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寒假也就短短十幾天。回校那天方楹在半路上遇到顧唯。但她只是過去象征性地打了個招呼,然后各走各的。
方楹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頭,馬尾辮在后面一甩一甩地,發(fā)梢在后背劃來劃去,像風(fēng)吹的風(fēng)鈴。
熟悉的聲音和熟悉的清香如風(fēng)過耳,顧唯有一瞬間恍了一下神。怔怔地看著她匆匆的的背影,干脆而決然,他有點不相信那個人是方楹。
冷淡,疏離,十幾天不見,又回到當(dāng)初的陌生。一連幾天也是如此,她還是不怎么跟他說話,他察覺到她的生疏,但始終問不出來。也想不出自己做錯了什么,哪里惹她不高興了。
下課鈴響了,他依舊跟著她,把她送回家,可能韋駿不再找她麻煩,但他還是莫名其妙地送她。
只是大家都很沉默,無形之中拉開了距離,以前兩人步履一致同行,一邊聊天一邊走著。現(xiàn)在他被她視若無睹的甩在后面了。
最近的天氣又濕又冷,路燈都被一層寒霜籠罩著,光線比平時更暗了。寒風(fēng)侵肌,冰雪融化,比下雪的那幾天還要冷,耳朵凍得幾乎沒感覺。
顧唯雙手放在嘴邊搓了搓,呼了幾口熱氣,空中飄著白霧,一眨眼就就消失在空氣里。手漸漸暖和了點,用來捂著耳朵,揉了幾下,一會耳朵就微微熱起來。
今年比往年還要冷,就連平時不怕冷的他都覺得今年特冷。
女孩的身影越走越遠,顧唯跑了一段追上去,在她后面停下,她還是沒理他。
是不是女人都這么善變,而且無緣無故,莫名其妙的變。
經(jīng)過那家酒吧,從里面鉆出幾個年輕男子。
是韋駿和他幾個朋友,臉上總是一副瀟灑的神色。他們應(yīng)該是在酒吧里喝酒玩樂,玩得很開心。他們幾個正笑著說粗話。很輕易就看見走在路牙子邊上的顧唯和方楹。
“好家伙,終于讓逮到一次。”韋駿目光凌厲地看著那個人人,對身邊的朋友說。
方楹看見韋駿正領(lǐng)證五六個模樣拽拽的男子朝他們走過來,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方楹心重重往下一沉:“快跑”沖著顧唯喊了一聲,沒有思考,拉著顧唯的手慌不擇路地跑。
她總是反應(yīng)這么快,不管對方來者何意,只要看對方形勢不對,跑為上策,這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四個人在后面死追,有一股抓不到誓不罷休的執(zhí)著勁。韋駿在后面一面追一面粗魯?shù)亓R臟話。上次被顧唯揍的那一拳氣得不輕,隔了這么久還不忘報仇。
寡不敵眾,方楹拉著顧唯慌不擇路地逃,跑了很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四周黑漆漆的,有種置身在最黑暗深處的感覺??諝庵酗h著一股腥臭味,路燈都沒有。
應(yīng)該是被他們成功甩掉了,韋駿他們沒有追上來。見安全了,方楹立即放開顧唯的手,撐著膝蓋氣喘吁吁地說:“這是什么地方?!?p> 顧唯微喘著氣打量著四周,夜幕下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你不知道還往這里跑?!?p> “哪來得及想那么多,覺得哪里安全就往哪里跑?!?p> 顧唯拿手機打開手電筒,觀察四周,原來這是一片爛尾樓,一些伶仃破樓都沒推倒了:“這樣躲到什么時候,每次一見到他們就跑,這么慫不是我的作風(fēng)?!?p> “他們?nèi)硕?,好漢不吃眼前虧?!?p> “你怎么知道我會吃虧?!?p> “你要是后悔了你回去找他們打一架去?!狈介撼芭馈?p> 一滴水砸在臉上,冰涼冰涼的,方楹抹掉,還以為是屋檐上滴下來,抬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是下雨了,看向遠處的天空,飄起濛濛的雨,慢慢變成豆大。
方楹郁悶地說:“還真是午夜偏逢連夜雨。”
男孩的方向感要比女孩好一點,顧唯很快就找到路出來,還有有路燈,走到熟悉的坊子區(qū),雨漸漸大了起來。
顧唯拉著方楹跑,穿過幾條窄窄的青石巷,兩個人都被淋濕了一半,跑得急都不知道冷了。一路跑到一棟老樓里。樓梯下面是兩輛老舊的老式自行車。顧唯拉著方楹上樓,到了三樓就不著痕跡地放開她。像什么事都沒有一樣,用風(fēng)過無痕來形容也不為過。
顧唯從口袋里拿出鑰匙熟稔的開門,方楹下意識地問:“這里是你家嗎?”
