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重逢9
她以前在錦書滿西樓聽太上老君說人的眼虛而不實,乃無明之本,世上少有人能擺脫這雙眼,往往囿于眼界,困于紅塵,輾轉(zhuǎn)反側(cè),求之不得。
眾人皆露出了溫柔敦厚的微笑。
太上老君淡淡的掃了一眼幾位小小神童:“你們是否以為神明六根清凈,神祗的眼就不會被凡塵迷惑?”
他望著窗外明麗的光芒:“你們生在神境,乃云上之人,若有一日落入人間便懂得了,即使是神,也會有求之不得的一天?!?p> 這一天到來了,她清清楚楚的體會到這是怎樣的錐心之痛。
所以他的憐憫就格外顯得溫暖和親切。
“我會替你請最好的大夫,帶你走遍千萬山水,一定會治好你的傷?!?p> 齊豫握了握她的肩:“公主身體不適,便先好生休息吧?!?p> 她歡喜的點了點頭:“多謝將軍,我明日能去見一個人么?”
她想請他幫幫忙,想一想有沒有治療她的藥。
自從她出了這事,后宮的人皆如驚弓之鳥,她是半步都不得閑。
她本以為齊豫這般不計較她的容貌,會爽快的答應(yīng)。
齊豫想了幾秒鐘拒絕了:“公主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養(yǎng)好傷,外人就不要見了,臣也是為公主著想。”
白晚道:“這個人對我很重要。”
如果是他,一定會知道哪種材料入藥。
齊豫的眉間牽扯:“是誰,臣請他到府上相見?!?p> 白晚點頭:“云墨?!?p> 齊豫的臉上換了好幾種神情,終是道:“好,臣盡力一試?!?p> 白晚等了一年,等到她油盡燈枯那一天仍沒有等到齊豫帶著云墨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事實上,余生里這位公主除了貼身宮女碧藍(lán),再沒有見到過其他任何人。
包括劇本上寫著對她極盡寵愛的皇帝哥哥和她本該攜手到老的將軍官人。
她到死都想不通,她只是想見一個人,為什么不僅見不到,還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她如被人遺棄在曠漠荒野中,寒風(fēng)怒號,大雨滂沱,蒼穹漠漠,她一個人輾轉(zhuǎn)反側(cè),求之不得。
那些碎片似的夢境如薄薄的玉瓷瓦片,蒼涼鋒利到極致,微微一碰,便使她遍體鱗傷。
黃粱酒沸,舊事纏綿,她從極冷極冷的荒野中醒來,淚流滿面。
“溫辭君?”她通過模糊的淚眼看到了他那一襲鮮艷奪人的紅衣。
如慕如訴的古箏音落下,那人莞爾一笑,漸漸靠近她。
紅衣如蒸蒸紅蓮,他如長在紅蓮之下鯉魚,搖于曳澄澈干凈的池塘中,籠在清香宜遠(yuǎn)的芬芳里,清白無辜,淡遠(yuǎn)寧靜。
他那變幻不定的眼睛,如同淹沒在水中,始終讓人看不清。
溫辭白玉似的手指慢慢勾起她的臉,使她偏向他。
她只喝了一碗酒就已經(jīng)醉得極為厲害,醉眼迷離的沖他一笑,一排雪白的牙齒恰到好處的露出了八顆。
“好牙口?!彼f,忽然之間他的臉變成了另一個人,輪廓俊美,光華燦爛,失去了那一分脆藕似的甜糯。
“齊豫?”她搖搖頭:“你不是齊豫?!?p> 溫辭溫聲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這黃泉路上來來往往的孤魂野鬼,白晚神君可是被他們給惑住了?”
白晚被他一句話猛然點醒,破曉飛動,那些纏繞在她身上的陰魂惡鬼瞬間無所遁形、灰飛煙滅。
她擺脫了沉重的身體,陰郁的心情頃刻開闊明朗。
溫辭微笑:“白晚神君可還記得三百年前欠我一份人情至今未還,如今又欠了我一份?!?p> 白晚慢慢道:“三百年前的或可算得上一份人情,這次的事溫辭君尚且惹了一身跳蚤,如何能算人情?”
溫辭狀似認(rèn)真的說:“如此說來,剛才不點醒白晚神君或許更好?!?p> 白晚一雙眼脧在他臉上。
溫辭道:“阿晚此來可是為了妖傀之事?”
他陡然改了稱呼,把話攤開了,她一時語結(jié)。
溫辭端起一碗酒:“偌大的南臨一夜之間國破山河碎,又與我黃泉之路接壤,別人或許不知道,我怎能不知?!?p> 他的手指摩挲著碗沿:“聽聞天帝恢復(fù)了你的神職,你今日難得到我這里一次,總不成是來喝酒的?”
話已至此,白晚索性大方承認(rèn)了。
溫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嚴(yán)肅的盯著她,一字一句保證道:“我發(fā)誓與此事毫無關(guān)系,你可信?”
突然說信不信的,白晚緘口不語。
氣氛一時凝固。
溫辭突然仰天大笑,又痛快的連喝兩碗酒:“我早知你是一個不輕信的,何必發(fā)此誓?!?p> 白晚不說話。
溫辭乜斜著眼瞧著她:“三百年前你欠我的人情此刻你可愿意還我?”
白晚道:“但凡有能盡力盡心者,聽?wèi){差遣。”
溫辭似乎也喝的有些醉了,笑吟吟的覷著她,一只手撐在地上:
“三百年前你請我在你歷劫時不要抹去你的記憶。
三百年后我想請你襄助我舉大事,推翻程昱的統(tǒng)治,你看這買賣如何?”
白晚沉默的看著他,仿佛他臉上長了一朵花,她多看兩眼就能長出更多的花。
片刻后她搖了搖頭。
“你不同意?”
溫辭湊近她,幾乎貼到了她的臉,她下意識的偏了一寸,他重新坐到地上,笑瞇瞇道:“但你會幫,是不是?”
在他說出目的那一刻,她已經(jīng)不能不做出抉擇。
白晚思量了半晌:“你準(zhǔn)備如何做?”
溫辭用醉醺醺的口吻說:“釜底抽薪,抽刀斷水。”
白晚的心一跳:“你..和程昱如此深仇大恨的么?”
“你只需要借我一樣?xùn)|西即可。”
“什么?”
“黑白尺。”
白晚微微困惑:“這并不是一件上乘神器..”
“愿否?”他問。
不用手沾鮮血,不用心懷詭計,只需要借一件神器。
“算盡則死,死有余責(zé),乃殃及后世。”溫辭緩緩道:“神君不愿借?”
白晚想了想:“借你自然無妨,你要用來做什么呢?”
“有些事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處,譬如我,仍在為當(dāng)初知道了真相難過,或者,一輩子都要難過?!?p> 她取出黑白尺交給了他。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夜笙,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捉急的問:“阿晚,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