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皪:
“我只是突然就想這么做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懂得這連我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沖動?!蔽乙贿呄耄贿呌X得好笑。林瑯嘻嘻哈哈地打著傘從后面跟過來,在我的頭頂張開一把傘,把傘柄塞進(jìn)我手上,才又和好朋友低聲說話,大概在說她們共同的朋友張眠的事情。
上了車,林瑯還在和喬瑾笙小聲討論著張眠和鐘聲可能發(fā)生的進(jìn)展。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五分鐘過得很快,但是張眠并沒有出現(xiàn)。又過了十幾分鐘,廣場上人來人往,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出出入入,依舊沒有張眠的身影。林瑯有些著急,不知道他們談的怎么樣,頻繁地向窗外張望。我握住她的手,安撫她,“別著急,鐘聲是個講道理的人,不會做出格的事情。”林瑯皺著眉頭,著急地道:“但是張張可不講道理,我在擔(dān)心鐘部長。不知道他還好不好,有沒有遭受暴力侵害?”
“……”
幸好之后沒多久張眠便出現(xiàn)了,眼角眉梢?guī)е醇笆掌鸬男σ狻g娐暟阉瓦^來,打了聲招呼說先走一步,張眠還頗為不舍地看了一眼,終究沒有挽留,不過看起來兩個人是聊開了。林瑯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diǎn),暗暗松了一口氣,和好朋友使了個眼色,露出一個愉快又意味深長的笑容。
送了林瑯的兩位好友回家,天已經(jīng)放晴,路面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雨水,溫度仿佛又下來了一些,但總算空氣清新了許多,連風(fēng)也帶著山間溪水般的清冽氣味,我打開窗,呼吸了一會兒新鮮空氣,才準(zhǔn)備重新駕車上路。
我剛把手放上方向盤,一只手卻覆了上來,溫柔地握住。
“你是不是累了,看起來臉色不大好?!绷脂槅?。
“沒事。”我說。
“我們下去走走?透透氣?”
“外面冷,你穿的太少?!?p> “那我們再待一會,休息一下,等會再開車回去?!?p> “林瑯,”
“恩?”
“沒什么?!蔽倚α诵?,搖了搖頭,想起顧瀟瀟忽然跑來說的那番話。
“樂樂哥哥,你真的和那個叫林瑯的女人在一起了?”
“顧聿明告訴你的?”
“她和騙我哥哥的女人是好朋友吧?你要小心,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鳖櫈t瀟提起張眠,白皙的臉更紅了一些,雙目圓瞪,很氣憤的樣子。
“你都哪里聽來的小道消息。這世上還有能騙得了你哥哥的女人?”
“樂樂哥哥,你別扯開話題??傊也煌饽愫湍莻€什么林瑯在一起?!?p> “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插手?!币娝秸f越離譜,我漸漸有些不悅,語氣不免冷淡了些。
女人總是對男人這方面的情緒變化很敏感,大概是意識到無法說動我,瀟瀟更是不甘心,喃喃自語似的嘀咕了一句,“果然是高手?!辈庞謱ξ业溃骸拔抑牢以趺凑f都不管用,但是我絕不能眼睜睜看你被她騙,我要去告訴伯父伯母。”
果然隔天我便接到了母親打來的電話,要我無論如何請林瑯來和她見一面。雖然她言辭并不激烈,聽起來只是一個急于見到自己兒子女朋友的普通母親,讓你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但是我實(shí)在太了解我的母親,正是她這種過于冷靜的態(tài)度,讓我從中看出了她一貫的高傲和冷漠。顧瀟瀟大概把張眠和顧聿明的事情以及張眠是林瑯好友的事情一股腦地全說了,也不管其中真真假假的許多外人不得而知的內(nèi)情,林瑯很可能因此被編排成了一個騙子,一個目的不純的可疑的拜金女郎。
但令我擔(dān)心的并不是我母親的對她的誤解,而是林瑯。她會不會再次因?yàn)橛X得“你和我是兩個世界的人”而推開我?現(xiàn)在不能讓她們見面,我想。
我正想著,林瑯忽然扳過我的臉,輕輕地吻上我的唇。我看見她唇角勾起的微笑,給予了我勇氣。什么時候開始,我竟然也變得這樣優(yōu)柔寡斷?我低下頭,一點(diǎn)點(diǎn)慢慢地靠過去,一邊加深這個吻。她的身上還帶著未完全消散的麻辣火鍋的味道,但嘴里卻含著淡淡的奶油的香氣,那是火鍋店贈送的奶油布丁的味道,她喜歡吃,吃了好幾個。我并不喜歡奶油,卻深深地迷戀她嘴巴里的奶油的香味,那個味道讓我沉醉。
“回我家?”我吻著她的耳廓,低聲道。
她紅著臉,氣息不勻,喘著氣,還記得要搖頭。
我被逗笑了,道:“林瑯,搬來我家住吧。”
林瑯在冷風(fēng)中打了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過來,一時間竟語無倫次,“不行···是現(xiàn)在還不行···太快了,我還沒做好準(zhǔn)備···我···”
看到她那么緊張,我忽然也起了小小玩心,裝出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涼涼地道:“那要什么時候才可以?”
