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沅國宜元四十一年,暮秋。
一頂紅轎停于京都繁華之地,雖不是十里紅妝,卻也將是一段良緣。屋內,鏤空雕花的銅鏡前,一襲紅衣的新娘,膚若凝脂,滿頭青絲挽成一個朝云近香髻,青衣小婢為她披上大紅的蓋頭。
“平淡,也未見不是好事,惟愿,一切順利”,女子薄唇輕啟,用沒有人可以聽見的聲音暗暗道,大紅的蓋頭下,是一張平靜地沒有任何波瀾的臉。巴掌大小的臉,配上墨黑的發(fā)髻和繁雜的發(fā)飾,畫中走出的女子也不過如此。只是,雖驚艷絕倫,卻獨獨少了那一分靈氣,只看向那雙眼睛,有孤寂,有空洞,卻沒有一絲絲的希望或是掙扎。
“小姐,您真美”,青衣小婢看著銅花鏡中的自家小姐道,旁側的黑衣嬤嬤似有幾分欣慰。
只是,那窈窕纖細的身影剛剛立起,便眼前一黑,小婢無法承擔突如其來的重量,眼看就要倒下,老嬤嬤大步向前,三人一起攤在地上。
“妹妹這是怎么了?吉時馬上就到了,這可如何是好?快來人,好生將妹妹扶到榻上?!遍T口一個鵝黃襦裙,雪白披肩的妙齡女子焦急地說道,只是,誰也未曾注意到她眼里閃過的一抹陰狠。
語畢,身邊的丫鬟嬤嬤立即沖上前來,一個大力的嬤嬤狠狠地推了那個青衣小婢一把,一群人七手八腳地將紅衣女子拖到了床上。
“妹妹這般,定是身邊的奴婢護主不利,來人,將妹妹的貼身丫鬟云沫拖出去杖責五十。”黃衣女子接著道。
和青衣小婢一道的老嬤嬤急忙跪下,“大小姐,求您饒她一命,她畢竟是二小姐的陪嫁丫鬟啊”。
“哦?我何時要了這小婢的命?只不過是替妹妹教訓她一下,杖責五十而已,就要了這奴婢的命了?妹妹的婢子可真真是矜貴呢”女子邪魅一笑。
“大小姐,五十板打下去,不死也是血肉模糊了,還請大小姐念在她往日服侍二小姐還算盡心,饒她一命?且今日是二小姐大喜之日,實在不宜鬧出人命”,嬤嬤不斷地磕頭。
“這么說來,倒是本小姐的不是了,那好,那我就替妹妹留她一命,來人,將那賤婢拖下去,杖責三十,發(fā)賣到楚湘館”,那女子淺笑著說下如此殘忍的處置。
嬤嬤聽完前半句本還想著這下好歹能留云沫這丫頭一命,可是一聽到楚湘館,頓時全身冰涼,那楚湘館是一個由下等娼妓聚集之地,屬最下等之青樓,其中娼妓全都是被發(fā)賣過去的一些犯錯或得罪了世家的奴婢,因此也就不存在什么賣藝不賣身,每天都接待著各色的三六九等之人,被賣進去,也就再沒了希望,只能被人折辱至死。
“大小姐,不可啊”嬤嬤再次掙扎道,“噢?為何不可???這可是嬤嬤您為她求來的啊,我可是替妹妹饒了她一命呢”,那女子笑得愈發(fā)邪魅。
那青衣小婢被拖下去之后,那女子又對身邊的丫頭說道,“去,將我為妹妹熬好的藥端上來”。
“府醫(yī)還未來,怎么藥就熬好了呢?”,嬤嬤一臉震驚。
“林嬤嬤,你一次次沖撞本小姐,本小姐念你是府中老人,未與你計較,可這次,你竟敢如此質疑本小姐,來人,將這老嬤嬤掌嘴二十,關到東院柴房中,好好想想我孟府的規(guī)矩”。
“是”女子身邊的兩個嬤嬤立刻諂媚道,一個大步向前抓住跪在地上的林嬤嬤,另一個惡狠狠地抬起了手,一巴掌下去,已是五個紅印,再幾巴掌,已是嘴角溢了血……“把她給我拖下去”,女子話音剛落。
“二小姐是怎么了?怎的暈了過去,還不快將藥端上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美婦踏了進來。
“母親,妹妹她暈過去了,可要讓阮嬤嬤將藥灌進去?”,那女子挽住美婦的胳膊親昵道。
“阮嬤嬤,還不快去?”,美婦怒道。
