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十三 9
堪堪二十招過去,白無忌收了手,后退兩步。仍然意態(tài)寬舒:冷大俠,還是你功夫高些,白某認(rèn)輸了。
冷鴻趕緊還禮,不敢不敢,白大俠武功別具一格,在下開了眼界……
還沒等他說出“佩服佩服”,追捧白無忌的那些人猛地發(fā)出一聲怒吼,漫天沙石劈頭蓋臉地打來。冷鴻正在彎腰拱手,情急之下擺出天劍望月式,身體側(cè)向一方,一手出掌,一手拔劍,劍光如月撒清輝,無所不致,將那些紛沓而來的沙石一一接住放下,在冷鴻的腳下,出現(xiàn)了一個大大的彎月形狀,卻是由那些碎石堆起來的。
然而這根本不算完,幾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小姑娘和兩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披頭散發(fā)張牙舞爪地?fù)渖锨皝恚炖锖爸裁茨愀掖虬状髠b我跟你拼了,要死也要為了白大俠死,敢和白大俠作對就是死路一條,之類奇奇怪怪的話。一看他們那樣子就是全無武功,卻奮不顧身,冷鴻大驚失色,劍就在手里蓄勢待發(fā),可是這些人很明顯一碰就死,他們似乎又真的不怕死,為了不傷人姓命,冷鴻只好掉頭撒腿就跑。背后是一片歡呼之聲:
敵人抱頭鼠竄,一敗涂地,白大俠神功蓋世!
這是白大俠勝的第二十九場,他宅心仁厚,不忍殺生才放這小子一條生路。
白大俠當(dāng)世無敵,什么馬遠(yuǎn)道蘇長樂,給他提鞋都不配,吳必殺這個賤人,一個女的憑什么有資格當(dāng)四大名俠。
白大俠文武雙全,舉世無雙,我活一輩子就要仰慕他一輩子!不但武功好,還這么會做人,太感動了?!?p> 白無忌看著這些癲狂的人群,原本想說點什么,比如解釋一下其實還是冷鴻贏了,或者說是兩人平手,比如明明能看出來冷鴻的功力還在他之上,很想留下他再切磋切磋,但是周圍一片沸騰狂歡之聲,他也只有輕輕嘆了口氣,運(yùn)起輕功,衣袂飄飄,向著長街的另一端去了。這輕功是他所長,飄逸靈巧,仙氣十足,別說迷戀他的眾人,就是小商販們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也情不自禁地喝彩鼓掌,一時間彩聲如雷,連跑出去老遠(yuǎn)的冷鴻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大塊晶墨玉擺在文紅柳的臥房中,已洗得干干凈凈,靜靜地散發(fā)涼氣,一走進(jìn)去,就覺得比外面要涼快幾分。
季十三看著那塊玉,又大又沉,只說了句:這是冷鴻送你的?
文紅柳說了聲是,兩人陷入沉默。文紅柳本來療傷大有好轉(zhuǎn),不想方才聽見丫鬟們議論十三公子的婚事,一驚非同小可,嘔出一大口暗沉沉的血來。這口血一吐,胸口倒舒服了許多。季十三聽說她忽然吐血,趕緊來探望,一聽下人們說是這事,他臉色蒼白,險些也要跟著吐血。
半晌無話,季十三緩緩地說:
那烏孫公主不比從前了,他們草原上四分五裂,公主只是名義上的頭銜,她……我們小時候也見過,你知道的。這一次是他們下了國書,求國君賜婚和親……
聽到和親兩字,文紅柳胸口一熱,又一口鮮血吐在地上,這次不多,卻是鮮紅鮮紅的。她抬起了雪白的臉,沖季十三笑著說:那很好啊,她人品才學(xué)樣樣都好,又是草原領(lǐng)袖,烏孫公主,你跟她成親,回到草原去,必能平定四方爭端,成就事業(yè),草原安定,離國也就沒有了心腹大患,這不是十全十美的事嗎。
她吐血時季十三趕著去扶住她,文紅柳卻把他推開了。季十三看著地上那口血,聽著她說這些言不由衷的話,心中翻江倒海,痛不可當(dāng)。
文紅柳說了許多話,喘了幾聲,又說:有空還是把那童顏果服用了吧,你要去草原,總得身體硬朗,不能帶著病去。
季十三熱淚盈眶,想要說些什么,文紅柳卻慢慢地倒在床上,背對著他:我累了,你走吧。
聽了季十三出去的門響,文紅柳無淚可流,大睜雙眼,看著墻壁,只想看出一個洞來。她五內(nèi)欲焚,實在難受,掙扎著去到晶墨玉上坐著運(yùn)功,那股涼浸浸的冷氣讓她舒服了許多,她捏了一個靜心決,慢慢運(yùn)氣療傷,卻總是打不起精神。當(dāng)年吃下焚心丹也毫無不猶豫,這份不管不顧的勁頭是再也沒有了。人都是為了自己,自己縱然為他肯付出一切,可是結(jié)果如何呢?難道說,吳必殺一語成讖,這世上,本來就沒有??菔癄€這回事,大家不過是各走各路吧。
冷鴻按地圖找到三師兄的住處,在路上因為白無忌倒耽誤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那條小巷子歪歪斜斜,里面盡是些垃圾污水,還有些人家養(yǎng)了牛馬,啃吃那路邊星星點點的野草。里面遠(yuǎn)遠(yuǎn)地有個攤檔甚惹眼,一個黑里俏的老板娘正忙著給客人們下面端面,不時還回頭喝罵一聲:死酒鬼,唱曲啦,客人要聽。
那角落里便起了悠悠的胡琴聲:
世間路,路不平。這一生恩怨也難明。
秋風(fēng)白,秋水清,漫漫長路幾時停,
來時有雨去時風(fēng),人生一夢太匆匆……
當(dāng)年鑄劍派里,三師兄鄧慶的胡琴是有名的,他拉著胡琴,唱起小令俚曲,多少姑娘都對他動心留情。冷鴻聽了這胡琴聲,還有嘶啞的哼唱聲,不覺兩道眼淚流了下來。
老板娘也奇怪這掛劍的客人要了面,怎么也不吃一口,光是發(fā)呆。地上跑來一個小男孩,手里拿了個棒棒糖給老板娘看,說是客人買給他吃的,老板娘打了他屁股一下,讓他自己去吃,小男孩鉆進(jìn)小屋里,喊著慶叔慶叔,我有糖分給你吃。
鄧慶被他把糖塞到嘴邊,舔了舔,繼續(xù)拉那胡琴,小男孩便和他一起唱:
來時有雨去時風(fēng),人生一夢太匆匆
荷葉不知蓮心苦,只有蓮藕能到冬
冷鴻慢慢站起來,走到那小屋敞開的門前,艱澀地說:三師兄,是我,四師弟在這里。
胡琴聲一頓,卻也沒停。冷鴻又說了一次,里面才慢慢地回答:你認(rèn)錯人了,客官,吃完了面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