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生物課。
生物課老師姓孫，是一個矮個子的女人。她性格略顯古板，毫無幽默感。是那種不太受學(xué)生們喜歡的老師。
生物課作為一門中學(xué)副課，也不太受學(xué)生們重視。因此每次上生物課，學(xué)生們就跟上自習(xí)課一樣的放任自由，課堂紀律松散。大家又不畏懼孫老師，打瞌睡、講小話、搞小動作，成了普遍現(xiàn)象。
孫老師當然也會不時的嚷一句：“認真聽課，不要吵鬧?！?p> 但基本上沒起什么作用，她的話一出口就被風吹跑了，沒進到學(xué)生們耳朵里面去。她根本就鎮(zhèn)不住學(xué)生。
孫老師對此似乎也習(xí)慣了，于是裝聾作啞繼續(xù)上她的課。她大約心里想著，愛聽不聽，懶得管你們。
今天的生物課，沈清一開始就跟鄰座的同學(xué)小簡在竊竊細語著講笑話。
小簡在畫孫老師的漫畫，把孫老師畫得象個猴子，還說叫做“孫猴子”。他每畫一下，就把那張拙劣的圓珠筆畫稿，端起來讓沈清看一下，兩個人就捂住嘴巴瘋笑。
孫老師注意他們很久了，時不時用眼睛瞪他們一下，表示警告。但兩位學(xué)生根本不在乎，繼續(xù)著他們的“游戲”。反正被孫老師那雙小小的眼睛瞪一下，不痛又不癢。
孫老師終于克制不住，直接點名說：“沈清，請你坐端正，好好聽課。”
沈清只好表示服從，很不情愿的移了移屁股，把身子坐端正。被老師當眾點名，在同學(xué)們面前很丟面子，他一時心里難堪。
他覺得搞事的是小簡，小簡才是主犯。孫老師沒有責備小簡，卻點沈清的名，沈清感覺很不公平。孫老師一定是覺得他好欺侮，故意針對他。
沈清是那種大錯不犯，但也很不守規(guī)矩的“小搗蛋”。他平常就愛表現(xiàn)自己，遇上不太嚴厲的老師，就喜歡在課堂上故意“插科打諢”，打斷老師講話，引起同學(xué)們哄笑。這對他來說，似乎很有成就感。
最近跟莫莉她們認識并成了好朋友后，他心情非常愉快。人的心情一好，情緒就會高漲，因此沈清就更加愛在課堂上表現(xiàn)自己了。
孫老師今天講的是動物的交配行為。講動物在交配過程中，會有什么樣的表現(xiàn)。比如說，為什么雌螳螂在交配完成以后，會殺死并吃掉雄螳螂。
孫老師講到這里的時候，沈清插話了，他說：“老師，那么人呢，人是怎么交配的，老師可以講一下嗎？”他故意要難堪一下點他名的孫老師。
同學(xué)們立即哄堂大笑，小簡都笑到鼓起掌來。人人都聽出來，這里面有笑點。
孫老師當即滿臉通紅，很顯然，她已經(jīng)通過自己的想象，理解到這里面害羞的成份。
她一時間被學(xué)生點了穴似的，怔在那兒，直直的看著沈清，不知道怎么回答。
很快，這種尷尬變成了羞惱。孫老師氣急敗壞的說：“這個問題，你回去問你爸?！?p> 孫老師至所以提他爸，是因為沈?qū)W良此時剛剛走進教室，就站在教室后面。她的意思，就是對沈?qū)W良說的：看看你兒子，你得好好管教管教。
沈清沒看教室后面，哪知道父親剛剛進來？他還在撐著下巴笑。
沈?qū)W良發(fā)現(xiàn)兒子又在課堂上搗亂，怒火一下上來了。作為班主任，維持課堂紀律，是他的職責，他開始發(fā)威。
他幾步就跨到兒子身后，抓起兒子衣領(lǐng)，象拎小雞似的，把沈清呼拉拉就拖出課桌，一直拖到教室外邊的走廊。
到了教室外面，沈?qū)W良二話不說，就連扇了沈清幾個耳光，耳光的響聲蓋過了孫老師講課的聲音。
“你給我老實站這里，不許動。”他罵了幾句，就離開了。讓沈清在那兒罰站。
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被父親這樣修理，沈清感覺丟臉都丟到家了，不知道班上那幾個漂亮女生心里會怎么嘲笑他呢。幸好，沒跟莫莉他們一個班級，他們沒有看到這糟糕的一幕。要不然，真是沒臉面去見莫莉他們。
父親沒再回來，沈清一直站到生物課下課。孫老師走的時候，看都沒看沈清一眼，心里一定是幸災(zāi)樂禍的，該打，打得好，看你還調(diào)皮搗蛋不。
正是中午吃飯，有三十分鐘休息。同學(xué)們都離開教室，吃飯去了。家近的回家去吃，家遠的去學(xué)校食堂。還有家窮的不吃飯。
沈清仍站著沒有動。他不敢回家吃飯，怕遇見父親，又要挨罵。
只有小簡走了過來，拉了拉沈清的手說：“走吧，別站了，沈老師又不在，你怕什么？”他總是鼓勵沈清“犯法”。
沈清探頭四處張望一番：“我爸真的不在嗎？你別騙我。”
