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翅不飛 7
聽到節(jié)目組的召喚，聞凌霄和喬健宇分別從城市兩端出發(fā)，倒車一次后，上了同一趟地鐵。喬健宇滿腦子是自己癟著嘴不愿意爸爸走的兒子猴猴，聞凌霄坐地鐵一貫?zāi)X子放空，什么都在想或者說什么也不想，臉露出說智者也行說白癡也行的高冷表情，這是地鐵族的標(biāo)配。
兩人背對背撞了一下，嘴里喃喃地念了幾聲對不起，也不管對方聽見沒有就趕緊站到一邊去了。下了地鐵，出站臺，一直等走到電視臺門口才發(fā)現(xiàn)身邊有人始終跟自己方向一致，這才假裝不經(jīng)意地偷瞄了幾眼。
喬健宇看見一個個子不高略胖的宅女，臉蛋圓乎乎把丹鳳眼擠小了，臉上有點不易覺察的焦灼，大約喬健宇自己太熟悉這樣的情緒，所以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聞凌霄斜眼一瞟，還以為自己同時看見了tvb以前的港劇明星陶大宇加上歐陽震華，對了這倆人捏一起再胖二十斤，就是喬健宇了。說是陽光燦爛積極上進的好青年也行，黑化起來呈了滿腹心機一肚子壞水的大反派也行。不知怎么聞凌霄覺得他有點眼熟，心說自己肯定是港劇看多了。
一直同行都進了電視臺北樓的電梯，都去七樓，兩人才裝作剛發(fā)現(xiàn)對方的樣子，趕緊互相笑著點頭打了個招呼。喬健宇露出一臉銷售特有的笑容：你好，我叫喬健宇，健康的健，宇宙的宇。聞凌霄倉惶地跟著假笑，實在笑不到他那么熟練，名字，她腦子里一時空白，在家宅久了，忘了自己叫啥了。喬健宇看她那尷尬模樣實在可樂，假笑變成了真笑，聞凌霄急得快要出汗，才硬是把名字打撈出來，強作鎮(zhèn)定：凌霄，我叫聞凌霄。
劉瑞豐剛看到聞凌霄倒是印象極好，覺得這姑娘看著隨和討喜，是那種第一眼看不出來的漂亮，他來得晚，看座位上坐了十來個人，聞凌霄身邊還有空位置，小跑幾步過去一屁股坐下，滿臉堆笑：還沒開會吧，我遲到了，你什么時候來的，開車還是坐車？我剛才找車位找了半天。聞凌霄心說胖就胖吧還是話癆，人生就是這么淪落，只能是這樣的人跟自己搭訕了。喬健宇早已跟周圍幾個人聊得火熱，后來的人還以為他是平易近人談笑風(fēng)生的領(lǐng)導(dǎo)，想不到跟自己一樣也是電視選秀來的選手。
米雅開會簡潔明了，告知做節(jié)目的諸多注意事項，請選手們服從指揮別自作主張，節(jié)目最怕節(jié)外生枝，同時也請選手們在鏡頭前盡情表現(xiàn)，讓節(jié)目呈現(xiàn)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帶來人生的提升，最后祝大家在節(jié)目里快樂瘦身收獲多多，over。
中年胖子趙偉行看著米雅那張冷艷白皙的臉，已經(jīng)陶醉在美色中，完全聽不見她說了什么，忍不住跟坐在旁邊的喬健宇說：你看米總像不像周濤？
喬健宇沒說什么，米雅那雙眼睛刷地一下掃過來，趙偉行一個激靈，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乖乖聽訓(xùn)話，聽完了乖乖鼓掌。
段斯嘉坐第一排緊緊盯住米雅，面帶得體微笑，隨時配合米雅的話輕輕點頭，并第一個帶頭鼓掌。她得知自己入選的消息長出了一口氣，之前段斯嘉上過幾個電視節(jié)目了，還在電視劇里跑過龍?zhí)?，在明星廣告里當(dāng)過群演，就是在女明星搔首弄姿對鏡頭微笑時，在她背后賣力勁舞的一群人中的一個，本來心說怎么也能露一小臉吧，結(jié)果廣告全天候循環(huán)播放時能看到，背景完全虛化，只有明星的臉跟商品logo一樣清晰。這就是出名的好處，段斯嘉就是死也要死在出名的路上，不然這輩子算是白活。
喬健宇無聲地刷了下朋友圈，看到前妻曬自己在大學(xué)里的聽課照，課桌課本外國同學(xué)，外加她一只帶著巨大鉆戒拿著筆的玉手，他心里塞的如同高峰期的二環(huán)路，也不知道猴猴在家哭了沒有，跟祝奶奶玩得好不好，保姆老孫雖說也喜歡孩子，可是因為多了猴猴，她可是立馬開口加了一千塊錢的保姆費，喬健宇堅持自己出了這個錢，拿了錢老孫才露出平時那溫厚老實的笑容，祝奶奶輕嘆了一聲，背地里說要是他手頭不方便別勉強，她有錢。
喬健宇眼睛發(fā)熱，胸脯一挺，說我也有錢。錢錢錢，不為了錢，猴猴能沒有媽媽么，不為了錢，他能出來干這種拋頭露面被人指指點點地事么，錢啊，一個銷售比別人更能明白，錢有多好，等他做了爸爸，錢就是命，兒子是命根，至于自己，不過是給錢做奴才罷了。
選手們要開始第一次對著鏡頭的拍攝，很簡單，就是幾句自我介紹，臺詞自己編，盡量說點個性的話就行。這套路劉瑞豐最拿手，先是笑容燦爛露出嘴里所有的牙跟大家打招呼，然后調(diào)侃幾句自己的胖，接著就露出謙卑又上進的勵志臉，說胖了給人看不起，被人嘲笑，希望自己能努力瘦身，讓自己更健康也更積極地面對人生。