“不是我家”他語氣很平靜“但我住這里?!?p> 方楹抿了抿唇,跟著他進屋。
房子不大,但墻面和地板還算干凈,家具也很簡單,總體來說還可以,至少顧唯沒有像其他男的一樣總能把自己的窩扔的亂七八糟,襪子衣服泡面桶煙頭隨地扔。
沙發(fā)前的茶幾上有個建筑模型,方楹好奇地湊到旁邊去看,用手輕輕碰了一下,有方塊接痕,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是拼出來的樂高。
“先把頭發(fā)吹干?!鳖櫸昧藗€吹風(fēng)筒給她。
“這是你拼起來的建筑嗎?”
“嗯!”
“你挺有才的,這個建筑看起來錯綜復(fù)雜,看起來好難拼的樣子,你用了多長時間拼好的?!?p> “平常沒什么時間,擱置了三個月才像螞蟻搬家似的一點一點的拼起來?!鳖櫸妹聿令^發(fā),看她手里還拿著吹風(fēng)筒觀賞模型,頭發(fā)上亂糟糟的,發(fā)梢還掛著水珠。無語地搖頭,催促她:“你先把自己收拾好,別凍感冒了。”
“哦,哪里有插頭?”
“在沙發(fā)邊上。你要不要洗個澡?!?p> “不用,里面衣服沒濕。”就是鞋子進水了,腳好冰。
顧唯從衣柜拿了一件厚外套扔給她,叫她先穿這個。
她的外套又大又厚,方楹把自己的濕外套脫掉,穿他的衣服,上面有淡淡的煙草味和男孩特有清冽的氣息。
顧唯去洗澡,方楹一個人東看西看,發(fā)現(xiàn)男孩子住的地方有很多有趣的東西,架子上有各種只有在小時候才看到玩具,還有一些機械氣類的模型。
陶天磊的房間里也有很多這些玩意。在最下面的地方有個大格子,方楹看到了一本厚厚的相冊。
雖說看人隱私不太好,但方楹還是忍不住翻開看看,出于私心,她很想看看顧唯以前是長什么樣子的,他現(xiàn)在長得很帥,以前應(yīng)該也是好看的吧。
一打開方楹就后悔了,都是和同一個女孩的照片,背著,摟著,各種各樣背景,女孩笑得很燦爛,她很漂亮,笑起來時眼睛像彎彎的月牙,很迷人,照片里她也是披著頭發(fā),像個溫柔的淑女,和那次在街上遇到的女孩是同一個人。長這么漂亮,一看就是校花型的,方楹看她的樣貌都自嘆不如,他們大多數(shù)穿著二中的校服,很青春朝氣。還有一些畢業(yè)照,方楹看到這里就沒再看下去,她甚至恨自己手這么欠,好奇害死貓,給自己找不痛快。
顧唯洗好澡出來,看見沙發(fā)上擱著他的外套,卻不見她人。
打開窗戶,一股帶著透涼的濕意吹進來,外面還在下雨。
方楹冒著雨沖回家,沖到家門口,韋駿和他的一個朋友從通往樓上的樓梯下來。
長長的陰影覆蓋在她頭頂上,方楹轉(zhuǎn)頭看了他們一眼,也不再害怕,眼睛里像一片死水,死氣沉沉的。頭發(fā)上又濕又亂,衣服上還有潮濕的味道。
韋駿胳膊靠在門邊上,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陰森森的:“我可等到你了,玩捉迷藏都玩幾個月了,老子早就不耐煩了?!?p> 說時手還賤賤伸出來在她臉上摸了一把,邪惡地笑著:“怎么不跑了?不是每次一看到我就跑嗎?”
