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大捷的消息崇禎并沒有大張旗鼓的發(fā)布出去，因為還沒有核實，為了不造成烏龍打自己的臉，還是謹慎點好，這也是這些年朝廷吃了太多虧換來的教訓(xùn)。
不過私底下朝中官員們都知道了這個消息，通過分析大家覺得開平大捷起碼有七成的可信度，這已經(jīng)非常高了。
一來領(lǐng)兵的是陳新甲，朝廷的兵部尚書，估計還做不出謊報軍功的事情。二來金州軍以往的戰(zhàn)績就非常彪悍，再砍三千韃子腦袋也不是不可能。
這場勝利令朝廷的士氣都為之一振，到處都是官員們聚在一起討論開平大捷的事情。
“你說這陳舉人的運氣也忒好了點吧，就這樣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就白撿了這么大的功勞。”這是一個典型的酸葡萄官員，還不忘拿陳新甲的舉人身份來諷刺。
“不過是粗鄙武事，有辱斯文，也只有他這樣的舉人才會自甘墮落、舞槍弄棒，我等不屑為之?！?p> “就是，這下只怕他的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吧?！?p> “諸位，還是要往好處想，韃子不走，京師就要一直戒嚴，再這樣下去，只怕飯都吃不上了?！?p> “不過是韃子的偏師，多爾袞還在滄州沒走呢，真有本事就把多爾袞也趕走吧，整天提心吊膽的日子都沒法過了?！?p> “能夠打敗岳托已經(jīng)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運了，想要打敗多爾袞，只怕難啊。”
“你們說陳舉人得了這么大的彩頭，朝廷會怎么封賞？轉(zhuǎn)實職？封爵？”
“哪又如何？他一個舉人，能夠做到尚書，都不知道是祖上積了多大的德，難不成他還指望憑這些韃子腦袋入閣？”
“諸位還請嘴下留德，這兵部就是個大坑，保不住哪天連命都沒有了，要不哪里輪得到陳大人上位。不過陳大人能夠親臨戰(zhàn)陣一線，確實勇氣可嘉，實乃我輩楷模，在下只有佩服的份。”
“不管怎么說打了勝仗總是好事情，要不然皇上和大佬們整天陰著個臉咱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啊?！?p> “也是，等韃子走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人頭落地。有了這場勝仗，希望皇上的怒火小一些，別燒到咱們頭上就好?！?p> “還是等核對完人頭再說吧，別到時候又是空歡喜一場?！?p> ……
朝中官員對于開平大捷，大佬們歡喜的居多。雖然陳新甲是楊嗣昌夾袋里的人，但是有了這場勝利，閣老們面臨的壓力會小很多，畢竟誰也不想整天被崇禎陰著個臉對待，所以陳新甲的這個功勞大家都得認。
為此內(nèi)閣首輔劉宇亮特意帶內(nèi)閣全體成員向崇禎表示了祝賀，崇禎難得的給了笑臉，讓大佬們的心情都跟著好了不少。
朝廷里的其他官員心態(tài)則要復(fù)雜得多。雖然大家也都欣喜打敗了韃子，但是對于陳新甲獲得這個功勞，大度的人覺得理所當(dāng)然，但是更多的人則心底里非常嫉妒，特別是陳新甲學(xué)歷僅僅是個舉人，卻將眾多進士老爺們踩在了腳下，讓他們非常沒有面子。
為了盡快落實開元大捷的真實性，兵部核對戰(zhàn)功的官員以及監(jiān)察御史們冒著遭遇韃子的危險前往開平，可見朝廷對這場勝利的重視和渴望。
陳新甲除了給朝廷送來了捷報，私下里還單獨給楊嗣昌寫了封信詳細介紹了戰(zhàn)斗的經(jīng)過。
信中對金州軍介紹的非常詳細，認為金州軍實力異常強悍，用得好是朝廷之福，用不好對朝廷會是巨大的威脅。朝廷應(yīng)該早做打算，如何安撫、制衡、控制住金州軍需要盡早制定完善的策略。
信中還對金州軍的軍隊建設(shè)進行了詳細的描述，將其中的優(yōu)點、缺點都一一列舉了出來，是這些日子以來陳新甲細心觀察得出來的結(jié)論。
并且說到，朝廷要想重整雄風(fēng)，編練新軍勢在必行。
看過了金州軍的部隊，再來看朝廷的軍隊，真的是不忍直視。原來陳新甲還不覺得，現(xiàn)在看起來感覺明軍就像一坨屎一樣，除了空耗朝廷的錢糧，一點作用都沒有起到，還不如另起爐灶，編練新軍。
楊嗣昌也知道朝廷的軍隊不堪征伐、徒耗錢糧，但是編練新軍茲事體大，很難一蹴而就。