這條是過得最快的，副導(dǎo)演恨不得大家都裝進這個套路來每個人錄一遍，然而那有那么容易，比如像段斯嘉那么聰明漂亮的人，一開口說話，她舌頭就會打結(jié)，說了好幾次，口條不清楚，不是說錯這個字就是說錯了那個字。等她錄完了，整個人都灰了一半，沒法說，要是臺詞能過關(guān)，她還不在電視劇里跑龍?zhí)琢四摹Ｄ菚r電視劇里的選角導(dǎo)演是她男朋友，但凡她本事能上得了臺盤，也就不用去當(dāng)丫環(huán)端盤子，被人說一句退下就垂手低頭趕緊出了鏡頭了。
電視會把你剝層皮，讓你臉比平時更胖，聲音比平時更難聽，讓你那一點點的小猶豫小做作都無從遁形。劉瑞豐喜歡電視，因為電視給了他飯碗，喬健康宇不喜歡電視，他害怕自己千萬別只剩下這碗飯能吃。對著鏡頭他說了自己以前的工作，發(fā)胖是結(jié)婚生子之后的事情，說自己會為了兒子好好努力減肥，這樣，等去幼兒園參加家長運動會，至少別跑個最后一名。
副導(dǎo)演聽了這臺詞感覺很贊，有細(xì)節(jié)，有故事，挺溫情，只要一說為了孩子為了父母這些個，準(zhǔn)有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落淚，喬健宇表情還很真誠，就是語速略快，請他放慢速度再說一次，也就過了。
聞凌霄錄了五次，僅次于段斯嘉，導(dǎo)演和攝像都快崩潰了，她的問題不是口齒不清，說話比較流暢準(zhǔn)確，聲音也不難聽，但是她每次跟每次說得都一樣，聞凌霄覺得自己又來干拍電視這事，簡直就是被那點錢押送著來的，而且以前是現(xiàn)場節(jié)目，好歹有個主持人能跟她互動，給她墊句話，這回就是對著黑洞洞的攝像機，怪獸一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和她身上的脂肪，聞凌霄感覺自己胖得一張都要從寬屏電視上橫溢出來了。
我叫聞凌霄，網(wǎng)名叫凌霄子，以前網(wǎng)友們都叫我道長，因為凌霄子聽著像個老道士似的。我有個公號，會做菜拍照在上面發(fā)，也會拍短視頻發(fā)在網(wǎng)站美食頻道的。我其實……不想減肥，我覺得我好像也不那么胖吧？不過……為了健康……還是減減吧。
副導(dǎo)演差點沒被她氣瘋了，不想減肥你干嗎來??？我靠，這是誰找來的二百五?。?p> 米雅看完了所有選手的宣言，唯獨看到聞凌霄的，咧嘴一笑：
好，有意思，帶點反轉(zhuǎn)的感覺，挺好。她看看一臉沮喪的副導(dǎo)演：你擔(dān)心什么，最后觀眾投票覺得去留，她不好她就第一個走人了，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咱們做幕后，不用動感情。這個，還有那個幼兒園家長那個，還有劉瑞豐的，放前面，加點音效，重點推薦。
與此同時，網(wǎng)選已經(jīng)大面積鋪開，第一天就收到了近百個小視頻，米雅胸有成竹，目前電視節(jié)目還沒有成功的大規(guī)模網(wǎng)選，能不能在網(wǎng)上選到合適的選手不說，前期造勢是一定有效果的。組里幾個從網(wǎng)站招來的人發(fā)揮效力，一夜之間，這個節(jié)目已經(jīng)上了話題的熱搜排行。
首個大型實景減肥真人秀！熱血，勵志，爆笑，催淚——不管這些詞是不是自相矛盾，一股腦地往上堆就對了?！皽p出個未來”在某某電視臺等著你！
這名字不是臺長定的，廣告商定的，臺長本來覺得不好，說減出個未來，不減肥就沒未來？荒謬么。問題是廣告商聽了說好啊，這個好，這個比原來的越瘦越美麗好多了，現(xiàn)在男人也要減肥么，你來個美麗，男觀眾就覺得是女人的事跟自己沒關(guān)系了，減出個未來，名字好，怎么想出來的哪，年輕人這些詞真有意思。
其實，這也不過是快被領(lǐng)導(dǎo)逼瘋的編導(dǎo)，用了一套國外的動畫片名字改的，誰會知道廣告商如此中意，在減肥飲料的宣傳品上都把這句話印上了，也沒說給編導(dǎo)五百一千的策劃費。
聞凌霄回了住處，累殘了，幸好平底鍋里還留著幾個紅燒雞翅，一熱就能吃。她吃著雞翅，喝著可樂，腦子里一鍋粥似的，只想打退堂鼓。打開公號看看，還有人贊賞了她三十大元，心頭一熱，打開一個新的頁面，在上面簡單寫了幾句自己參加電視真人秀的感受，最后拍了雞翅照和雞骨頭照發(fā)上去：
也許雞翅永遠(yuǎn)不會飛，那是因為她的使命本來就不是為了飛，而是為了吃。吃東西有什么不對，長胖又有什么不好，其實減肥節(jié)目，也就是我們?nèi)祟愖约焊约哼^不去吧。
寫完她心里舒服多了，把可樂一飲而盡，小短文發(f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