“你到底想干嘛,給句痛快話?!狈介阂苍缇投愕貌荒蜔┝?。
“沒干嘛,就想找你玩玩?!?p> “你這眼睛有多瞎呀,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哪只眼睛看得出我跟你能玩到一塊?!?p> “我就喜歡你這又伶牙俐齒又兇悍的樣子,不像雪琪那傻妞一傻起來就軟骨頭一樣,我在哪,她就往哪靠?!?p> 方楹真替雪琪感到悲哀,竟然喜歡跟這種狼心狗肺卸磨殺驢的人混在一起。
方楹怕引狼入室沒開門,把鑰匙放回口袋里,回身掃了韋駿和他朋友一眼。已經(jīng)好久了,老是擔(dān)心受怕他來找麻煩,搞得她每天晚上放學(xué)回家都躲躲藏藏的,那種日子她煩透。深吸一口氣,心里凝聚的一股無名怒火涌上來:“你們到底想干嘛,想打我?或者要是想劫財?shù)脑捑蛣e白費功夫了,我比你們還窮。”
韋駿哈哈笑起來,眼睛被擠成一條縫,笑夠了才說:“我是那種缺錢的人嗎?我來找你當(dāng)然是敘敘舊咯。”
“你確定?”方楹微瞇著眼,冷冷地看著他。
韋駿還沒反應(yīng)過來,腦袋和臉上被她拿書包連環(huán)攻擊,她書包里裝著硬皮的筆記本,砸在人身上很痛。
“叫你欺負我,叫你欺負我……”她一邊罵一邊砸,儼然把他們當(dāng)成出氣筒。韋駿怕破相,用胳膊擋臉,但還是被打得夠嗆。
然而,被打的人還沒哭先打人的人倒先哭了,一邊打一邊哭,用力地砸他幾下又虛弱地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眼淚嘩啦嘩啦地砸在地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這一刻全部爆發(fā)出來。兩個男的一時都懵了,面面相覷。想不明白剛才打人的樣子挺彪悍的,碰都沒碰她一下就鬼哭狼嚎地。
韋駿一臉郁悶:“你哭什么呀,我還沒打你呢?”
“你們男人都是什么好人,都是混蛋,王八蛋,沒人性,喜歡欺負女孩?!狈介嚎蘅尢涮涞模奘钦婵?,眼淚是真眼淚,傷心是真?zhèn)摹?p> 那男的也被嚎得頭疼,無語地對韋駿說:“你招的是什么人呢,人家還沒對她怎樣就哭天哭地的,像死了爹娘死的,我們趕快走吧,待會人家聽見出來報警了?!?p> “你才死了爹娘,你們?nèi)叶际橇髅??!狈介阂宦犨@話更來氣,又拿起書包用力砸過去,他又惱又火,往后躲著。
“方楹,你又來大姨媽了。”韋駿看到她剛才坐的地方留了一攤紅色血跡,大聲地說。
方楹一看,殺氣更重了,頓時想殺人的心都有。最后兩個男的實在招架不住連環(huán)炮才狼狽都跑了,倆人臉上都被砸出包來。
最后他們得出一個經(jīng)驗之談,惹誰都不要惹一個來大姨媽的人。
方楹都快抑郁了,今天晚上發(fā)生的種種還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午夜偏逢連夜雨”
顧唯發(fā)來短信,問她到家了嗎。她只回了一句兩個字:到了。
顧唯沒再問,她也不再回。但她在心底還是希望他能打個電話多問幾句,確保她安全與否。
自那事后沒幾天,韋駿又來上學(xué)了。這事挺奇怪的,一個愛黑社會的人退學(xué)退了三個月又回校繼續(xù)讀書。不過他媽媽跟校長有血親關(guān)系,他們總會有門路把韋駿塞進來的。
大家都以為韋駿一來方楹就倒霉了,畢竟倆人結(jié)怨太深。哪料韋駿一看見方楹就慫下去,在路上遇到都繞道走,而且他也不再惹事了。
韋駿第一天來上學(xué),走到教室門口,方楹剛好要去辦公室,倆人狹路相逢,差點在教室門口撞上。韋駿一看是方楹,腦袋立即縮下去,當(dāng)時很多人都看見這一幕,差點驚掉下巴。
不知何時起,方楹也徹底變了個人,性格變得很沉郁,不愛說話,上課睡覺,成績下滑,以前的幾個天天黏在一起的姐妹也沒辦法讓她笑一笑
幾次周考成績和月考成績,老師公布分?jǐn)?shù),方楹排在全班倒數(shù)第三,當(dāng)時整個班都不敢相信,死一般地沉靜地看著她上去拿卷子,他們還以為是老師念錯名字了呢,但方楹本人也沒反應(yīng)這事,大家才接受這事實。
一個登峰造極的學(xué)霸有史以來考了全班倒數(shù)第三,這事轟動了整個高三部的師生,就連班主任和校長都慌了,她可是學(xué)校的最大的希望啊。
“你最近怎么了,這個學(xué)期以來你的分?jǐn)?shù)極速下滑”班主任正面色凝重地望著她:“第一期周考我以為你鬧著玩的,但你這一次一點的滑落我看著都心慌慌的。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是身體不舒服嘛還是發(fā)生了什么。”
方楹搖頭,聲音輕飄飄的,像個病人:“沒有什么,就是覺得累!”