林瑯低著頭思考了好一會也沒想出答案,只說:“現(xiàn)在還不行?!?p> 雖然只是玩笑,我也覺得有些失落。
“好了,知道了。是我著急了?!蔽疑焓置念^,輕聲道。
“其實(shí)我一直想問你,”林瑯忽然說,她垂著眼,長睫毛的影子落在眼底臥蠶下方,微微地顫動著,“你說你喜歡我,你喜歡我什么呢?像你這樣的男人,怎么會喜歡我呢?我一直沒想明白?!?p> 我聽著她的絮絮叨叨,忽然心中一震,也覺得糊涂起來,好像自己還從來沒有認(rèn)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從那個雨夜第一次遇見她,到后來,每一天,在一個辦公室工作,而她正好就坐在我辦公桌對角線的那一邊,一抬頭就能看見,她皺眉,困惑,撇嘴,笑,鬧,當(dāng)其他人陸陸續(xù)續(xù)下班,只剩下我和她,遙遙看著那一片燈光,心底便覺得無限溫柔,而當(dāng)下班離開,她會甜甜地朝我點(diǎn)頭致意,沒有其他的話,卻沉默而溫暖,以致于但她走后,好像只剩下我一個人的辦公室也沒那么難以忍受了。
可若說這就是我喜歡她的理由,卻是說不通的。不是沒有女孩這樣等候過我,燈光還是一樣的燈光,夜晚還是一樣的夜晚。我這樣想著,忽然明白過來,并不是她在等待我,而是我在等待她。
第一夜我遇見她時的目光,也許僅僅是心動罷了,后來卻慢慢地愈來愈執(zhí)著,如泥足深陷,難以自拔,就算我這樣自認(rèn)清醒自持的人也解釋不通。也許哪一天想明白了,倒不那么執(zhí)著了。
“我也不知道。”我說。我說的確實(shí)是實(shí)話。但林瑯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她的眉心緊鎖,盯著看了一會,又失落地垂下眼。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蔽艺f。我想補(bǔ)救,但好像說多錯多。
“那你想過未來嗎?”林瑯問。她攥緊了拳頭,仿佛鼓足了勇氣,才問了這句話,但聲音依舊很低,像深夜的囁嚅。
“我···”
“好了。我開玩笑的?!绷脂樅鋈缓苊骼实匦ζ饋?,道:“你看,我們都沒準(zhǔn)備好?還是先不要一起住的好。對吧?”
“……”
“而且一起住很麻煩嘛?可能一不小心就給公司的人知道了,到時候解釋起來更麻煩了?!?p> 林瑯絮絮叨叨地說著安慰補(bǔ)救的話,讓我覺得越來越不安與煩躁。我沒有辦法用商場上的那一套說辭去敷衍,要敷衍一個人總是很容易的,但是她,唯有她是我不愿意敷衍的人。
“林瑯?!蔽覔磉^她,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眼睛看著她的眼睛,呼吸著她的呼吸,一字一句地道:“也許那些我都沒有考慮過,但是我喜歡你這一點(diǎn)我很確定。請你相信我。只要相信我?!?p> 林瑯看著我,沒有說話,眼神也沒有躲閃。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相信了我,我只能希望她真的愿意相信我。
我拒絕了母親邀請林瑯共進(jìn)晚餐的邀約。“交了女朋友,做媽媽的,難道連見一面的權(quán)利都沒有?”母親顯然非常不樂意接受。
“我不認(rèn)為我和林瑯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到了需要見各自父母的階段?!蔽艺f。
“你的意思是你和那女孩并不是認(rèn)真在交往?”母親的語氣聽著仿佛輕松了不少。
“不,我很認(rèn)真。接下來我會認(rèn)真考慮我們的未來。等我們都準(zhǔn)備好了,自然會去見您和父親?!蔽艺f。
“你不要跟我擺那套官方說辭,我不是你開新聞發(fā)布會的記者。我是你母親,你的事情我有資格過問?!?p> “您可以問。但我可以拒絕回答。”我說。
“你以前從不會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一定是那個女人,是那個女人教你的,對不對?”母親終于氣急終于暴露了內(nèi)心的不滿。我依舊保持鎮(zhèn)定,在我的意料之中。
“和她沒關(guān)系。”我說。
但她顯然并沒有把我的話聽進(jìn)去,依然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瀟瀟和我提起那個女人的時候,我還不在意。我了解你,你這么聰明,沒那么容易被一個女人蒙蔽?,F(xiàn)在看來倒是我小瞧了她?!?p> “我不知道瀟瀟到底和您說了些什么,但我想您對她有些誤解?!?p> “沒什么誤會,瀟瀟和我說得很清楚,包括她背叛她前男友,她的朋友怎么欺騙聿明,說的清清楚楚。而且,我調(diào)查過她,林瑯是吧?一個剛剛畢業(yè)的普通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家里是農(nóng)村的,農(nóng)民家庭,父母都沒什么文化,只有她一個女兒,估計(jì)好不容易才讓她上了大學(xué)。大學(xué)的時候交過一個男朋友,戀愛了四年,因?yàn)橄訔壦F就把他甩了,沒多久就攀上了你這棵大樹。兒子,她早就存了攀龍附鳳的心,你知不知道?!?p> “媽,你不該這么做?!?p> “我是關(guān)心你?!?p> “不要再有下次?!蔽易詈笳f。
