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渝州城外的一座山里。
一老一少兩個道士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齊膝深的雪堆里。
極寒時節(jié),鳥獸盡絕,方圓幾里都荒無生機。
老道士與小道士身著洗得發(fā)白的藏藍色道袍,腳下踩著一雙早已被雪水打濕的十方鞋。
一老一少凍得瑟瑟發(fā)抖,僵硬地緩緩走著。小道士大概十五六歲的年紀,身形卻挺高,正面看還挺似松柏,身姿頎長,只是略顯清瘦。只是肩上還背著一個和他一樣大的行囊,從背后看去,倒是挺像一個老龜,落盡枝葉的樹上結(jié)滿了往下垂的冰錐,小道士掰了一個下來像啃甘蔗那樣啃著,糧水都用盡了,也只得用這種方式解渴了。
走了不知多久,天上開始下起了雪?!拔梗系朗?,下大雪了,再不找到落腳的地方……”小道士抬頭望了望天,嘆了口氣“我們師徒倆便只能做這埋于雪山中的孤魂野鬼了,”說罷,又小聲嘀咕一句“連塊碑都不會有……”
老道士雙手攏著袖,聞言卻咧開一個笑“為…為師算過了,你我?guī)煛瓗熗絺z命該不絕于此,徒兒且放心?!崩系朗績龅秒p唇發(fā)顫,說話都不利索。小道士白了他一眼,鼻子氣哄哄地呼出一口氣:“你這老道士,哪次算卦靠譜過。”
雪漸漸大了起來,怕是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小道士有些擔憂,取出行囊里破洞發(fā)黑的油紙傘,打在老道士的頭頂上,自己身上的道袍卻被雪淋的濕了個透,刺骨的冷。
天色漸漸昏暗,小道士絕望開口道:“我就知道你這老道士不靠譜…”話音未落,便吃了老道士一個暴栗?!澳跬剑€不相信為師!睜大雙眼看看,前面是啥?”
小道士順著望過去,一座寺廟歪歪的立在那,破舊的似是風大一點就會坍塌,小道士抽了抽嘴角艱難開口道:“也罷,被房梁砸死也好過在荒山雪嶺被雪埋死?!?p> 破廟應(yīng)該是這座山的山神廟,廟里只供奉了一座山神像,泥塑的金神,因常年無人來此,神像也早已面容模糊,唯有那神像眼睛倒是清晰,反而顯得詭異。
小道士收集了地上的一些稻草堆在一起,山中雪大,外面沒有干木枝,生不了火??粗Y(jié)著蜘蛛網(wǎng),早已發(fā)霉腐朽的供桌。小道士內(nèi)心告了句得罪,便拆掉了供桌,掏出火折子架起了火。
廟中的木門倒還關(guān)的上,只是墻壁與屋頂早破了幾個大洞,此時暴風雪已經(jīng)來臨,門被風吹得咯吱作響,寒風夾雜著冰渣子,從破洞中鉆了進來。得虧有個火堆,不然明兒一早便是師徒倆凍得僵硬的尸體橫在這荒野山神廟了。
小道士收拾完畢,轉(zhuǎn)頭便看見老道士已經(jīng)在他剛鋪好的稻草垛上,閉著眼睛休息。
小道士走到老道士身側(cè)坐下,脫下濕透的外袍在火上烘烤。
“你這老道士,一天到晚像個大爺似的,真不知道你以后離了我可怎么過?!崩系朗柯勓员犻_一只眼“尊師重道,豈非兒戲。貧道可是你的師父,況且貧道要走也是走在你的前頭,何愁沒人照顧?”
“此次回玉清觀也是為了了結(jié)貧道過往的恩怨。此為貧道命中一劫,躲了這么多年…”老道士嘆了口氣,睜開雙眼定定望著山神廟破舊的房梁“也是該有個了斷了,若是沒避過,也不過一個死字,倒是貧道了結(jié)了一件恩怨。你個小沒良心的孽徒也不必帶著一個累贅了?!?p> 小道士聞言倏的站了起來“我何時嫌棄過你是一個累贅了,還有什么死不死劫的,你個老道士算卦便沒個準頭?!?p> 老道士笑瞇瞇地回道:“還是有的,剛剛為師不就算準了,咱師徒倆命不該絕嗎?而且此劫若是過了,便就逍遙自在了。”
小道士嗤笑一聲:“不過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說罷小道士便不再言語,和衣而臥。
老道士笑著搖了搖頭,也躺在草垛上。
夜已深了,門外呼嘯的暴風雪已停歇一輪慘白的月亮掛在暮色深沉的夜空里,月色透過破洞罩在了地上師徒倆的身上。
老道士睜開眼緩緩坐了起來,火堆已經(jīng)熄滅,只有零星幾點火花,老道士從懷中取出一枚古幣。
起卦。一連十六卦,皆為死劫。
必死之局,無處可逃,過不去的。
老道士嘆了口氣,望向身側(cè)熟睡的小道士,取過一旁烘干的外袍蓋在道士的身上,在夜色中只聽見老道士輕聲開口道:
“前路兇險,弟子清鈞向無量天尊祈愿,只求徒兒一青平安?!?p> 小道士,昨夜睡得倒挺沉。
只是沒想到他都起來了,那老道士還在睡,細細聽著好像還在打鼾。小道士心里想過一絲嫌棄。
卻并未叫醒老道士,而是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暴風雪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下了,太陽明晃晃的掛在天上,陽光照在身上,總算是有了一絲暖意。就是雪已經(jīng)及腰深了。
小道士取出兩個陶碗,盛了兩碗干凈的雪,等雪化后便是飲用水了。
小道士走了一圈,緊鎖著眉頭,他本來是想找一些果腹的食物,可這山上除了樹皮硬是一點除雪外的東西都看不見。
他一無所獲的走進破廟,老道士已經(jīng)醒了,“冬季的荒山上找不到吃的?!毙〉朗繉⑿心衣晕⑹帐傲艘幌隆⒒伤难┻f給老道士,“我們先繼續(xù)趕路,能在天黑之前到達渝州,屆時再進食吧?!?p> “都聽乖徒兒的?!崩系朗空玖似饋?,伸了個懶腰,接過那碗水,一飲而盡。
“清冽甘甜,水中上品?!?p> 小道士嗆聲道:“比起這個,我更愿意喝一碗熱的下品水?!?p> 老道士白了一眼小道士:“無知小兒,你說為師一個清風朗月般的道長怎會有你這么一個俗氣至頂?shù)耐降埽俊?p> 師徒倆的身影漸漸走遠了,只余下那座破舊的山神廟立在那里。
有了前路的目標之后,師徒倆腳程便快了許多,終于趕在午時之前到達的渝州城。
守城的將士并未嚴格檢查他們,這師徒倆一看便是風餐露宿的云游道人,沒什么好檢查的??垡部鄄怀鍪裁从退?,便徑直放了師徒倆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