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一串求饒的話說凈,華瀲正好被她推回鞘中。玄悲鄰居高臨下看著她,冰著一張臉,寒聲道:“滾!”
若負聲現(xiàn)在巴不得聽到這句話,如蒙大赦,立刻迫不及待興高采烈地滾了。不過,她也沒忘了把那本被她扯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慘不忍睹的書冊一并揣在懷里帶回去。
好在先前燒的枯枝敗葉,所以燒得書頁并不非常多,但也有不少紙頁已經(jīng)被火燎得殘破不堪,字跡辨認不出。她一連挑燈夜戰(zhàn)拼了好幾天,才拼全了大半,甚至還有不少都是她連蒙帶猜,猜解語義,添筆拼寫上去。不過,研究了幾日,她也大概搞清楚,這本平平無奇書冊為何對玄悲鄰意義非凡。她推測這本書很可能是遺物,撰書者應該是他的爹爹、先生或是長輩,寫的都是些經(jīng)文教誨。若負聲拼書的時候回憶起,當時書冊擺放在最外最顯眼的地方,想必玄悲鄰定然時常拿來反復翻閱,何況平日見他對玄老頭也是敬重有加,不曾違背,這書冊份量就更重了。如今被她弄成這個樣子,心里不舒服也是理所當然的。一言千金,履諾是一方面,若負聲也是真心實意懊悔不已,故而修補起來愈發(fā)專注認真。
一連數(shù)日不出去浪蕩,惹事生非,反引得容鈺分外不習慣,也漸漸地偶爾給她了幾分好顏色。白日里聽講,閑暇和小伙伴們聊聊八卦,調(diào)侃哪位宗主最會吹噓,誰徒有虛名,最后一致選出樓人杰和姬晴薇,晚上拼書冊,日子一天天平靜地過。直到一段關于霧女的傳聞逐漸在口口相傳中,甚囂塵上。不僅若負聲覺得新鮮,很多歷練經(jīng)歷豐富的年長修者也覺得新鮮。后來,趙靈犀宣布集合,臨時組成一個“夜巡隊”,他們才知道霧女確實存在,而且就在匿藏十方雪海后面連綿數(shù)十里的雪山里,已經(jīng)吞吃掉許多活人。
因為范圍過大,加之不間斷的落雪影響大明鏡效用,所有宗主私下探討半月,俱是束手無策。若負聲猜測那天偶遇,成無弦和樓人杰就是想請玄宮主去探看,玄氏一向不問世事,百年前凈世也并未出手,想來一定不會答應。好在此地沒有凡人居住,待到春來,再行察看也不遲。
在這種危急關頭,誰能一馬當先把霧女除去,定能一鳴驚人,樹立威信。這個心思許多人都有,唯獨趙靈犀敢想敢做,點了六人隨他入雪山搜尋霧女,若負聲和容鈺自然毫無意外在列。容祁聽聞此事,把她們叫來,起初什么都沒說,最后長嘆了一聲,搖著頭說“凡事當心。萬萬保護好自己”。若負聲安慰她:“容叔放心,有我在,容鈺必然白白胖胖地回來!”容鈺額角青筋一跳:“狗東西,閉嘴!你管好自己就不錯了!”這么一插科打諢,后來也沒和容祁說上幾句話,兩人互罵了幾個來回,趙靈犀就來要人,他們只得同容祁道別,跟著去了雪山。
另外四人皆是趙氏本家人,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們,若負聲二人也習慣了這份獨有的待遇。他們走了許久,天地冰封,萬里雪飄,到處一片白茫,趙靈犀一副胸有成竹,那四人開始偷偷竊竊私語,大抵也是交頭接耳小聲抱怨,不看好這次“夜巡”。也不怪他們沒什么動力,過去歷著千辛萬苦獵的妖獸,除的邪祟,最后功勞好處都給趙靈犀承了,對外一徑都說是趙靈犀一力為之,所以趙氏子弟日益墮落,修為水平不復從前也不是沒有根源可循的。
容鈺挨近若負聲,低聲道:“你……怎么樣?”
若負聲故作若無其事道:“還成。”
容鈺探指伸進衣袖,碰了一下她的手背,蹙眉道:“不行,我去跟他說,你不能再走了!”
