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宇在掌聲中接受副總的任職,收入待遇又上一臺階,然而他卻毫無喜悅,倒是離職的一個同事提醒他:不是我說,咱們這個平臺,看著不大穩(wěn),你自己多加小心。秦方宇說:一個繩上的螞蚱,跑不了他也飛不了我,當初我也真金白銀投錢入伙了,有風險也得一起擔。同事夸他真有義氣,秦方宇長嘆一聲,成年人哪有那么天真,不光是義氣,還有利益啊。
借著出差的機會,他在上海又約了蘇梅語,只是這次在酒吧,足足等了一個小時她才來,一邊坐下跟他點點頭,一邊口里不停地講電話,兩個公司牽扯第三方形成三角債,其中還有兒女親事的婚姻糾葛,男方把家事和公事捆綁在一起,要求女方放棄撫養(yǎng)權,他們就出售廠房設備還清欠款,否則就這么拖延下去讓女方看不到孩子。
蘇梅語又是勸人情“畢竟都是孩子的親生父母”,又是講法律“明文規(guī)定了這種情況肯定會這么判”,又是明示后果“到時強制執(zhí)行你們就被動了,再拖下去還得去坐牢”,說了半天,秦方宇沒別的可做,心說這要是不停地喝酒,能自己把自己喝倒了??纯刺K梅語一身淺灰色職業(yè)裝,瘦削挺拔,短發(fā)襯得眉目秀美帶著勃勃英氣,文不加點說了兩車子的話,似乎總算把那邊給說動了。
她這才收了線,端起檸檬水,讓酒保在里面加了冰塊,一口喝了大半杯。這才對秦方宇笑笑:對不起我今天有點忙。
秦方宇說沒事。他有點猶豫,不知道是不是該上前吻她,之前他做過不少旖旎的想象,面對她時不知怎么,明明近在眼前,卻顯得非常遙遠。
蘇梅語載著秦方宇去了自己的小公寓,老洋房的亭子間經名家改造,成一個小復式的格局,樓下有不怎么開火的迷你廚房,沙發(fā)書架,可以會客可以辦公,樓上有個敞亮的露臺,臥室和洗手間顯得空間寬敞,還有一臺跑步機藏在窗簾后面。通體米白,只有沙發(fā)選了深綠色,秦方宇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放在沙發(fā)上,覺得外人的到來簡直是一場冒犯,破壞了主人精心營造的精細完美。
他還是不敢上前吻她,甚至也不知道說什么。蘇梅語看他那局促的樣子,反而笑了,上前牽住他的領帶,帶著他上樓去。得到了鼓勵,秦方宇才擁著她倒在那張寬闊柔軟的床上,激情歡愉中,他不知怎么又開始擔心自己表現得不好。
蘇梅語沖了個澡,起身抱著電腦,落地窗前有個小小升降桌,她站在那里對著電腦凝神辦公,秦方宇沒睡著,起身穿好了衣服,說:我,我回酒店睡。
蘇梅語詫異了:這么晚了,你睡吧,明天我送你回去。停了停,又說:樓下有家小餛飩不錯,咱們一起去吃。
這個咱們終于透出一絲親近,那碗小餛飩也果然鮮掉眉毛,外表不起眼,里面用得新鮮河蝦,秦方宇吃了兩碗,在這弄堂小店里,不知怎么又找到一點點家的感覺。
蘇梅語開車送他回酒店,秦方宇看著她的側臉,說:你有沒有想過結婚的事?
結婚想過,和你么?算了。你剛脫身出來,好好享受自由,別那么著急再婚,這話我跟好多當事人說過了,要是你前妻來咨詢,我也這么說。蘇梅語目不斜視,說得簡潔有力,多少帶了點公文腔。
那我和你,我們這樣,我覺得,我應該負責……秦方宇說著這樣的話,自己也覺得心虛氣短。
哈哈,對我負什么責?你的意思倒像要讓我對你負責,你情我愿有點親密關系有什么問題,又不是古代了你難道還有老掉牙的貞操觀念?蘇梅語忽然有點調皮地歪過頭,笑吟吟地問:像武俠小說,你還有守宮砂?