班主任頭低下去,沉思了一會,心里有說不出的愧疚和難過:“顧唯的成績上來了,你卻下去了,這些時間以來的確是我太自私了,你也沒有義務(wù)去負責(zé)他。以后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他現(xiàn)在也收心了,心也定了下來,以后我負責(zé)他的功課——你呢,你現(xiàn)在的路是我曾經(jīng)艱苦地走過來的,個中滋味和壓力我也能理解,你心態(tài)放好一點,一定會好起來的,我還是相信你的?!?p> 方楹依舊死氣沉沉地嗡聲回應(yīng):“嗯”
方楹一回到教室就趴在桌上睡覺,誰都不理。林好走到她旁邊站了一會,想關(guān)心她又怕打擾到她。無助地看向顧唯,顧唯也不太搭理人。
有時候林好看到他心里也煩得抓狂,他總是不喜歡搭理人,她又不樂意那自己的熱臉貼他冷屁股。
放學(xué)后,顧唯一路跟著她,她整個人木木的,也不知道他就她在身后。一路跟她到家,就在她要進家里時顧唯拉住她胳膊。
“你這段時間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p> “沒什么?!彼涞爻兜羲氖?,進屋,顧唯也跟著進去。方楹把書包往沙發(fā)上一丟,也沒有看他,只是語氣平淡地說:“以后你不用送我回來了!”
“為什么”他不明白她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樣。除非真的發(fā)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很好?!?p> “我不信。你以前不是這樣郁郁寡歡的一個人。”
“信不信由你,而且我馬上要搬離這里了。”
是呀,她要搬家了。這片老區(qū)過完年之后陸陸續(xù)續(xù)地搬走了。
顧唯站在晝亮的光芒下,沉吟半天,顧唯才困難地問:“那天晚上你突然從我家離跑出來,后來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是……韋駿他對你做了什么?”
方楹猛地瞪大眼,眼圈有點紅,有淚光在眼底閃動,然而咬牙恨齒地沖他吼:“你要知道理由是嗎,我討厭你,你明白了嗎?!?p> 顧唯一愣,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最近哪里得罪她了:“你吼什么,我沒有惹你不高興吧?!?p> 方楹氣勢洶洶地說:“我青春期,我看誰都不高興!”
“你莫名其妙!”顧唯冷冷的丟下一句話就走了。
自從那次之后,顧唯就沒有送她回來過,也沒再跟在她身后。
方楹變得比顧唯還不愛理人,就連跟林好喬洋的關(guān)系也降到冰點。
喬洋幾次叫她中午一塊出去吃好吃的她也死氣沉沉,就搖頭回應(yīng)他。
“怎么回事她?!眴萄髥柫趾谩?p> 林好以自己對她的了解得出一個大概結(jié)論:“她心理上一直是亞健康狀態(tài)。我們班經(jīng)常拿第二第三的心氣也高得很,學(xué)霸都比較高冷?!?p> 喬洋覺得此話有理,也沒往心里去。大多數(shù)學(xué)霸都喜歡踽踽獨行。
顧唯嘲弄道:“你這么一說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就是一些庸庸大眾,和某些人道不同不相謀?!?p> 方楹聽到這句話,氣得要吐血。她勞心勞力地給大家指導(dǎo)功課現(xiàn)在竟然還說跟她道不同不相謀。
她最近本來心情就不好,他不哄就算了還給她添油加醋的挑撥離間。
方楹騎在頭上口不擇言:“好呀,既然你這么說的話以后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從此井水不犯河水?!?p> 林好可憐巴巴地說:“方楹,我可沒有這樣想,你千萬別拋棄我?!?p> 顧唯:“上次誰說的,說看誰都不高興。你不就表達這個意思嗎?”
林好不敢置信地看著方楹:“方楹,這真是你說的話?”