首先就是錢糧的問題，朝廷早就入不敷出，想要從國庫拿錢根本不可能，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皇帝的內(nèi)庫了。
即使皇帝愿意出錢，那么還有兵員的來源問題、誰負責(zé)訓(xùn)練的問題、新軍的指揮權(quán)歸屬問題等一系列問題需要解決。
京師的兵權(quán)大多掌握在勛貴們的手里，但是這么多代下來，這些勛貴們早就腐化墮落了。他們雖然與國同休，但是貪污腐化、挖國家墻角從來都不手軟。軍隊長期缺乏訓(xùn)練、人員缺額巨大、兵員素質(zhì)奇差、武器裝備殘破不全，根本沒有什么作戰(zhàn)的能力，遇到戰(zhàn)事只能依靠外軍。
偏偏這樣的軍隊還消耗著國家的巨大錢糧，皇帝還要時常籠絡(luò)，說出來都是滿滿的辛酸淚。要是新軍交到這幫人手里，等于是換湯不換藥，絕對沒有成功的可能。
但是不交給勛貴們，就只能將編練新軍的事情交給御馬監(jiān)，也就是太監(jiān)們的手上，這又是楊嗣昌等大臣們所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哪怕大家都知道編練新軍的好處和必要性，但是因為各種厲害關(guān)系遲遲不能動起來。
更重要的是，一旦編練新軍，原來的軍隊就會受到巨大的威脅，他們是否愿意舍棄手中的既得利益，坐以待斃還是個未知數(shù)。萬一他們串通起來起兵造反，朝廷絕對承受不了這個打擊，所以顧慮重重之下，連皇帝都不敢輕舉妄動。
楊嗣昌又拿起前段時間陳新甲匯報的濟州島見聞，厚厚的一大摞紙上寫滿了對濟州島的溢美之詞。
富足、安寧、守序、強盛，百姓安居樂業(yè)、生活安康，對官府的認可度和依賴度極高。各行各業(yè)蓬勃發(fā)展，特別是工商業(yè)異常發(fā)達，為金州軍提供了充足的物資和海量的稅收，使得金州軍有足夠的財力擴充軍隊、發(fā)展教育、賑濟孤寡。
整個濟州島百姓衣食無憂，人人有房住、家家有余糧，真正做到了老有所依、幼有所教。而且吏治清明、軍隊強盛，內(nèi)無恃強凌弱、外無敵寇入侵，即便是儒家的大同之世也不過如此。
因為沒有親眼見到，所以楊嗣昌不能完全相信。但是他相信陳新甲的為人，如果不是真的受了巨大的刺激，也不會將濟州島吹捧到如此地步。這紙上寫的東西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那也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金州軍就是一頭乳虎，雖然不是特別強大，但是發(fā)展?jié)摿薮?，前途不可限量。反觀大明，卻猶如病入膏肓的一頭巨龍，看著嚇人，其實早就自身難保了。
楊嗣昌還是有理想和抱負的，只是在這一潭死水的大明朝廷，想做一點實事會有無數(shù)的人在你后面扯后腿，讓你寸步難行。做事的人整天被人雞蛋里挑骨頭，不做事的人反而平安無事，時間長了大家都成了得過且過的撞鐘和尚，國事卻日益頹廢。
這樣的情況別說是他楊嗣昌了，就連崇禎都無可奈何。朝堂上盡數(shù)是些干說不練的嘴炮，仁義道德張口就來，富國強兵束手無策。自己不干事不說，還對那些做事的人挑三揀四、指手畫腳，是個人都會受不了。
偏偏這樣的人你還動不了，個個都有背景、靠山，而且他們還拉幫結(jié)派自成一體，動了一個就等于捅了馬蜂窩。這些人應(yīng)對外敵時無能為力，打擊起同僚卻是花樣百出，典型的窩里橫。整個大明朝堂就是被這幫人弄得烏煙瘴氣、人浮于事，逐漸失去了對地方的掌控能力。
有這樣一群人在，想要做點實事，難啊。
有時候楊嗣昌真的想要掛冠而去，眼不見心不煩，隨便這些腌臜貨色們怎么折騰?？墒敲看慰吹匠绲澬牧︺俱?、苦苦支撐的樣子，楊嗣昌又于心不忍。
崇禎對他有知遇之恩、釋父之義，無論是出于君臣之義，還是知恩圖報，楊嗣昌都不能撒手不管。只能盡心為崇禎謀劃，挽救大明的敗局。
如果說大明是一潭死水，各種既得利益早就被權(quán)貴們瓜分殆盡，輕易撼動不了。那么楊嗣昌主張招安魯若麟除了軍事和政治上的考量，其實心底里還存有用魯若麟來打破現(xiàn)有利益格局的想法。
當(dāng)然這樣做的風(fēng)險非常大，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養(yǎng)虎為患，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但是與其看著大明慢慢病死，還不如以毒攻毒，說不定還能換來一線生機。