那被喚作阮嬤嬤的人立即上前,端過丫頭手中黑漆漆的藥碗,大步走到榻前,撐起紅衣女子的頭,將那藥悉數(shù)灌了進去,只是,這樣一來,女子的紅衣也被藥漬沾染。
“沒見二小姐的衣服臟了嗎?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讓她穿著臟衣上花橋嗎?還不快替她脫下”美婦道。
“是”,那嬤嬤隨即將紅衣扒下,只余一件白色里衣……
渾身酸痛,喉嚨如火燒一樣,昏迷中的孟初玥被臉上的劇痛所驚醒,“我這是在哪兒?”,沙啞的聲音把自己嚇了一跳,好容易睜開眼打量了四周一番,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閣樓,窗子禁閉,或者,那個釘死的木板仿佛在昭告著一切并不是那么簡單。
踉蹌著走下床榻,癱軟的雙腿再也無法支撐,跌倒在地,可是此時身上的疼痛卻抵不過臉上疼痛的萬分之一,細滑的手撫上了臉,卻絲毫無法相信這是自己的臉,右臉處甚至有一塊凹凸不平的疤痕。
孟初玥跪爬到銅鏡前,借著微弱的光線只瞧了一眼,便將案上的銅鏡打翻在地,這哪里是自己的臉啊,一張平庸無奇的臉上,偏又布了一條丑陋的疤痕,只有蠟黃和瘆人,這不是自己的臉啊,這明明是前段時間自己在街上撿的那個丫頭清兒的臉。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賤婢可在里面”,門口響起了一個嬌媚女子的聲音。
“大小姐,她在呢,小的們一刻也不曾離開過”。
女子推門而入,朗聲到“清兒,二小姐可是待你不薄呢,你竟妄想毒害她,還偷了她的簪子”,輕移蓮步,走近癱軟在地的孟初玥身邊。
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道,“妹妹,姐姐送你的這張臉你可喜歡?妹妹怎么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你以為那傅家貧寒,我就會讓你嫁過去嗎?傅正明可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又對你這賤人喜愛的緊,我會讓你嫁過去日后享福?”。
說罷,手挑起了孟初玥的下巴,逼她仰視自己,“你可知姐姐為你剝皮換臉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呢?哼,那千面閣倒也是獅子大張口,你可得帶著這張臉好好活下去呢”。
孟初玥再也不似往日那般毫無波瀾,眼中淬滿了恨意,“為什么?我處處伏低做小,從未想過和你們母女爭些什么,你們?yōu)楹我s盡殺絕?”
“喲,妹妹,你這嗓子怎么壞了呀,姐姐好生心疼呢?你還不知道吧,若不是林氏那個賤人,我從一生下來就應該是這孟家的嫡小姐,可偏偏被你這個不能修煉的廢人鳩占鵲巢,我又怎能讓你這一生順遂呢,你是不是還記得你母親那病怏怏的樣子,若不是我和母親的‘悉心照料’,怕是那賤人還要占著這孟府夫人的位置一輩子呢”。
地上的孟初玥已恨到渾身顫抖,“竟是你們,是你們害了娘親?”
“妹妹,你怎么能說我們害了她呢,我們只是月月在她的飯菜里加蝕骨散,讓她夜不能寐,寢不能安,想來她也就是這般暴斃了呢,不然你以為父親為何講她草草下葬,想來是她死相并不雅觀呢。”
“母親……都是我不好,你這賤人,我跟你拼了”孟初玥聲嘶力竭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