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汐尷尬地笑了笑,看著張發(fā)財那張垂頭喪氣的臉,忍不住問:“張叔兒,我聽這話茬是遇上了什么難事?”
“哎......”張發(fā)財一聲冗長的嘆息。他耷拉著腦袋,垂著雙肩,緩緩地搖著頭。
“哎,原想著自己有這釀酒的手藝,就能在這人吃人的世道上混得一口飽飯,讓家人過得安穩(wěn),沒想到竟也不是長久之計啊?!?p> 朝汐將張發(fā)財給的那壺酒抱在懷里,聞著酒香味兒,腹中更加饑餓。
裘老頭說過,張發(fā)財釀的酒是他這輩子喝過滋味最正的酒。不過朝汐覺著,裘老頭這輩子也沒喝過什么好酒,自然覺得這酒最正。
朝汐看著張發(fā)財滿臉沮喪的樣子,琢磨著自己要說些什么緩解這尷尬的氣氛。
“那個......張叔兒,洛寧城不是有好幾家酒樓都收您釀的酒嗎?”朝汐問道。
張發(fā)財搖了搖頭,肩膀好像垂得更低了一點,有氣無力地回道:“哎,戰(zhàn)事吃緊啊,這洛寧城怕是要扛不住了,城里的百姓商家能逃的都逃了,儼然已經成了一座空城,還有個什么酒樓收酒??!”
朝汐心中一驚,忙問道:“洛寧城要敗了,真的假的?”
張發(fā)財點了點頭,終于將那深深垂著的腦袋抬了起來,一張臉煞白煞白的,因為太瘦導致顴骨格外突出,眼窩凹陷,在夜色中還有些瘆人。
“真的!千真萬確!洛寧城只剩下少數將士誓死守城,也是螳臂當車,必敗無疑了,洛寧城完了,我這生計也算是徹底斷了,我這一窖的酒,可如何是好啊!”
朝汐心里突突地跳,看來孤元國的多次進攻,已經將洛寧城掏空了。孤元國乃一方大國,國主雄圖野心,誓要一統(tǒng)方地??磥碛貌涣硕嗑?,這北擎國就要完了。
洛寧城一破,孤元吞并北擎就極其容易了。
洛寧城死扛至今已是不易,敗本來就是遲早的事。
朝汐緩過神來,她知道輪不到自己為這亂世傷神,她一介螻蟻,還是管好自己的口糧顧好自己的小命就行了。
夜風微涼,吹得朝汐縮了縮脖子。想起裘老頭還在家等著酒喝,她一天沒吃飯,還打算著給裘老頭做下酒菜時偷吃一些墊墊肚子,可沒心思饑腸轆轆地跟張發(fā)財閑談了。
“那個,張叔兒,您看我也幫不上什么忙,我就先回去了?!闭f完,朝汐便想走。可還沒等著轉身,便聽到張發(fā)財叫住了她。
“朝汐啊,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啊?”
朝汐正納悶,自己也沒有路子能給他的酒銷出去,能給他幫上什么忙呢。
“等你爹喝完酒,你把他叫來,我有點事和他商量商量。”張發(fā)財看著朝汐說道,他那瘦弱的身板在夜風中看上去搖搖欲墜似的。
“我爹?”朝汐滿肚子狐疑。
張發(fā)財平日里見到裘老頭恨不得繞道走,怎的今日還要主動請他來商量事情?再說他能跟一個酒鬼商量什么?
朝汐雖然不解,但也是乖巧點頭,應了句,“知道了?!?p> 回到家時裘老頭早就等的不耐煩,一把奪過酒壺,見酒裝的滿滿的,倒也沒發(fā)脾氣。
朝汐進了小廚房叮叮當當地炒了兩個菜,將熱乎的飯菜端出來,裘老頭已經坐在院中的木桌前喝了半壺酒。
朝汐坐在桌前問,將筷子遞給裘老頭,將菜往那邊推了推。
“爹,明兒個岳天虎可能會送一頭豬過來,我躲出去,你看著來吧?!?p> 裘老頭喝了一口酒,邊喝邊說:“你又騙他!那小子傻,你還騙個沒完了!你也是,薅羊毛也換一頭薅吧,他爹好歹是村長,真給惹急了咱們爺兒倆還能在這長竹村呆下去?”
朝汐擺擺手說:“不礙,一村之長,哪兒那么容易急?!?p> “這三年來你騙了人家多少頭豬了!人家豬生崽子都生不夠你吃的,你也給我收斂點兒!”
“行了行了!吃菜!”
裘老頭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沉沉地嘆了口氣。
“你說你這丫頭,怎么命就這么喪呢!跟我一樣,就是一輩子倒霉!”
又來了!朝汐知道裘老頭一喝了酒就開始倒哀怨口兒,而且還都是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說來說去的也不嫌煩!
她不走心地敷衍道:“得說呢?!?p> “你說你,八歲啊,八歲就沒家了,埋在死人堆里,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是啊,得說呢?!?p> “你長這么大,沒吃過好的,沒喝過好的,天天跟個小子似的,哪兒有個姑娘樣,你說你這樣,以后可怎么辦?”
“是啊,得說呢?!?p> 裘老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罵道:“說說說,說個屁!你這丫頭怎么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我說的話不往心里去,你家的血海深仇也不往心里去?家都沒了!你也不想報仇?”
朝汐這才抬起頭,瞪著裘老頭問:“報什么仇?”
裘老頭仰頭又喝了一口酒,酒勁兒上來,開始有些發(fā)懵。
“你這丫頭,我撿你那年你不是說過嗎,你是大戶人家的孩子,被仇人殺了全家,自己被扔在亂尸堆里等死,你不打算報仇?”
朝汐垂了垂眼,淡淡地說:“他們又對我不好,我報什么仇?我是庶女,出生時就天降不詳克死了娘,我爹跟我大娘對我避而不及,連死時都在怪我,說是我這個災星招至此災,你說,我報什么仇?”
“你這丫頭!那你以后想干什么,總不會打定主意跟著我老頭兒在這窮村子里了吧?”
“干什么?賺錢唄!賺大錢!然后吃香的喝辣的?!?p> 裘老頭啐了一口吐沫,罵道:“瞅你那點兒出息!”
朝汐挑了挑眉道:“怎么著,你撿我不就為了養(yǎng)老,還能想著讓我走?”
裘老頭一怔,說:“哪個孫子說我撿你是為了養(yǎng)老的?”
“那是為了什么?”
裘老頭張了張口卻什么都沒說,一副憋回去的樣子,無奈道:“不為什么,我也是倒霉催的!”
“倒霉爹倒霉閨女,倒霉到一塊兒去了!”朝汐哈哈大笑。
裘老頭瞪了她一眼,也不再說話,自顧自地喝酒吃菜。
一壺酒兩個青菜,也算是讓二人酒足飯飽。
一直到裘老頭心滿意足地哼起了小曲兒,朝汐這才說起張發(fā)財的事兒。
“爹,釀酒的張叔兒說有事找您,讓您喝完酒去他家一趟?!?p> 裘老頭聽完一愣,蹙了蹙眉問道:“張發(fā)財?”
“是?!背鸬馈?p> “呵。”裘老頭冷哼一聲說:“平日躲閃不及,今日主動叫我去,怕沒什么好事吧。”
“聽說他家的酒沒了銷路,正發(fā)愁呢?!?p> 裘老頭眼珠一轉,撂下筷子便站了起來。
“爹,你真要去?”朝汐問道。
裘老頭笑了笑,將那空酒壺別在腰上,一步三搖的往出走,邊走邊說:“你先睡,我晚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