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集，微亮天。
草叢蛙蟲鳴，山坳霧氣濃，絲絲白入鞋，添了幾分涼快意。
山北坳，三人行，如今王林做了莫家集上師，左右鄉(xiāng)鄰見到便拜，時時往大宅中送些牛羊谷物，這讓王林好是不習(xí)慣。
“小哥，我等真不走了？這莫家集雖遠，但每到年末之時都要去靈礦山那邊大集鎮(zhèn)聽上派法旨，王某怕行蹤暴露?！?p> 王林這上師坐的不安穩(wěn)，加之各集鎮(zhèn)都有誅殺他們的法旨，他可不敢堂而皇之的在長云府眼皮底下走動。
對于王林的提問，李四則沒有回答的興趣，目光一覽整個莫家集，從封存已久的記憶中尋找當年的地形地貌。
“小哥上師，前面就到了！你說的那種魚就在老潭那里?！?p> 狗子經(jīng)過半月的恢復(fù)，身體已經(jīng)行動自如，他本就是上師宅中的牛倌兒，如今還是住在鎮(zhèn)北大宅，王上師賞他一口飯吃。
“你可確定？”
“小子確定！”
狗子與李四相處了已有段時間，但每聽到這位小哥上師陰沉的聲音都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更不敢直視李四的蒼云眼。
“小狗子莫怕，小哥向來不喜笑，但為人極好！”王林拍拍狗子顫抖的背部，示意他不必害怕。
“是！小子明白！兩位上師這邊走?！?p> 說來也奇怪，狗子當日為了給阿姐報仇死都不怕，但在這小哥上師面前頭都不敢抬，這種恐懼發(fā)自于本能，也許是他日日與牛羊為伍，更加敏感一些。
“小哥，他就是個娃兒，有時候笑一笑比給他糖都管用！”
李四低頭不言只管前行，這種道理他可不需農(nóng)家漢來教，只不過是年歲長了，率性這種東西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
三人約摸走了半個時辰，終于在山坳雜林中看見一方水池，此水潭與山間溪流早已隔絕，水深幽碧，飄滿浮木朽葉，是一方死潭。
李四觀了一眼死潭周圍的亂石，找到一處缺口，兩步過去用手從潭中沾的幾滴水，放到鼻前輕輕一聞，腥臭而且黏膩。
片刻后，李四嘴角微微上揚，轉(zhuǎn)身看著王林說道：“王上師，下潭捉魚！”
“小哥！這死水怕是很難有活魚！”王林自幼生長在河旁也算熟識水性，死水無源，魚如何存活？
“平常的魚不行，但它可以！生百年，以污漬而食，不會輕易死亡！”
李四這一生上至玉京，下到幽冥，別的不敢說全盡知，但古川異獸，神河怪魚無一不通，無一不曉，這與他的功法有極大的關(guān)系。
“那便我來！”
王林三兩下除去身上衣物，一部縱躍跳入死潭。
“聽好嘍！此魚善于藏匿，多在泥漬，潭土之中，你要細細尋找！”
李四又囑咐了一句，這魚對二人之后的行動極為重要，這也是李四來莫家集緣由。
王林應(yīng)了一聲，一頭扎入潭中，潭水久不流動，沉木爛葉，更是渾濁，王林往返三次，尋找無果。
“小哥，這潭底王某已經(jīng)摸遍了，莫說是活物，死魚骨也不見一個?！?p> 王林體力已經(jīng)達到極限，靈氣十不存一，很難再支撐下潭尋找。
“你且上來，先恢復(fù)靈力！”
李四將王林拉上水岸，自己則一步躍入水中，迅速沒了身影。
狗子沒有入潭的能力，早早便在潭邊架起火堆，幫助上師驅(qū)寒。
就這樣一直到了午后，李四與王林分別入潭十數(shù)次，皆尋找無果。
“小哥，要不明日再來！”
王林浮上水面，甩甩頭頂?shù)男嗳~，精疲力竭的問道。
“不可！今日已經(jīng)驚動了這個畜生，明天只怕更加難尋，貧道再試一次！”
李四不愿就此放棄，一抖身上的污泥，再次跳入潭中，這次入潭時間格外之久，等到王林都有些急躁。
“小狗子再加一把火，王某下去尋小哥！”
說罷王林快步走到潭邊，只見潭水中心突然冒出氣泡，而且波紋越來越大。
“嗖！”
一條近一米長的大魚被甩上潭岸，此魚背部烏黑，多有硬鰭，雙須長達半尺，通生魚鱗倒掛，猶如盔甲一般。
“呼！”