方楹心虛地低頭,即使說的只是氣話她也不想解釋。她不說話就是默認(rèn),林好頓時明白,氣得甩手就走。
方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總覺得心煩意冗的,對任何事都沒有欲望。剛好林好和顧唯都不理她,剛好給了自己清靜的空間。
放學(xué)回家上了樓,陸沛東又來了,還帶了些東西,都是方楹喜歡吃卻吃不起的水果,進口的櫻桃,進口的無籽葡萄,還有補腦補身體的營養(yǎng)粉。
他把帶來的東西都放在茶幾上,流露的感情比上次來的時候親和多了,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這些你都別忘了吃,對身體好,你現(xiàn)在學(xué)習(xí)壓力大,都多吃點好的?!?p> “你不必這么破費”方楹看了一眼他帶來大袋小袋的,而且都是進口的:“這么多東西肯定花了不少錢吧?!?p> “也沒多少錢,而且這是應(yīng)該買的,現(xiàn)在是高三的最后一個學(xué)期,也是最累壓力最大的時候,你平時一個人住,平時吃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你要是回去一起住,我也方便給你和天磊多做點好的補身子?!?p> “我自己會做!”方楹對他送來的“心意”不感興趣。
“你功課這么忙哪有什么時間做”他打量打量著偌大的房子,眼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地貪婪,隨即斂后疏前道:“而且這里就快拆遷了,到時候你去哪住,不管你承不承認(rèn),在法律上我還是你的直系家屬,我有義務(wù)管你。”
“我已經(jīng)是成年人,而且我完全有能力獨自生活,我不需要你的監(jiān)護?!贝笸砩系?,說話都拐彎抹角的方楹都覺得累,于是直接痛快得問重點:“我剛從你們家搬出來的時候你不關(guān)心的那些問題,現(xiàn)在你每次來都一再強調(diào)你是我的監(jiān)護人,還要讓我搬回去。這里要拆遷,你不就是為了從我身上撈點好處!”
陶沛東眼神閃了閃,臉上有一絲被揭破心思的難堪:“你……怎么這樣說呢!”
“難道不是嘛,不然你怎么會在這時候做好人,你是什么樣的人我還不了解嗎?”
“方楹”一張老臉一紅,惱羞成怒地拍案而起:“我是你長輩,你怎么可以這樣跟我說話。你不想承認(rèn)我跟你的關(guān)系也改變不了我跟你媽是合法夫妻關(guān)系,而且那十年我也承擔(dān)了你一部分的教育費和生活費,我有權(quán)利替你保管重要財產(chǎn)?!?p> 方楹一再明確表達自己的立場:“難道你不知道嗎,這是我外公外婆留給我財產(chǎn),而且還是在你跟我媽結(jié)婚之前就轉(zhuǎn)到我名下,跟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難道你還不清楚嘛?而且我已經(jīng)是成年人,我不需要別人替我保管產(chǎn)權(quán)。我累了,我不想再跟你說這些,你現(xiàn)在就回去吧,以后也別來找我?!?p> “你就做得這么決絕是吧”他眼神變得兇狠起來,從剛才的道貌岸然變成面目猙獰。
這才是這個男人的真實本性,每次媽媽不在家,她在洗澡的時候經(jīng)??吹皆谛l(wèi)生間鋼化玻璃的門外有個男人的身影在晃動。為此她親自在衛(wèi)生間里掛了一塊遮擋布。
公墓就在蒼翠蔥郁的清林山上,春天遍野春草綠,坡道旁邊開著正艷的小皺菊和各種小野花。頭頂上空時不時有燕子盤旋嘰叫。清風(fēng)徐來,空氣中帶著一絲松針樹的香味。
這是春天的味道。
方楹穿了一條粉色的裙子去祭拜。這是她媽媽去世前親生給她做裙子,媽媽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于是帶病給做的這條裙子,說這是提前送給女兒的十八歲禮物。
方楹站在墓碑前,眷戀地撫摸著碑上的媽媽的黑白照片。她很想念媽媽,心里也很難受,是壓抑的難受,壓抑到想哭哭不出來,眼睛一直干干的。
緩緩蹲下來,方楹把一束茉莉花放在碑前?;ê苄迈r,飄著淡淡芬芳的清香,這是媽媽喜歡的,也是她喜歡的……
方楹把頭靠在碑上,就像靠在媽媽懷里和她說話:“媽,你以前最喜歡茉莉花,我便每年來的時候都帶著茉莉花來看你。就像我小的時候,每回你生日,我都會拿我存的零花錢買一束茉莉花送給你。”
“而我生日你每回都送五顏六色的花束,以為小女孩都喜歡這樣的,其實你不知道我也跟你一樣喜歡茉莉花——媽媽,我好難過,我突然憤恨這個世界,憤恨這里的所有人,我好像見你,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多好!”