“我騙你干嗎？走吧，跟我走?！毙『啅娎?，把他拉走。
“去哪兒？”沈清于是跟著他走。確實一個人傻傻站那兒，讓人圍觀，也丟臉。
“去我家吃飯?！毙『喺f：“我猜你肯定不敢回自己家了?！毙『喫坪跤X得，今天的事，是他連累了沈清，他要彌補一下。
小簡真的把沈清帶到他們家里。他們家爸媽都不在，應(yīng)該都上班去了。只有一個奶奶做好了飯菜等著他。
小簡就給沈清也盛了飯，兩個人一起在桌上吃。他奶奶看孫子把同學(xué)帶回家，覺得之前做的菜太寒酸，招待客人不禮貌，于是特意又給兩個孩子打了兩個雞蛋。
沈清吃著飯，突然問小簡：“小簡，你爸會打你嗎？”
“也打，我爸也很兇的?！毙『喺f。
“打得重嗎？”
“重啊。有一次，一個耳光，差點把我耳朵都打聾了。我現(xiàn)在，耳朵里還時不時噏噏的響一下?！毙『喺f起這些“驚悚”的事情，卻是十分輕松的語氣，仿佛事情不是發(fā)生在他自己身上。
“那你恨你爸嗎？”
“我也不是每天都恨他，只有他打我的時候，我才恨他。”
沈清不知道這次挨了父親的揍，跟從前挨揍有什么不一樣，看起來都是幾個巴掌，并沒有什么區(qū)別。也不知道是否產(chǎn)生特別的影響、發(fā)生特別的效果，或者觸發(fā)了特別的開關(guān)。
不過他發(fā)現(xiàn)，從這天以后，他的性情成直角的形式，拐了一個大大的彎。他從特別好動，突然變得特別好靜起來。
他從前是非常好動的，從不肯在凳子上老老實實坐上一分鐘。
過去在鄉(xiāng)下的時候，他就是同齡孩子中的“孩子王”。他自封“司令官”，領(lǐng)著一群孩子們，學(xué)電影里的樣子，相互拿棍子舞來舞去，表演著自編自演的“抗日劇”。
多高的地方他都敢爬，多危險的地方他都敢去，天不怕地不怕。受傷的事常有發(fā)生，他也毫無收斂。
光是下水塘洗澡這件事，他就被父親揍過無數(shù)回。父親警告過他，大人不在旁邊，堅決不許下塘洗澡。父親打得他那么兇，有一次把棍子都打斷了，可他仍然把父親的告誡置若罔聞。一背了父親，他就為所欲為。
上了中學(xué)了，每節(jié)課下課一定會跑出教室，操場上、走廊上，跟同學(xué)們追打嬉鬧，哪種游戲最激烈就玩哪一種。
有一次，他跟幾個同學(xué)去野外玩，發(fā)現(xiàn)一只大野貓。大家就追著那只野貓跑，想要逮住它，野貓一下躥上了一棵好高好高的樅樹尖。大家都站在地上，眼望樹尖，無可奈何的望洋興嘆。
只有沈清勇往直前，一跳身就“噌噌”的往樹上攀爬。他真是身手敏捷，猴子似的很快爬到樹尖。那野貓始終躬著身子，立在樹枝上，警惕的盯著朝它靠近的沈清。
沈清抬頭，看見它瞪著一雙魔幻般神奇的貓眼，呲一下它的利牙，作出跟沈清決斗的架勢。沈清才終于有點冷靜，再朝地下望一眼，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離地萬丈，地上的人影只有豆子那么大。而樹尖承受不住重量，正在左右大幅的搖晃。沈清這才慌了張。他趕緊向野貓表示投降，小心翼翼的慢慢爬下去，退回到地面上。
那些伙伴看沈清爬上樹的時候，就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紛紛叫著“你小心點，別摔了”。等到沈清下了地，又贊嘆他：“你真猛。好危險啦?！?p> 總之，沈清原先是那種手腳捆都捆不住的人，他的每一塊肌肉都貼著“愛玩愛鬧”的標簽。要不然，就不會小學(xué)畢業(yè)那一年，敢去攀爬手扶拖拉機，發(fā)生那么大的車禍了。
他沒想到，人會有如此劇烈的轉(zhuǎn)變。他突然變得特別安靜，每節(jié)課下課，他再也不離開自己座位，只坐在課桌上，要么打瞌睡，要么寫寫畫畫，做一些動作十分輕微的事情。
操場上、走廊上已經(jīng)很難看見他活躍的身影。他對那些激烈的運動，突然都失去了興趣。
他也變得不喜歡說話了，不愿意跟同學(xué)們瞎聊天。常常一個人悶悶的，沉浸到他個人的世界里。他跟人交往也變得非常挑剔、非常被動，除非自己特別喜歡的人，別的人他通常不去主動接近。就是相鄰?fù)赖耐瑢W(xué)，他也很少與之交淡。最主要的，他再也不犯在課堂“插科打諢”這樣的錯誤了。
他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也許是自己長大了，他想。人長大，總會有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