李四慢悠悠的爬上水岸，雙手通紅看來吃了不少這怪魚的苦頭。
“小哥！這是什么魚？”
王林新奇的看著在干岸上不斷擺尾的怪魚，每一次魚鰭撞地都有千鈞之力，幾塊原石盡數(shù)被砸碎。
“兵甲鰭！”
相傳上古時期，有一鳥鼠同穴山，山中白虎橫行，玉石遍地，而河中有一怪魚，名曰鳋魚，此魚演禍事而生，但凡有大戰(zhàn)之時便會現(xiàn)世。
這兵甲鰭就是鳋魚的后代退化之獸，而莫家集便是當年的鳥鼠同穴山。
“王上師，收魚！”
“好嘞！”
………………………………………………
李四三人捕獲兵甲鰭后原路返回莫家集，入得鎮(zhèn)北大宅。
宅中已經(jīng)事先預(yù)備好水缸，李四將兵甲鰭放入水缸之中。
“狗子，閉門鎖戶！王上師，架鍋起柴！”
李四淡淡的說了兩句，蹲在石階之上開始磨刀。
“小哥！燉魚這種粗活，交給王某便可！你就安心等著吃吧！王某的藝可…………”
“嗯？”
李四抬頭微微一瞪，王林哪敢再說什么吃食，立刻去后廚搬鍋。
片刻后，庭院中架起了一口空鍋，鍋下柴火已經(jīng)準備就緒，王林與狗子二人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李四磨刀。
“王上師！將后院的三頭耕牛與七只山羊牽來，狗子你去休息吧！”
“小哥上師，小子可以幫忙?！?p> “不必了！”
李四在刀尖吹了一口烈酒，狗子看著明晃晃的刀刃不敢再有反駁，轉(zhuǎn)身向后院牛棚跑去。
“小哥何必嚇這小娃兒？”
“當日貧道讓你驅(qū)逐這狗子，你不愿也就罷了，今日如若讓他看見了二三，貧道斷然不會留他性命！”
李四眼中泛著兇狠，他可沒有王林的良善心腸。
“小哥放心，王某待會兒去后院必然會叮囑那小娃兒！”王林也收起了玩笑心理，認真的點點頭…………
半個時辰之后，庭院內(nèi)捆綁在木樁上的牛羊已經(jīng)吃飽了草料，草料中添加了許多烈酒，牛羊多是東倒西歪，不醒神智。
“噼噼啪啪！”
干木柴炸開的聲音十分響亮，空鍋已經(jīng)被燒得通紅，而王林還在往里添加柴火。
“小哥！差不多了！”
“好！準備木桶?！?p> 李四松了松脖頸，褪去身上外袍，裸衣上陣，消瘦的身軀十分均勻，在胸口右側(cè)刺繡著一朵艷紅的盛世牡丹，而左側(cè)心脈處更加奇異，是一朵冰化的梅花。
這梅花栩栩如生，仿佛是真的寒冰。比為牡丹刺繡不知靈動多少倍。
“呦！小哥看不出來你有這種嗜好！”
王林看著刺繡牡丹，卻看不見那冰梅。
“貧道未修行之前是綠林中人，有一二刺繡也算正常，年少不更事罷了！”
李四未做過多解釋，提刀向木樁旁的牛羊走去。
“刃！”
刀尖游走在一頭耕牛的背部，李四在熟悉牛身的脈絡(luò)，畢竟很多年已經(jīng)沒有親自操刀。
“噗！”
隨著老牛的一聲悶叫，李四的刀刃盡入牛身動脈。
“取桶來！接血！”
李四手中刀剛拔出，耕牛身上的鮮血噴入桶中，接著李四又找了耕牛身上其他幾處動脈，很快耕牛的血便被放干。
“倒入鍋中！繼續(xù)！”
李四一次次的出手，王林一桶桶的將鮮血倒入沸鍋之中，動作越來越熟練，浪費的血也越來越少。
一個時辰過后，牛羊身上的鮮血盡數(shù)被倒入大鍋之中，巨大的血腥味蔓延整個庭院。
“小哥，那魚是否要放血？”王林指著水缸問道。
“不必！用木棍拍暈，直接放入鍋中沸煮便可。雜熬術(shù)沒有那么多的講究！天亮前練出血晶便可?！?p> 李四猶如一個熟練的大廚，精心調(diào)制著手下的杰作。王林站在一旁看著滿地的牛羊尸體，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安。
“小哥，王某從來沒有見過你如此興奮，這不會是像血沸術(shù)那般要人壽命的法術(shù)吧！”
王林并不是擔(dān)心李四日后會何等的邪惡，而是擔(dān)心李四會像自己這般大減壽數(shù)。
“你還是多擔(dān)心自己吧！貧道主修的便是這化尸成圣法門，放眼天地間，再尋不出第二位！”
李四自修道開始便學(xué)得此法，學(xué)了三千年，用了八千載，守了近萬歲，今日重拾他豈能不興奮？