本來就不是一個快樂的人,只是走了一趟那絢爛華麗的時光,繞了一圈那短暫快感之后又回到空蕩的。
云川的冬天來得凜冽,去得也快。過了春節(jié)空氣都變得溫潤,經(jīng)歷了短暫的氣溫變換也漸漸回暖。三月的天氣很舒適,陽光很明媚,微風(fēng)也正好。為了緩解高三生的壓力和增加對校園生活的熱情學(xué)校組織了郊外燒烤的活動。學(xué)生們最喜歡這種關(guān)于吃的活動。
老師把消息一通知下來幾個男同學(xué)興奮得要掀桌子。不過這活動也只有高三才有這福利。
中午的時候方楹懶得去排隊就去學(xué)校里小賣店買面包和礦泉水。正是吃飯的時間教室里一個人都沒有,空蕩蕩的教室里就只有面包包裝紙撕開嚓嚓響的聲音。
方楹正低著頭啃面包,一盒冒著香氣的食物放在她面前。方楹從面包抬起來,喬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語氣有責(zé)怪的意思:“你都啃了幾天的面包了,都快瘦成紙片人了。要吃就吃這個,我叫的外賣剛送來的?!?p> 方楹一動不動,對打包盒里的食物沒有食欲,繼續(xù)對著手里的面包進攻,嘴里含著面包含糊不清地說:“學(xué)校不準(zhǔn)讓外賣送來學(xué)校?!?p> “活人還能給尿憋死呀?!眴萄髢窗桶偷匕阉姘鼡屪?,兇巴巴地威脅利誘她:“趕快吃,不然我就丟掉了。這可是你喜歡吃的牛腩煲飯?!?p>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p> “不吃?這可是我特意給你叫的外賣”喬洋有點生氣,長篇大論道:“我是看在我們兩年多的交情上才關(guān)心你,你找個稱稱一下看看你現(xiàn)在才多重,瘦的風(fēng)都能吹走了,焉不拉幾的,現(xiàn)在也就我把你當(dāng)成哥們才管你,顧唯那家伙性格冷傲,才懶得管你呢,這重色輕友的家伙,除了心疼她自己的女人不會把其他女人放眼里的……”
后面喬洋再說什么她再也聽不進去了,感覺周圍都發(fā)出嗡嗡的聲音。
方楹心疼得眼淚都要逼出來,又被她狠狠地逼回去。
原來喬洋也知道他有女朋友了。
學(xué)校門口,一輛豪華的轎車停在馬路牙子閃著奢侈的光芒,昏黃的路燈下,一名西裝革履樣貌俊朗的男人步履優(yōu)雅地走到方楹面前,他叫她的名字:“方楹。”
學(xué)校里難得出現(xiàn)這類高貴的豪車和上流社會的人,吸引了很多人驚異的目光。也難免會有方楹的同班同學(xué)各種猜想。
方楹抬頭地剎那,整個腦袋像被摁進水里,呼吸困難,心臟像被活生生地撕開,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要窒息昏死過去。
她一動不動,雙手緊緊揪著書包帶子,木吶地睜著一雙哀痛的眼睛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嘴角動了動,最終什么都沒說就走了。
“方楹”他不顧周圍異樣的眼光,大聲喊她,她像聽不見一樣,往前跑。
現(xiàn)在是放學(xué)時間,路上的學(xué)生擠得慌,她一眨眼就消失在人群中。
方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她完全不想停下來,她想就這樣一直跑到死。
奔跑時,腦海里浮現(xiàn)著片片斷斷的舊事,浮現(xiàn)著每一張臉,和那些冰冷的話。
那是她媽媽去世前,躺在床上用一雙粗糙而冰冷的手握著她的手,聲音虛弱地對她說的話:“方楹,媽媽以后不能照顧你了,你還這么小,不能沒人照顧,你去找你爸爸,你爸爸名字就蕭風(fēng),他是個有錢人,如果你跟你繼父和天磊生活不開心,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沒人能幫你。你畢竟是你爸爸的親生女兒,他不會不管你的?!眿寢屵€把那個人男人公司地址告訴了她。
媽媽還沒去世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找那個男人。
一個稚嫩的女孩,稚嫩的年紀(jì),說不渴望父愛都是假的。記得當(dāng)時她是充滿期待和激動按媽媽說的地址去找父親的。
后來見面的時候那個男人是這樣跟他說的:“我可以給你錢,你想要多少錢都可以,但我不能帶你生活,我有我的難處?!?p> 從此,方楹就沒再去找過他,也沒再見過他。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成年了,也快高中畢業(yè)了,他為什么還要來找她。
為什么。
再醒來時,方楹才知道自己在醫(yī)院,頭頂上的吊瓶靜悄悄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流進管子里,像沙漏一樣緩慢。
方楹想坐起來,動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無力,腦袋暈沉沉的,眼睛看什么周圍的一切感覺像被時間凝固一樣,色調(diào)都模糊起來。
腦子懵呼呼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覺得好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
發(fā)了好久的呆,護士才進來看吊瓶有沒有打完。方楹緩慢地看向護士問:“我怎么了!”
