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不周醒來便聽見遠處的兵器交加聲,感覺到了身上覆蓋著的、厚厚的積雪帶來的壓迫感——由此大抵可說她是被吵醒的,也可以說她是被凍醒的。
她感覺右手掌中有東西,眼睛一瞥,確認了手中拿著的是自己的長劍沒錯。
蘇不周正想動身,卻被一個冰冷而鋒利的東西抵住了喉嚨。
輕寒覆在她身上的枯枝巧妙地構(gòu)成了一個囚籠,將她困在了這方寸之間。
蘇不周只得縮回原位。
她將雙手雙腳縮回身旁,右手在一旁破開一個洞,小心翼翼地將頭伸了出去。蘇不周在腳上蓄力,左腳一腳踹在身上的一堆枯木上,即刻翻身而起。
她這是睡了幾時了?
蘇不周提起長劍,活動了筋骨,隨即向著兵器交加聲傳來的方向奔去。
輕寒內(nèi)功純熟,比陸如春要強上不少。但她只有一條胳膊,而陸如春有兩條。
慣用長劍的人在對戰(zhàn)時往往只會用劍,雙腳最多作為輔助。陸如春不一樣,他就好像是江夜那樣的雙刀刺客一般,有兩把兵刃。
陸如春丟了劍,將輕寒牽制到一旁,不斷向她走進,雙手循環(huán)攻擊,不給輕寒絲毫回擊的余地。
輕寒連連躲閃,當空推出一掌,打在陸如春的胸口,將他推出去三丈遠。
恒山首座名叫陸雪,同華塵霜一樣是個姑娘——同樣也是美人,很能打架的美人。
不過相較于華塵霜,陸雪則要更為沉默與內(nèi)斂些。受陸如春影響,陸雪在用劍中也要更為依賴于內(nèi)功一些。
“師父!”陸雪從人群中竄出,扶住了陸如春。
“無妨。他們這次是沖著恒山上上下下七百條人命來的,有意要殺我們。這次不必有所顧慮,犯我恒山者死?!标懭绱河沂肿プ£懷┑募绨颍€(wěn)定了腳下的步調(diào)。
輕寒那一掌直擊肺腑,陸如春一開口,一口積郁的鮮血便被咳到口腔中。他寬厚的手掌搭在陸雪肩頭,麻木的手掌依然能夠感受到陸雪這副身軀的骨感。
“明白了。”陸雪緩緩松開扶著陸如春的雙手,應(yīng)聲提劍轉(zhuǎn)入身后的紛爭中。
輕寒站在三丈開外,活了活手腕。她的氣息已經(jīng)調(diào)整穩(wěn)定,右手再度躍躍欲試。
“好一個北朝的惡狗,不知傷痛么......”陸如春站直,鬢角沁出一層汗珠。他看著輕寒那張妖艷而迷人的面孔,愈發(fā)覺得惡心,“......這副惡鬼一般的性子,倒是可惜了這張臉?!彼牡?。
輕寒活動開了筋骨,腳下的速度也越發(fā)快起來。眨眼之間,她便閃現(xiàn)到了陸如春面前,枯瘦的手指向他的脖頸伸去。
陸如春急忙滑開,當空打出一掌,再次與輕寒拉開距離。
山間的積雪被二人踩得嚴嚴實實。倘若這場戰(zhàn)爭再早些時日,或許地面已經(jīng)結(jié)冰了。
三月早春回暖,積雪會融化,變?yōu)榱魈试诘孛嫔系姆e水。
兩人手上毫不停歇,腳下也毫不停歇——他們輾轉(zhuǎn)于積水當中,褲腳卻絲毫沒有被泥水沾污到。
陸如春最開始掌握的主動權(quán)被輕寒奪走——輕寒其人恐怖就恐怖在她可以持續(xù)戰(zhàn)斗,哪怕最終一停手便會因為心率過快而猝死,在此戰(zhàn)斗期間也能保證每一掌的力道、速度都是自己的最好水平。
“真是個不知疲倦的惡鬼!”陸如春心底作嘔。他知道這樣的想法十分強橫,也十分不講搭理。但這確實會讓處于劣勢的他感覺心里舒爽一些。
驟然陸如春罕見地主動攻擊,兩掌徑直打向輕寒面門。
輕寒將手一甩,當空架住了陸如春兩只手掌。她腳下一旋,攪起一股如成年男子一般高的水花,打濕了陸如春身前長衫的好大一片。
陸如春可算是按耐不住心頭的恨意,罵道:“卑劣小人!”
輕寒眉頭一緊,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她腳下的步子放緩,再度與陸如春隔開一丈距離。
“連卑劣小人都打不過,看來你的英雄做得也不怎么樣啊。”輕寒輕蔑道,右手當空一掌狠狠打在身后一名恒山子弟后背上,留下了一道紫紅色的手印。
那名恒山子弟一聲慘叫,倒地不起。輕寒腳下一滑,右手穩(wěn)穩(wěn)地接住那少年手中的長劍,轉(zhuǎn)手向陸如春丟去。
“你破了他的經(jīng)脈?”陸如春忍不住瞪大了雙眼,咬牙切齒地將左手手臂在身前一橫。長劍劍身當中碎開,陸如春那條胳膊也隨即血流不止。
當年陸如春還不過是少年,他的師父,也就是上一任掌門的師兄曾同他說:“這種內(nèi)力是最強的,不論打在哪里,都能夠直擊五臟六腑,再將習武之人體內(nèi)的經(jīng)脈斬斷。比如我這一掌打在你后背上,你的背部就會留下一道紫紅色的手印,隨即你的內(nèi)力將全部被我抽調(diào)走,經(jīng)脈會碎做幾段,內(nèi)功算是徹徹底底地廢掉。不過在往后的一段時間里,你都碰不到修習這種功法的人。我敢擔保?!?p> 如今“一段時間”過去了。陸如春現(xiàn)面對輕寒,手無寸鐵,也絲毫不敢與她接觸。
“差不多?!陛p寒的速度愈發(fā)快起來,她從陸如春身旁擦過,右手旋即抓去,扯下來他的一塊衣角。
輕寒凌冽的目光劃過陸如春驚訝的面龐,傲慢道:“怎么,你的師父不會告訴你......”
陸如春尚未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便被輕寒一掌打在胸口——女人枯瘦的手掌在潔白的長衫上留下一道紫紅色的印記,她狂傲的聲音在陸如春耳邊響起:“......這一門絕后了吧。”
輕寒看著倒在冰冷的雪水中,面目猙獰的男子。她看著陸如春扭曲的容貌,想到他曾是高高在上的一門之主,是無比莊重與威嚴的存在,愈發(fā)覺得荒誕與可笑起來。
弱者自立門戶,圈地為王。強者反倒是成為了弱者的走狗?!坝腥ぶ翗O?!?p> 陸如春一代內(nèi)功大家,再加上輕寒此時筋疲力竭,這一掌盡不了全力。陸如春如今經(jīng)脈已斷,這一掌廢了他的武功——十三年后的他和十三年前的蘇河清一樣,如此半死不活地茍存于世。殘余一息,受著受著人間疾苦。
“想來他也很想一命嗚呼吧......那就成全他好了。”
她蹲下來,“大發(fā)慈悲”地扼住了陸如春的喉嚨,最后說道:“......畢竟已經(jīng)滅門了,想來絕后也不遠了?!?p> 女人手腕一緊,就此斷送了一代風流人物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