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書的先生們有一部分不住書院里,除此之外剩下的人都住在同一片區(qū)域,這部分人基本是無課的時候回家,有課的那天便來這邊住,只有柯雪是天天都住在這兒的。
頗有別致風(fēng)情的小院沒有金磚琉璃瓦,也沒有什么精致的花紋雕刻,唯有陣陣木香。
小院不大,但書院風(fēng)景秀麗,頗有幾分隱士的味道。這個大小住著先生還有幾個隨從是在合適不過的。
柯雪是新來的,也不是什么當(dāng)世大儒,只是個少年人,讓人看輕在所難免。
甚至有人覺得讓裴文這么個少年也來做秋明書院的先生,簡直是對他們這些當(dāng)世大儒的侮辱,故而對她沒什么好臉色,也不愿理會她。
大部分先生都不愿意和她有太多的接觸。她自己也樂得清閑,這樣剛好,她的易容功夫可沒有澹臺翼那么爐火純青,這樣更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
柯雪甚至特意挑了個最邊上和其他先生住的地方都比較遠(yuǎn),離上課的地方更遠(yuǎn),但風(fēng)景秀麗、比較寧靜、在山背面的小院,簡單收拾收拾也就搬進(jìn)去了。
殊不知在學(xué)生們的圈子里她已經(jīng)出名了。這位裴先生極度年輕,肯定未及弱冠——這當(dāng)然是一個重要原因,與此同時和年齡一樣響亮的是今天這堂辯論課。
一天之內(nèi)傳遍整座秋明!
別以為這書院全是男生就沒有八卦,裴先生今天那敏感的議題和所說的話,基本是不到半天就在學(xué)生之間都傳開了。
這是位與眾不同的先生,敢說敢想,甚至有幾分挑戰(zhàn)世俗的跳脫感,只需要稍微交談幾句便能感覺到她的思想是不受時下的大部分規(guī)則束縛的,讓人羨慕之余也不知不覺便受到影響。
再說八卦問題——有人好奇她的身份,于是漸漸開始有人試圖調(diào)查她的經(jīng)歷,結(jié)果最終集合全書院之力也沒能扒出這位裴文先生的歷史。
活像是憑空冒出來的!
真是活見了鬼!
話題的主角卻窩在自己的小院樹下悠悠然的看書,一個不小心便到了天色漸暗的時候,太陽跟天際線做著掙扎,火紅的夕陽似乎在山頂燃燒,暗色漸漸籠罩天空。
柯雪不得不合上書。把幾本隨意散落在地上的書都收拾起來,正起身,墻邊多了個人——燕修澤。
這人還是一身藍(lán)白色的校服,身手矯健,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輕飄飄的翻過她小院的矮墻,業(yè)務(wù)之熟練,如果不是早知道他的身份,怕是會以為他以前是做賊的。
柯雪就靠在樹下就那么看著這位仁兄翻過她小院的矮墻,順帶著不慌不忙的把手里的書理好。
等他站穩(wěn),柯雪也差不多收拾完了這一下午被她翻過之后四散在各處的書,笑了兩聲慢悠悠的開口:“殿下總算是來了,再晚上幾分,我都要以為自己會錯了意,其實殿下你不打算找我呢。”
燕修澤手里拎著幾壇酒,柯雪目光掃過,眉毛輕佻。這位六殿下已拎著酒壇走到樹下找個地方坐下了,他勾唇深意一笑:“在這秋明書院哪兒來的什么殿下,裴先生叫我修澤便好?!?p> 兩人相視一笑,某一刻莫名同頻,像是兩只某種以狡詐聞名的動物。
柯雪毫不客氣的接過一壇酒,拒絕了燕修澤遞過來的小巧酒杯,在燕修澤驚訝的實現(xiàn)中拎著酒壇灌了一口:“不用酒杯,直接用壇喝才來的盡興。不知修澤此時來找我所為何事?”