護士把一個體溫計塞進她胳膊里,摸了摸她額頭,說:“你昨天晚上在馬路邊突然昏倒,有個路過的好心人把你送來醫(yī)院的。”
方楹沒吭聲,一時想不起來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事。
護士又說:“送你來的是個男的,她替你付了醫(yī)藥費,我們就給你做了血檢,你身體很糟糕,貧血,營養(yǎng)不良,白細胞還有點高,平時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或者哪里疼?!?p> “沒有,就是晚上睡不著?!?p> “我看了你的學(xué)生證,你是個高三學(xué)生,”護士邊看著那雙沉郁的眼睛邊面無表情地說:“上了高三普遍壓力大。我建議你去心理科看看,一邊調(diào)養(yǎng)身體一邊看心理醫(yī)生——還有,我還要建議你做過全身檢查。”
學(xué)校的野外燒烤活動方楹沒去,直接關(guān)機關(guān)了好幾天,學(xué)校也不去。不聲不響地搬來家,不聲不響地躲起來。她搬的新地方也沒有人知道,也沒人能找到她。
有時候,她在想,如果她就這么死去會有人給她收尸嗎?或者要過多久才有人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死了,那個時候她尸體是不是已經(jīng)爛到面目全非了。
回校的那天,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對她不好的議論。說那天晚上開豪車來找她的有錢男人是她財主,她是那個男人的小情人。說她被包養(yǎng)了。各種議論都有,一時間謠言紛飛。
方楹背著書包剛進教室,早讀課鈴已經(jīng)響了。有人喊:“班長,收作業(yè)?!?p> 方楹一直沒什么精神,有氣無力地說:“放講臺上?!?p> 她坐回座位上,好幾天沒來,估計都課桌椅子都積滿灰塵了,她也不管。
下流齷齪的話在教室里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方楹毫無在意,面無表情地翻著書,連她自己要干嘛也不知道。
同學(xué)們陸陸續(xù)續(xù)地把作業(yè)拿到講臺上,個個都把作業(yè)拿上去了只有方楹一個人沒交。
顧唯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她的好,只是好心提醒一下:“有物理和數(shù)學(xué)作業(yè)。”
“哦”然后沒了下文。
顧唯以為她會問他寫哪里,但她沒問,看來不打算寫了。
她毫無目標(biāo)地翻書,從頭到尾的翻,一本書翻完,就趴在桌上睡覺。同學(xué)交上去的作業(yè)她也不拿去辦公室,一直丟在講臺上。
顧唯跟她沒什么交流,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在睡覺。
周圍難聽的話不絕于耳,她像沒聽見一樣。
班主任好幾次把她叫去辦公室談話她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什么都不說,上課依舊睡覺,作業(yè)也不寫,成績也上不去,搞得老師都崩潰了。
那些關(guān)于她的負面?zhèn)髀劊鋵嵈蠖鄶?shù)人都當(dāng)真的了。她也不給予任何解釋,很多人都把她當(dāng)成怪物一樣遠離她,覺得晦氣,覺得她臟。
排隊打飯的時候,隔壁班的幾個女孩滿臉嘲笑地議論她。
現(xiàn)實社會就是這樣。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她當(dāng)初為了給那個被欺負的男孩出頭得罪了人,學(xué)校有幾個人知道她是“好人”?,F(xiàn)在就為那點捕風(fēng)捉影的屁事在整個校園里傳的沸沸揚揚,還津津樂道地用語言侮辱她。這人性就是如此嘛。
毫不掩飾地嘲笑聲音很快就在大食堂里大肆宣揚。方楹感覺到所有人都在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她。
