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寄霜極少見到這樣的二叔，但即便是有限的經驗，也告訴她這是自家二叔動了真怒的表現，這種時候他說出的話，她是不敢不從的。
莊寄霜有些忐忑地看了穆抒衍一眼，硬著頭皮道：“二叔，你這是怎么了？阿衍她......”
莊裴涇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語氣里不同尋常的生硬，看著兩個怯生生的女孩，不由心中一軟，遂放緩了聲調，道：“別怕，霜兒，你先下去，我找阿衍有點事情?！?p> 莊寄霜用疑問的眼神看向穆抒衍。
穆抒衍知道他八成是為了自己應下莊寄會的提親一事而來。她平靜地對莊寄霜點點頭，道：“霜姐姐，你先回去休息，我一會兒去找你?！?p> 莊寄霜見她不像是害怕的樣子，猶豫一下，還是點點頭離開。走過幾步，想起剛剛自己手里的話本子還放在穆抒衍床頭柜上，急忙又大著膽子，轉身飛速將那本書攥在手里，一溜煙越過門口的莊裴涇鉆出去了。
其實，此時房中的二人都沒有心思去在意她的話本子。莊裴涇站在門邊，平復一下自己的怒氣，對穆抒衍道：“阿衍，跟我來?！?p> 穆抒衍知道這一關不得不過，也不多廢話，低著頭跟在莊裴涇身后出了門。
偶園的丫鬟們對莊裴涇的到來見怪不怪，知道主子們有話要說，也沒有不識趣地跟上來。
兩人再次來到前幾日待過的涼亭里。
莊裴涇依然坐在前次坐的位置，穆抒衍卻只肯在不遠處站著。
莊裴涇也不勉強，直接皺眉問道：“阿衍，為何許親？”
穆抒衍早就想好了答案，緩緩一笑，道：“莊二叔已經聽二老太太說了？今日大太太來提這件事，起先我也是有些詫異的，但后來一想，也覺得大太太說的有道理。女孩子嘛，總歸是要給自己找個歸宿的......”她自嘲地一笑，接著道，“莊二少爺人不錯，單槍匹馬也不考慮后果就沖進來救我。你知道，我也沒什么可報答他的......”
莊裴涇聽到此處突然嗤笑一聲，冷聲道：“這就是你許親的理由？就沖著會哥兒不計得失后果地沖進去，你就覺得無以為報，要以身相許？那我還救了你呢！”
穆抒衍一聽，臉“蹭！”地紅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莊裴涇大概也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說得不合適，拿手抵在唇邊，掩飾性地咳了咳：“不是......阿衍，說到底，你還是不相信我！”
莊裴涇的話一針見血，穆抒衍愣了愣。
她不相信他嗎？從上輩子起，他就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之一，他的寬厚平和光明磊落曾經是她最安心的依傍，她怎么會不相信他呢？
但說到底，她還是不夠相信他的。雖說上輩子她就知道他和光同塵深藏不露，但到了這一世，她始終還是為他選擇的與前世完全不同的道路而提著一顆心，她害怕因為自己而阻撓了他向前的腳步。
這不就是不相信么？不相信他能擔負這么多，扛得這么重，擔心他會累。
穆抒衍難過地別過頭去，沉默以對。
莊裴涇卻只是倔強地盯著她，仿佛她不給出一個回答，他就要這樣天荒地老地盯下去。
穆抒衍無奈，只好艱難地道：“莊二叔說笑了，阿衍怎么會不相信你呢？二老太太、霜姐姐，還有莊二叔你，你們重新給了阿衍一個家，若說信不過你們，那這世上就沒有阿衍能信得過的人了。我......我只是......”穆抒衍喉嚨里仿佛哽著一大塊硬物，說話都很困難。
她忍著平復了一下情緒，接著道：“莊二叔，阿衍雖只是個鄉(xiāng)野孤女，可身份上實在有些特殊......今日這樣的選擇，應該是最好的了，你們不用為阿衍難過，二少爺是個不錯的人。而且，阿衍也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這些事情別人都幫不了我，反倒容易受拖累......”然后她又勉強一笑，故作輕快地道，“你們也都過好自己的日子吧！再說，我雖許了親，但依舊還是住在偶園啊，什么都沒有變！我每日都還是有霜姐姐作伴，莊二叔得空了，還是可以經常來指點我們的功課......”
“我可以幫你！”莊裴涇突然篤定地開口，打斷了穆抒衍那些略顯喋喋不休的嘮叨。
穆抒衍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莊裴涇，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這句話是針對前面自己說的那句“別人都幫不了我”而說的。
穆抒衍只有再次苦笑。
莊裴涇卻仿佛沒看見似的，突然話鋒一轉，道：“阿衍，坐過來，我給你講一個故事?！?p> 他一改才剛語氣里流露的不甘和氣惱，突然又變得像往常一樣平和淡然，笑著對穆抒衍招手，讓她像前次那樣，坐到自己身邊。
穆抒衍有點反應不過來他的轉換，猶豫著沒有動。
莊裴涇的笑容變大，道：“我的故事很長，你確定你要站著聽？”
穆抒衍呆呆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旁。
莊裴涇也不在意，將眼光投向遠處黑黢黢的樹叢，皎潔的月光灑下來，將一切都鍍上一層朦朧的光影。
“從前，有一個極聰明的小男孩在父母和兄長的喜悅期待中降生了，然后又在父母和兄長的殷殷教誨中長大。到八九歲上，父親因意外過世，接著沒過幾年，兄長和長嫂也因病去世，留下寡母和嗷嗷待哺的侄女?！鼻f裴涇用平靜的語調開始講述，然后停下來問穆抒衍，“聽出來了吧，我正在講自己的故事?！?p> 穆抒衍點點頭。
莊裴涇接著道：“我小時候甚是頑劣，因為前面有猶如父親一般的長兄頂著，也就不肯用心攻讀那些枯燥乏味的八股文章。兄長的學問很好，比父親更嚴厲，我從小就怕他。所以在他的威逼之下，也算讀了些書，學了些東西。”
穆抒衍暗暗咋舌。就莊裴涇這樣輕輕松松考上狀元，還只能叫讀了些書？而且前世的時候，他不止四書五經讀得好，琴棋書畫應該都可以躋身天下一流的水準了。所以說，人比人，氣死人！聰明天成是絕大多數人求也求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