百年內(nèi)突破玄仙,我觀你修的是水法,我再送你一份我當年感悟水之規(guī)則時的感悟,千年內(nèi)你只要感悟到天地內(nèi)的規(guī)則,突破真仙絕不在話下,可若是愚笨不堪,千年內(nèi)感悟不到天地規(guī)則,你就等著化作一杯黃土吧?!?p> 聲音冰冷,仿佛自己的性命在它的眼中還不如一只螻蟻。
千年內(nèi)突破真仙?
這是多大的誘惑,若是被別的人族散仙聽到,只怕會在片刻內(nèi)跪下喊大妖‘主人’,就此叛出人族也說不定。
“敢問前輩一句,為何能選擇在下?”王休不死心,想讓對方看出自己資質(zhì)天賦真的一般,企圖讓對方改變想法。
“為何選擇?在你之前也有幾個人族散仙到我這寒潭修煉,我留在寒潭千年,無所事事,便喜歡看他們修煉,可他們弄出的陣仗沒有你的一半,最重要的便是你的面具,讓‘六十一門’的契者助我脫困,我想會很有意思的?!?p> 大妖的的話徹底磨滅了王休最后的僥幸。
王休此刻的心情真不知道該用什么來形容,是開心還是悲傷?千年突破真仙,這話說出去,誰會信他。
“脫下面具,張開嘴”大妖神識傳音道。
取下早已歸于平靜的面具,王休雙唇輕啟,一道黑色的細長光芒飛入口中,沒有任何感覺,運起靈力查探,只感覺丹田處有源源不斷的靈力涌出,像是一座寶庫供給自身五臟六腑所需的靈力,浩瀚如星辰萬物。
又有一道亮光飛出直入王休頭顱。
“好了,都交給你了,規(guī)則感悟我下了禁制,你沒玄仙后期的修為難以撼動,免得你手握寶藏胡來,千年內(nèi)能不能成就真仙境,全靠你個人造化了,若是不能,可別浪費我用數(shù)名真仙修士元神煉出的寶物,呵呵呵,來吧,讓我送你離開此處,免得你出門被別的妖獸宰了”
大妖還挺心細。
就見那擎天的白色大蛇,驀然間身子急速變小,直到和正常蛇類無異,白蛇扭過頭頗具人性的說道“小家伙,別想著找你那位前輩給你解毒,此毒融入你元神和神魂,無法可解,千年后修成真仙記得再來此地找我”
說完也是不理王休,只顧自的在前面游動,速度不快,卻保持距離在三十丈內(nèi)。
“對了”,白蛇突然又傳音道“你剛剛所說的‘金箍棒’是何?還蠻好聽的,我還沒有名字,以后就叫‘金箍棒’了,你看可行?!?p> 王休額頭掛起三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