“只怕是搓爛窮法門兒，沒人學(xué)吧？”
“滾滾滾！以你井底之蛙的見識能夠知道什么？”
“唉！王某知道那繡的牡丹花兒挺好看的！”
………………………………………………
雜熬術(shù)，化尸成圣中最簡單的煉制術(shù)，只需掌握火候，加以凡畜熬練血晶即可。
隨著時間的推移，鍋中沸騰的血液越發(fā)粘稠，雜質(zhì)也越來越明顯，這也是凡畜的弊端，遠沒有異獸那般純正。
“王林，去把那尸體搬過來！”
李四不斷攪動著鍋中越縮越小的血稠物，這多半還是兵甲鰭的功勞，如果不是這異獸后裔，鍋中的血早就燒干了，哪能凝結(jié)血晶。
“好嘞！”
王林起身從茅廁邊搬起一個麻袋扔到大鍋前，又用短劍割開麻袋口，那放置了十數(shù)天的中年修士尸體赫然出現(xiàn)。
這尸體已經(jīng)開始腐爛，加之是夏日臭味兒十分嚴重。
“小哥，這不會也燉了吧？”
“放在一邊即可！滅火！”
李四運用靈力從鍋中取出血稠物，繼而盤坐在石階上，只見血稠物懸浮在他掌間，慢慢的越來越小，直到最后化成兩粒紅色血丸。
“將這枚血晶用到那尸體胸口，記住用靈氣，切不可讓血晶沾到你的肌膚，否則后果自負！”
李四本來只有二階凡胎實力，加上剛才錘煉血晶耗費了大量的靈力，只得將這關(guān)鍵一步交給王林執(zhí)行。
王林小心翼翼的將血晶放入中年修士尸體胸口，血晶如有生命一般迅速鉆入尸體心臟部位，繼而散發(fā)到全身。
“滋滋滋！”
一股焦臭的味道從尸體上傳來，只見那尸體迅速縮水，有些地方皮毛已經(jīng)脫落，露出森森白骨。
李四見狀將血晶慢慢送入自己胸口的冰梅花之上，那冰梅花盡數(shù)被染紅，但很快又回復(fù)了本來面目。
李四慢悠悠的說了聲：“謝謝！”
兩個字五味雜陳，兩個字浮世滄桑，李四此時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說句最難開口的感謝。
也許是這二字感應(yīng)，冰樣梅花迅速從胸口擴張，幾乎覆蓋了李四整個左半身，這種徹骨的寒意是有多大的怨念！
“嗡！”
本來已經(jīng)失去生機的軀體開始慢慢扭動，那皮包骨的禿頭上一雙白目睜開，交錯的牙齒中低落絲絲尸液，青石板很快被腐蝕了一個小洞。
一雙尖銳的白骨手爪觸地，一米高的身軀像個孩童，化尸血晶成功。
“嗖！”
白骨爪迅速離地，小化尸飛到房梁之上，蹲在木頂，呆呆的看著李四。
李四的身體也慢慢回暖，冰梅花的警告也似乎結(jié)束了，隨即李四向房梁上扔了一塊木柴，小化尸交互的尖牙迅速咬住，尸液也被含在口中。
“小哥！這就是那東西！”王林幾乎看不清小化尸的移動速度，但那房梁上的呼呼聲久久不止。
“最差的材料，最差的雜碎！也就練氣大圓滿罷了！”
李四氣喘吁吁的坐在房梁下，看著自己的杰作略微有些得意。
“練氣大圓滿？”
“哦！現(xiàn)在修行者已經(jīng)換個名稱，九階凡胎的殘次品，如果那中年修士達到了九階，或者說我們今日捕獲的是上古鳋魚，想必可以達到氣引境界！”
李四口中念了一句法咒，只見小化尸迅速從房梁上落在李四身旁，一動不動地趴在李四腳邊。
“這么聽話！改日王某也想要一只！”王林伸手去摸小化尸，只見小化尸立刻呲牙咧嘴，攻擊欲望極強。
“要一只？可以?。≈灰闶艿昧耸昊?！千只萬只也不在話下！”李四嘲諷的說道。
“尸魂火？那是何物？”
“世間最灼燒人心的火焰，一步心魔，一步萬劫，只有藥引可解！”李四輕輕的撫摸胸口的冰梅花搖頭苦笑道。
“那你不是還練了？”
“呵！貧道是被人逼迫。”
“何人？”
“一個死了快兩萬年的人，一個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成灰燼的人，一個在攬月寨被稱為丑瘋老道的人！”
“你可恨他？”
“談不上，貧道都快把這個人忘了！”
“小哥！王某發(fā)現(xiàn)你撒起謊來臉都不帶紅的！兩萬年？王某看讓你當十天尊得了！”
“滾滾滾！去把牛羊的尸體處理掉?！?p> ………………………………………………