大明現(xiàn)在有兩個非常強大的地方勢力集團，一個是山西的商幫，一個是江南的大族，朝中官員多半都是這兩個集團里的人。為了他們各自的利益，任何損害他們的政策在朝中都難以實行，這幫人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國家前途都得靠邊站。
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猛龍過江一樣的金州軍，就是不知道以后是為了利益而茍合，還是打個你死我活。不過不管以后的發(fā)展怎么樣，只要大義還在朝廷這邊，或許就可以坐山觀虎斗，坐收漁翁之利。最不濟也可以當(dāng)個調(diào)停人的角色，總比這樣半死不活的要強。
至于金州軍是否愿意當(dāng)這個攪局者，楊嗣昌認為以魯若麟的野心，與這些地方勢力集團發(fā)生沖突是早晚的事情。涉及到利益與資源的爭奪，誰都不會輕易讓步的。
楊嗣昌飽讀詩書、遍覽史書，自然清楚王朝走到大明這一步，基本就是積重難返、無力回天了。想要死中求活，只能兵行險著了。自己究竟會成為引狼入室，拉開東漢滅亡序幕的何進，還是力挽狂瀾，拯救唐朝的郭子儀，只能拭目以待了。
不過楊嗣昌現(xiàn)在對魯若麟非常好奇，短短幾年，就可以將手下勢力發(fā)展到如此地步，此人絕對是個曠世奇才。
楊嗣昌也曾派人調(diào)查過魯若麟的情況，窮苦軍戶出身，父母雙亡，也沒有受過什么良好教育，可以說魯若麟的前半生毫無亮點，這樣的人在大明多如牛毛。
后來因不堪上官壓迫憤而出逃，開始海上走私，人生漸漸有了變化。
但是最大的轉(zhuǎn)變還是幾年前魯若麟突然得到了一艘西洋巨艦，借此剿滅了朝鮮白翎島的海盜，占據(jù)白翎島，有了自己的根基。
立足白翎島的魯若麟大肆開展各種貿(mào)易，并攔海曬鹽，獲得了源源不斷的財富。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魯若麟不斷的從大明本土招納流民，擴充自己的實力，漸漸成為大明北海的一霸。
后來更是趁勢奪取了被倭寇占據(jù)的濟州島，勢力猛然膨脹起來，開始有余力涉足大明與女真人的戰(zhàn)爭。
好在魯若麟對大明一直沒有展現(xiàn)出敵意，反而屢屢與滿清作對，雖然不乏希望通過幫助朝廷進而發(fā)展自己勢力的打算，但是總的來說對朝廷的幫助還是很大的。
如果魯若麟僅僅只是一個海上巨寇，以武力震懾四方，楊嗣昌還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這不過是一方豪強罷了。只是魯若麟在執(zhí)政理民上居然也是一把好手，儼然一個文武雙全的梟雄人物，這就不得不讓他警惕了。
好在魯若麟非常另類，甚至有些離經(jīng)叛道，竟然重用女人和工匠，對文人士大夫卻不假言辭，也不遵循孔孟之道，使得文人士大夫階層對他非常厭惡，讓他的威脅性大大降低。
要知道想要奪取天下，沒有文人士大夫階層的認可和幫助是很難成事的，魯若麟這樣做無疑是自廢武功。
魯若麟不能成大事對朝廷來說絕對是個好消息，如何讓魯若麟與讀書人更加交惡疏離，楊嗣昌手里已經(jīng)有了幾套方案。只要執(zhí)行得好，保證魯若麟在士林里的口碑一落千丈，再也難以得到讀書人的認可，徹底斷絕他對朝廷的威脅。
要是魯若麟愿意當(dāng)朝廷手上的一把刀，不對神器起非分之想，實在是協(xié)助自己中興大明的絕佳幫手。如何收服魯若麟真心實意為朝廷效力是個非常大的難題，恩威并施是最好的辦法，但是這個恩怎么施，這個威怎么下絕對非?？简灣⒑统绲澋氖侄?。
朝廷如今能夠拿出來的本錢并不多，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只有地盤和爵位。地盤是絕對不敢亂給的，那樣只會增長魯若麟的野心。
爵位倒是無妨，不過是一紙詔書罷了。甚至朝廷還可以加封他的父母妻子，以及一幫鐵桿兄弟和忠心耿耿的下屬。而這其中誰封誰不封，封多大，主動權(quán)都在朝廷的手中，可以做的文章實在太多了。
特別是魯若麟倚為支柱的女官們，在得不到朝廷認可和封賞的情況下會是怎么個處境，楊嗣昌想想都替魯若麟頭痛，也許魯若麟看似強大的統(tǒng)治體系，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強大。
楊嗣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