但下次來得比我想象中更快。第二天晚上,顧瀟瀟到公司找我。這個時間,林瑯正在樓下咖啡廳等待,這是我和她約定好的,盡量不在一起下班,所以公司里只有我一個人。
顧瀟瀟說要找我說說林瑯的事情。
“關(guān)于她的前男友的事?!彼f:“她前男友,就是寺朗,你知道吧?你投資的第一部戲的男主角就是他。”
我無所謂地點(diǎn)點(diǎn)頭。
“他的真名叫林然。從大學(xué)開始就在酒吧駐唱,有自己的樂隊(duì),很努力,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可以發(fā)專輯,拍戲賺錢。”
“你是來幫他做宣傳的?!蔽矣行┎荒蜔?。
“他之前一窮二白,沒名氣,沒錢,就只有一個女朋友,就是林瑯。他很愛她。盡管我很嫉妒,但是也不得不承認(rèn),只能怪我沒能早點(diǎn)遇到林然,不然就不會讓他上了那個女人的當(dāng),就不會···”
“你說話尊重點(diǎn)?!蔽掖驍嗨溃骸叭绻闶莵砦颐媲拔耆栉遗笥训?,就請你現(xiàn)在就離開。我還有工作要忙?!?p> “樂樂哥哥,那個女人···”見我瞪了她一眼,她才迫不得已改了口,繼續(xù)道:“你知道她分手的時候和林然說什么嗎?她說,如果和他繼續(xù)在一起,他們只會相互拖累,不會有將來。她就是因?yàn)殄X才背叛林然,才和他分手的。樂樂哥哥,你相信我,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沒有半句謊話。我發(fā)誓。”
“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事,是誰告訴你的?”我問。從顧瀟瀟第一次對林瑯表現(xiàn)出敵意開始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以我對瀟瀟的了解,她并不是那種不可一世待人苛刻的大小姐,平時雖然嬌氣了一些但生性善良,待人也算禮貌有加,基本沒見她故意針對過誰。而且,她之前應(yīng)該沒有見過林瑯,為什么會對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懷有敵意?除非有人故意在她面前搬弄是非。
“沒有誰告訴我,我自己就能查到?!鳖櫈t瀟說,但眼神躲閃,聲音卻莫名的高了半度,耳根子也紅了半截,不必猜,肯定是在說謊。
“那你為什么忽然對我的事情這么感興趣?”
“樂樂哥哥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我一直都很關(guān)心你啊。還是你覺得最近幾年我對你不夠關(guān)心?這你不能怪我嘛。你工作這么忙,我也要忙著上學(xué)讀書,還要工作,錄歌跑通告。沒辦法的呀?!鳖櫈t瀟說。
“看來你是不打算告訴我?!蔽覐氐资チ四托模淅涞氐溃骸澳阕甙?,門在那邊?!?p> 顧瀟瀟還沒有受到過這樣無情的對待——不管是我還是顧聿明,亦或是她的大哥,其他人便更不用說,對她都是寵愛有加——很用力地跺了跺腳,“哼”了一聲便踩著高跟鞋“哐哐哐”地跑走了。
我感受著地板的震動,心中躁動不安,那個站在黑暗中攪弄是非的人讓我煩躁,我憎恨這種被人愚弄卻還不知道對方是誰懷抱著什么目的的感覺。這種煩悶讓原本很快能完成的工作拖延了半小時才結(jié)束。
來到咖啡廳的時候我沒有在固定的位置上看見林瑯,環(huán)視一圈咖啡廳也沒找到她的影蹤,打她的手機(jī)也被通知對方已關(guān)機(jī)。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陣不安的情緒,覺得今天晚上,也許就在那延遲的半個小時里,那雙無形的手已經(jīng)悄然打破了某種微妙的平衡,在不知不覺中將我最重要的人奪去了。我變得很緊張,著急地抓著服務(wù)員問林瑯的下落。但她只是一副被驚嚇到的神情有些慌張的告訴我:“那個座位上女孩子剛剛還在的,和一個阿姨說了挺長時間的話,應(yīng)該剛走。”
“一個阿姨?什么樣的阿姨?”
“額,就是很端莊的中年女人,保養(yǎng)得很好,坐得筆直的···”沒聽他說完,我便已經(jīng)沖出店門,在過道上差點(diǎn)撞了人,道了歉正要走手腕卻被拉住了。
“你去哪兒?這么著急?!?p> “林瑯?”我失而復(fù)得般地迫不及待地把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抱住,沒有別的話。她也任由我抱著,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我忽然希望時間能在這一刻靜止。我想同我愛的這個女孩坐上一列永不停止的列車,不論時間流逝,世界滄海桑田。
“我見到你媽媽了?!绷脂樥f。她說的時候好像嘴角仍然帶著微笑,但我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