夏去冬來，年關(guān)將近。
云頂峰，長云府。
長云府今時不同往日，自青竹鱗閣雙雙沒落，柳長青造時勢而起，先占靈礦山，后取青竹道藏，納散修入門，鼎盛之勢愈發(fā)雄壯，漸成長云州執(zhí)牛耳者。
破霄樓，迎客殿。
“一群廢物！兩個雜役都抓不到！老祖要你們何用？”
柳少青一臉陰沉的看著跪地的門徒，其中不乏氣引期的修士，這也難怪柳少青，畢竟今日他能爬到這個地位，全靠唯我老祖的提攜。所以凡唯一山出來的法旨，他無不上心。
這鱗閣兩個雜役在逃已有兩年之久，如若唯我老祖哪天想起此事，自己要做如何交代？
“找！給貧道找！傳令下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長云府除七階氣引以上的執(zhí)事外，全給我去各個集鎮(zhèn)！三月之內(nèi)如果再找不到，貧道可不會手下留情！”
柳少青要盡全府之力在長云州找到這兩個雜役，不管他們是否是魔修，也不管他們?nèi)绾蔚米锷倬?，只要將他們交給唯一山，日后自己在長云州的地位定穩(wěn)如泰山……………
唯一山，藏鋒居。
琉璃瓦，高登樓，幾株紅梅開，雪日暖陽下，銀爐燃炭，溫一壺好酒。白衣郎持卷坐于玉桌前，品茗茶讀三二文章，好不愜意。
“一夫！本少君的酒可溫好了！”
此時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笑聲，白貂袍，紅玉簪，大步流星沓，俊俏少年君。
“少爺?shù)木谱允菧睾?，不知今日老爺喚少爺何事？?p> 程一夫起身一拜，不卑不亢，不喜不憂。
“坐！不必在意這些虛禮！聽說昨日仇老道又指點你劍箓啦？我看現(xiàn)在你更像是仇老道的親兒！”
仇天杰向來灑脫，倒酒之際還不忘調(diào)侃程一夫。
“老爺見我愚鈍，便指點了幾句。”程一夫飲了一口清茶自謙道。
“愚鈍？仇老道都說你是塊難得的璞玉，不過兩載光陰，你已是三階氣引，日后只怕要勝本少君一籌嘍！”
“不敢！少爺為大！”
“哈哈哈！你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懂玩笑話！要是能夠變通些，會更有意思！”
程一夫的確沒有讓仇天杰失望，他就像那石隙中的雜草，只要一點陽光便能抓住機會，而且對施恩者永懷感激之心，此等人才天下少有。
“一夫，你知道今日仇老道找我何事？”
“不知！”
“仇老道近日在給我鋪路，他想讓本少君去九重天十宮闕學(xué)法！”
仇天杰言語中摻雜了略微的激動，畢竟十天尊的名號可是天下之巔，萬修之頂。
“那可算是少爺福份，不知少爺想去哪位天尊門下求道？”
“嘖嘖！一夫啊！說你是井底之蛙不為過??！沒有想去，只有能去！仇老道為幽冥府當了這么多年狗才換來這個機會，你以為本少君還有的選嗎？”
仇天杰對程一夫直言不諱，這十天尊已是陸地神仙，只需一句話莫說是丹玄的天才，那結(jié)嬰的天驕都趨之若鶩。
“原來如此！幽冥府位列十宮闕第七，已算極品仙府了！”
程一夫第一次感受到天下之大，若放在之前他還以為仇之唯算是巔峰人物，如今看來天外天，人外人。
“那當然了！屆時你隨我同去，你我二人共求仙法，到時候入了長生境界，十天尊也不是沒有機會當一當啊！”
仇天杰有這個雄心壯志，也自以為有這個能力，如果想都不敢想，何談去做！
“少爺好志氣，程一夫自當一生相隨！”
程一夫面上雖無悲喜，但心中也燃起了一股斗志，一股天下先的斗志。
九重天九宮闕，一地府，天下何人不向往？自古書有載：
沁兒山，漫天雪。
臨仙榭，紅顏骨。
六柱國，盛世路。
七行典，求法道。
欽天監(jiān)，觀萬象。
衛(wèi)皇庭，極貴族。
弘立院，書生第。
政宗寺，香火爐。
幽冥府，破落戶。
葬天閣，問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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