他的眼睛充滿戲謔因子,又帶著惡作劇般無傷大雅的惡劣:“先生既能猜得出我要找你,難道猜不出我來的目的?我想聽聽你的猜測,先生大可以放開了去猜?!?p> 柯雪眼神略顯迷離,驀然笑了,搖頭,同時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要我猜,修澤來找我肯定不是請教什么問題的。該是來請朋友品嘗這美酒的。”
燕修澤也舍了杯子,隨著柯雪一道直接用壇子喝酒,一開始還頗有兩分拘謹(jǐn),后來也受柯雪的感染,漸漸放得開了。他嗤笑一聲,帶著莫名的苦澀和釋懷,“沒錯,我便是來請朋友喝酒的,所以裴先生一定要喝的盡興才好?!?p> 他嘆息,一聲低喃隨風(fēng)而逝,似乎并未傳入對面人的耳中,又似乎已經(jīng)被對方聽到:”真希望時間永遠(yuǎn)靜止在這一刻,我們能永遠(yuǎn)都呆在這與世隔絕的書院?!?p> 沒有東籬皇子,沒有嫡庶之爭,沒有鮮血荊棘……
也沒有此刻的可以拉攏。
柯雪的眼神似清醒似迷離,又帶著三分習(xí)慣性掛著但不達(dá)眼底的笑意。轉(zhuǎn)瞬之間迷霧重新布滿雙眼,給那如無底的深淵般的黑鋪上一層迷霧,變成了叫人摸不透的灰。
可惜,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是要自己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還是活的輕松卻事事身不由己,這一定是個二選一的選擇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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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攜著水汽漫上枝頭的時候,枝頭嫩芽漸漸承受不住水滴的重量,被壓彎了腰,一滴水珠順勢滴下,啪的一下,在某人的額頭上開了花。
柯雪驀然驚醒,頭痛欲裂,山上寒涼的晨風(fēng)吹的她打了個哆嗦,起身,發(fā)現(xiàn)她竟在院子里的樹下睡了一晚!
這一起來便是渾身難受,宿醉一向磨人,好在她還年輕,身體好,沒有發(fā)燒。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乏懊惱,燕修澤帶來的酒比她想象的后勁還要大上不少。
她起身的動靜同樣驚醒了旁邊同樣靠在樹上睡了一晚的某人,睜眼便看到院墻邊的木槿樹,木槿樹上面,枝葉繁茂。
燕修澤稍微動了動,嘗試著起身,卻是倒吸一口冷氣,沒有了欣賞的心情,同樣的頭痛欲裂。
“裴,裴先生?”搖搖晃晃站起來的燕修澤還沒來得及清醒,卻見昨晚還與他把酒言歡年輕的裴先生換了一張臉。
雖然柯雪很快意識到不對,趕緊轉(zhuǎn)身,遮住了臉,但燕修澤還是猛抽一口氣,驚鴻一瞥隱約見得俊美突出的臉龐、那從眼前劃過的臉好似神仙人物,讓他刷的一下子整個人清醒過來。
柯雪很快意識到什么,松開吊著的一口氣,她還以為暴露了身份,幸虧她賊有先見之明的準(zhǔn)備了兩層面具,而且里面那層的手法更加精細(xì),不然今天麻煩了。
她轉(zhuǎn)身,似乎很是無奈??聪蜓嘈逎傻难凵耧柡⒕危骸芭嵛囊驗橐恍┰虿坏靡哉婷婺渴救耍瑢嵤菬o奈之舉,還望修澤可以當(dāng)做什么都沒看到,為文保守秘密。文多謝修澤?!?p> 燕修澤先是一愣,看著那張臉竟然有些呆住,很快垂下眼簾遮擋自己的失態(tài),短短一瞬便恢復(fù)了正常模樣。
這位裴先生隱瞞的東西可真多。
他嘴角微彎,頗有心情的開了個小玩笑:“修澤也覺得只有這樣的長相才配得上先生的這雙眼睛,看到先生的長相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氣。先生放心,修澤會幫朋友保守秘密的。”
重點是朋友,言下之意如果還是朋友他自然會保密。
柯雪笑笑,親自把燕修澤送到院門口,似乎對自己有把柄被握在對方手上很是苦惱,糾結(jié)片刻便釋然了:“那就多謝殿下了,裴文不過一屆萬域遺孤,現(xiàn)在只想在書院安安穩(wěn)穩(wěn)的當(dāng)個教書先生,怎可和殿下稱兄道弟?殿下折煞我了。”
她恭恭敬敬的行禮,卻是暗含疏離。對燕修澤稱謂的轉(zhuǎn)變更是無比自然,仿佛上一刻直呼燕修澤名字的不是她一樣。
燕修澤自然明白她話里隱藏意思,如果說一開始確實存了些其他心思,現(xiàn)在全都打消了。他唇邊一抹苦笑:“子實兄何必如此?秋明書院里燕修澤只是燕修澤而已,難道先生連與修澤交個朋友也不愿意嗎?”
柯雪這才帶上幾分真誠微笑,眼里劃過一絲促狹笑意:“文恭敬不如從命,自然愿意結(jié)交修澤這個朋友。”
燕修澤這才意識到他被這位促狹的裴先生給涮了,她本來早就打算答應(yīng)他的。
兩人這才在小院門口笑意盈盈的分別,活像是兩個多年未見的老友,此時此刻依依惜別。
同樣是皇子,你說說怎么差別就這么大呢?
柯雪轉(zhuǎn)身回去,一邊揉著疼到炸裂的腦袋,一邊呲牙咧嘴,越發(fā)對自己失算,被捅的那一刀耿耿于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