她一動,若負聲就抓住她,道:“沒事,我還能堅持一會兒?!?p> 趙靈犀斜了一眼那四人,喝道:“嘀嘀咕咕說什么呢!”四人頓時噤若寒蟬,趙靈犀又瞪向容鈺,斥道:“說他們沒說你們是不是!都給我閉嘴!”
容鈺耐著性子道:“若負聲沒有金丹,怕走不了太久,反正也幫不上忙,讓她回去吧!我繼續(xù)陪你們走!”
本以為會頗費一番口舌,趙靈犀卻輕易答應了:“也行。”
若絕道:“不行,我不回去!”
容鈺還要再說,若負聲連忙死死捂住她的嘴,道:“我沒事,你別多此一舉了?!?p> “我多此一舉?”容鈺氣極反笑,抽回衣袖,扭過頭道:“好好好,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就繼續(xù)死撐吧!撐不死你!”
若負聲松了一口氣,卻不小心窺見趙靈犀陰沉古怪的眼神,她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祥不安,多了個心眼。
這時忽然有人驚喜招呼道:“這里!這里!少宗主!我找到了!”
趙靈犀道:“干得好!”
若負聲留心到趙靈犀嘴里褒贊,臉色卻半分不顯波瀾,就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還記得平日里歷練,就算找見個妖獸腳印,趙靈犀都能當成自己的功勞,從夸趙家栽培得好引伸到自己身上,進而吹噓半路,此舉實在不符合他的作風。
那人找到是一個冰窟窿,原本他們所站的地方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潭,如今大雪結(jié)凍,就成了冰湖,水面凍得極為厚實,只有一個地方破開了一個極窄極狹的小洞。
洞口生著密密扎扎的冰錐冰刺,從外面往下探看,黑魆魆幽深的一眼望不見底。擲一顆冰粒下去,有如石沉大海,連一絲回響都聽不見。
趙靈犀抱臂站在洞邊,道:“不能放過一絲可能,這點你們都知道,也走了這么久了,總不能無功而返吧!你們看著辦吧!”
言下之意就是讓人下去察看,四人互視一眼,面面相覷,他們見趙靈犀目光不在他們身上,也跟著把目光投向容鈺和若負聲。
冰天凍地的誰樂意下冰窟窿?兩人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就是不吭聲,趙靈犀拍著胸脯信誓旦旦打包票道:“無論誰下去,我都不會放棄她,一定會把她撈上來,不要怕!”容鈺和若負聲仍是不言不語,趙靈犀不耐煩道:“不識抬舉?既然這樣,那我就點人了!”
容鈺眉眼一沉,上前一步道:“我下去?!?p> 若負聲道:“我去。”
容鈺咬牙道:“你怎么什么都要跟我搶!”
若絕嬉皮笑臉道:“我喜歡?!?p> 趙靈犀蹙眉,瞟向容鈺緩緩道:“不然還是……”
若負聲打斷道:“少宗主,恕我直言,她一個殘廢的,下去能做什么?”說著,瞟了一眼容鈺的手臂。
這話引來另外四人贊同。
“你說!什么!”四個字,容鈺幾乎是一字一字往外蹦。斷臂后她對旁人的目光最是敏感,何況聽見“殘廢”這充滿輕蔑嘲諷的二字,當即就怒不可遏,作勢要一拳揍過來。
若負聲閃身避過,一面估量了一下洞口的寬窄,飛快脫下外衣,從那里徑直跳了下去。
動作麻溜兒至極,毫不停頓,行云流水,一氣合成,看得四人目瞪口呆,不知道的還以為下面有什么奇珍異寶,趙靈犀正欲阻攔的手,連衣角都沒碰到。
容鈺頓時醒過神,沉著臉站在洞口,一動不動。
跳下去后,若負聲就對趙靈犀的心思一清二楚了。
滑下約摸二十丈余,她的雙腳才落到實地,一抬眼,就與一雙枯瞪無神的雙眼面對面對了個正著。
這人的趙氏族袍早就覆滿冰,盈滿霜雪,凍成了人干。
若負聲心道:“金水仙一準早就知道了這么個地方,什么除霧女都是幌子,這些年容氏漸漸做大,他們分明是想借此除去容鈺,反正她沒有金丹,下來的一定會是容鈺,到時候把洞口一堵,任容鈺修為再高,冰湖傾瀉山塌雪崩了一樣活不了,好在他們一定沒想到我會橫插一腳,在不肆意撕破臉皮的情況下,容鈺的小命應該暫時保住了?!?p> 她想到此處,心底不由暗罵一句:“老狗賊!小狗賊!”