打完飯方楹沒有在食堂吃,她也不太吃得下,最近總是沒什么食欲,咽進肚子里的東西就像是維持生命一樣。
不知道謠言惡化了多久,感覺身邊的人都在離她遠去,方楹都麻木了。
突然有一天,班主任才突然在講臺斥責(zé)大家:“你們以后別再瞎說,那個人是方楹的親生父親,你們沒搞清事情真相就這樣羞辱人,你們有換位思考過嗎,如果是你們被別人這么語言侮辱,你們是不是也受不了,你們的父母該有多心疼。”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然后有些人愧疚地低頭,有些人毫無愧疚地各干各的的。
大概都沒想到一個被大家說的孤兒會有一個這么有錢的爹吧。
蘇詠平看著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她真的憔悴消瘦了好多,說她什么什么都是木木的,好像對任何事情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方楹……方楹”中午她趴在桌子上睡覺的時候林好把她搖醒。
她昏昏沉沉地醒過來,林好在她旁邊眼淚吧嗒吧嗒地掉。顧唯,喬洋,路晴,夢甯,五個人圍在旁邊,神情凝重地看著她。
方楹眉心蹙了蹙:“你們干嘛這樣看著我——你哭什么,我又不是死了?!?p> 林好帶著濃濃的哭腔說:“剛才我搖了你好久你都沒反應(yīng),嚇?biāo)牢伊?。?p> “難怪我一直在做噩夢,有人在我床邊一直搖我,又哭有嚎的,我還以為我死了呢。”
“你胡說什么,你最近狀態(tài)很不好,你有沒有去醫(yī)院檢查?!?p> “沒有”醫(yī)生讓她做全身檢查,但她沒做。
“那你去呀,我們陪你去好不好?!?p> “不去?!?p> 顧唯說:“你先吃飯,你這段時間都沒吃中午飯?!?p> “我真沒胃口。”
“沒胃口也得吃?!彼Z氣強硬,打開食盒:“我們給你買了蝦仁百合粥?!?p> 方楹往食盒里掃了一眼,有大個的蝦仁,以前她很喜歡吃,可現(xiàn)在一點也提不起食欲:“我吃不下,我不吃還好,一吃就不舒服?!?p> “看來你得去醫(yī)院?!?p> 下午,顧唯自作主張跟班主任請了假送方楹去醫(yī)院。方楹只覺得他這行為很諷刺。
謠言蒸發(f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她狀態(tài)不好也有一段時間,為什么班主任替她把事情澄清了才來關(guān)心她。
“我?guī)湍阏埩思伲遗隳闳メt(yī)院吧?!?p> “不用。”
“你還要繼續(xù)這樣下去嗎?”
“我這樣很好?!?p> “你哪里好,整天跟個幽魂一樣在學(xué)校里晃蕩?!彼痪湓捑痛蚱魄懊嫫胶偷臍夥眨骸叭绻阏娴暮芎镁筒粫喜怀燥垼膊粫煽円宦淝д?,上課還睡覺。你以前根本就不敢這么做。”
后來方楹是被班主任強硬地逼著去醫(yī)院的,如果不去他就親自送她去。
方楹不情不愿的一個人去醫(yī)院做了個全身檢查,檢查出來除了血壓問題和營養(yǎng)不良問題也沒什么大問題,在醫(yī)生詢問了她一系列睡眠和食欲壓力問題之后直接讓她去看心理醫(yī)生,說她可能是抑郁癥導(dǎo)致的厭食癥和睡眠障礙,晚上睡不著,白天睡不醒。
但方楹沒去,拿著體檢報告回學(xué)校跟老師交差。
顧唯問她的檢查結(jié)果,她閃爍其詞地說是心理壓力問題
顧唯將信將疑,也沒多問什么。
但方楹顯然沒聽醫(yī)生的話,經(jīng)常不吃飯。顧唯卻不厭其煩地每天給她打飯,親自看著她吃。
她不想吃,一頓飯慢悠悠地吃了半個小時都吃不完。
顧唯問:“你搬家了,搬去哪了?”
“你問這個干嘛?”
“你消失的那幾天打你電話打不通,也不知道你搬去哪了,我們都差點報警了?!?p> 方楹沒告訴他,咂吧著嘴說:“好想喝湯!”
“食堂早就沒湯了,你先喝點水。下次打飯的時候帶湯,如果不想喝學(xué)校里的湯我再叫外賣。”
“我又不是病人,你們天天盯著我有意思嗎?!?p> “你還不是病人,都快病得氣若游絲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