秦方宇哭笑不得,也是啊,這樣各方面條件都是上上之選的女子,自己哪來的底氣對人家負責?能蒙她青睞,也算是少年時的余情未了吧,還說出結婚這種蠢話,多此一舉,他更覺得自己笨頭笨腦,處處都是破綻。
把他送去酒店下車,蘇梅語飛馳而去,趕著開庭,顯見這點情事對她來說不過是繁忙生活里擠出來的一點調劑,剩下秦方宇呆呆站在那里,深覺自己觀念老土,這點兒女情長顯得非常多余。
杜芝芝連這點兒女情長也欠奉,她惦記著病床上的老爹,老爹身邊那個悲劇女主式的后媽,還有后媽家女兒賣房子的事,這些事之外,還有她的工作,眼看快年底,大堆文件報表要看要做,她恨不得自己分出另一個人,好歹還能幫孩子看看作業(yè),陪孩子一會兒,不是說奶奶看得不好,可是孩子一天到晚見不到父母,這總不是個事兒。
她四處奔忙,倒是在微信上看到點好消息,聞英偉曬了張圖,是常見的那種情侶手帶著同款戒指。看著偉偉有了女朋友,杜芝芝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不知怎么想起當年跟秦方宇在一起,也是先買了對情侶戒指戴上,她的那個嫌有點刮頭發(fā),后來擱在首飾盒了,秦方宇卻一直戴著。想起秦方宇上次說要不要和好的話,杜芝芝心說,自己對他真是太冷漠了。
是不是就因為一直很放心,因為他對自己死心塌地,所以自己也就一直不把他當回事,怎么說他也是家人,對父母,對孩子,對自己,平時的各種好兜上心來,杜芝芝幾乎心軟想給秦方宇打個電話,這次換她說和好吧。
可然后呢?又是像從前那么一地雞毛蒜皮,計較糾結,滿心煩惱嗎?
杜媽媽聽說女兒女婿現在分居,五雷轟頂:
這可使不得,你們都這歲數了,再找還能找到更好的?又不像我和你爸,那是真過不到一塊兒,饒說過不到一起還湊合了幾十年,哪能這么說分就分的,我外孫子多可憐,我就告訴你,再也沒有比親爸親媽好的,后來的再好也隔著肚皮,不是貼心貼肉的怎么也是不行。
杜芝芝說媽您就別再勸我了,我就是想說以后你少找秦方宇說話辦事什么的,他也忙,沒空,他們那公司也一大灘事哪最近他又升職了。
啊升職就想離婚哪,我看小宇不是這樣的人。杜媽媽越扯越遠了。
杜芝芝懶得跟老媽閑扯,馬不停蹄開了兩個會,助理給送個飯盒,邊吃壽司邊看文件,好容易告一段落,一看手機,驚了。
要說杜媽媽這本領也是與時俱進,她把自己和女兒女婿拉了個三人群,在里面苦口婆心,一會兒打字一會兒語音,全是勸和不勸離的話,還夾雜著什么美滿婚姻才是成功的人生,婚姻經營不好也是人生最大的失敗這一類餿雞湯。
兩位離婚夫妻在群里默不作聲,就看這位前岳母一個人滔滔不絕。通訊發(fā)達已到如此地步,這腦子里的東西還是幾千年都沒有變,還是寧拆三家廟不破一家婚,無論如何都得湊合著過,就算是功德一件。
秦方宇最后只說了一句:媽你手機舊了吧,等我給你買新的。
杜芝芝看了不舒服,立馬回:要買我買行了。媽你少說幾句吧,沒空回。
杜媽媽得不到滿意答復,跟兩位老閨蜜訴苦,話說自從機場接回兩位姐妹,三人因地震又哭又笑鬧了一場,感情更深,倒是章科長有點神秘,不知怎么總帶著點笑容,聞老師還背地問杜媽媽是不是章姐打了美容針了。
這會兒聽杜媽媽說這些,章科長慢悠悠地說:別把兒女那點事放在心上了,咱都這歲數啦應該過好自己的日子。
杜媽媽當然知道她說得對,可也忍不住堵她一句:過好還能咋,他們鬧離婚我還能鬧著結婚呀,像死鬼老杜那個老不修,看看什么下場。
話不能這么說。章科長笑容又浮上來了,她有意把手指亮了亮,讓兩位老姐妹看到她手指上新戴的戒指。
哎章姐,你這是不是有喜事啊,那你可不對,怎么也不告訴我們。聞老師忍不住笑得滿臉花,這些天就數她最開心,遇到的都是好事,連地震都算天賜的機緣了。
是不是喜事我也不知道,反正這回大地震,你不是忙活你那邊一大家子么,我……遇到個人。章科長又是一笑:
大學老師,上海的,老家其實是咱們這的,一說,還是中學校友,你在那邊又是弟弟又是侄子的,我就跟他說了說話,那幾天飯也是一起吃的。這不他回去上海,沒幾天就來這了,說是來旅游,其實來看看我……
看看你還能看出個戒指,快讓我瞧瞧,這款式好看,哈哈章姐你又談上戀愛了敢情。
什么愛不愛的,就是挺說得來,我讓兒子給他安排的食宿,一起出去玩了幾回,他也是過意不去么就買這個給我。約好了我要去上海,正跟你們倆說說,一起去唄,咱們做個伴。章科長真的滿臉喜氣,看著都年輕了許多。
我們去當電燈泡呀。杜媽媽也跟著高興,聞老師卻說:我要去的,我去看看偉偉,看他在那邊吃住得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