后來她才知道,她猜的一丁點兒不錯,她跳下去后,趙靈犀見計策失敗,就黑著臉干脆利落地帶人走了,壓根把一定救人的保證忘在了腦后。
原以為上面已經(jīng)是冷到極致,豈料下面還要凍上幾分。須臾,若負聲便情不自禁打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哆嗦,動手把尸體上的衣服扒了下來,統(tǒng)統(tǒng)往身上,即便如此,還是抵御不了多少寒意。
不肖片刻,連剛才被冰壁劃破的皮膚滲出的血珠,都凝成了細碎的血冰,寒霜薄薄一層覆在上面,幾乎沒了知覺。
下面是個一眼便可看盡的空間,四壁都是水結(jié)成的冰,想來冰窟窿之所以形成,也是因為下面并不結(jié)實。若負聲心想反正都是冰,坐哪都一樣,她就把那具尸體一推,靠在她原本的地方,假想那里殘存一些余熱。又從乾坤囊里掏出幾塊米糕,抖著手三兩口吞咽了。
過了許久,她凍得神智不清,呼吸都帶著肺部胸腔的冰冷嘶痛,忽然模模糊糊看見一道人影裊娜娉婷地向她走來。
說走來也不太形象,因為她的下半身是融在冰面里的,等同于只剩一個上半身在冰面上劃動。
霧女!
若負聲瞬間便清醒過來,卻仍保持著半闔著眸子,歪靠冰壁的姿勢,巋然不動。
其實她怕冷不怕熱,畏寒這事也是能追根溯源的,她很小的時候就久困在寒淵,所以對寒冷總是頗為不喜。
離得近了,在對方冰寒無溫,悠悠綿長的吐息,從她的發(fā)頂自上而下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拔刀刺出,勢如迅電,精準無比地一刀刺入霧女的胸口!
霎時間,淡色水霧噴濺如瀑!
霧女嘴一張,吐出一口冰霧,若負聲抽刀就地一滾,躲得飛快。她得空回頭一看,原本她躺的地方,居然生長出許多參差不齊,尖銳無比的冰棱。
她再回看霧女,霧女的手指在胸膛一撫,方才被她捅出的血洞竟開始飛快冰封、愈合。
吃了這么一個大虧,霧女不甘心就這么走。若負聲也心知揮出那一刀便不能善了,不過激勵她的不是求生欲,而是勝負欲。不待霧女再度出手,她調(diào)轉(zhuǎn)劍身,反手揚劍向她的雙眼刺去。
水霧散去,霧女消失無蹤。
若負聲猜測她一定又躲回冰層里,便屏息凝神,警惕戒備,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霧女避而不出,她握劍的手凍得皮開肉綻,幾乎抓不住刀柄。
最終,了邪當?shù)匾宦?,落在地上?p> 余音未止,一道冰霧從側(cè)面猝不及防向她襲來!
若負聲四肢凍得僵硬,幾乎沒有半分知覺,勉勉強強避開一些,還有一半?yún)s噴在她的左腿上,霎時間,結(jié)了一層厚實無比,堅硬不化的冰棱。
她掙了掙,伸手去摸劍柄,指尖僵硬地在上面滑過幾下,反而事與愿違,把了邪推得更遠了些。
霧女再次現(xiàn)形,這一回,手臂毫不留情地向她胸口抓來!
若負聲神色不變,猛地支起上半身,奮力一撲,拾起了邪反手向她的頸項削去!
“噗?!币宦晲烅?。
霧女的手徑直穿過她的小腹,若負聲一聲不吭,眼也不眨,毫不猶豫地削去了霧女的頭顱!
驟然,漫天水霧從斷頸噴薄而出!
若負聲捂住腹部,呲牙咧嘴地倒下,心中慶幸還好凍到肉體麻木,連疼痛都減輕不少。然而很快她就神情再度凝重起來——霧女的身體并沒有消散!
她低頭在傷處輕按兩下,扼住血流,在抬起頭時,霧女的斷頸上短短數(shù)息,竟又冒生出了一顆頭來!
她居高臨下,斜睨著若負聲,嘴巴夸張地咧到嘴角,露出了一個標準至極,囂張嘲弄的諷笑。
若負聲心中一沉,但她還不及想出對策,霧女這笑將將做到一半,一道漆黑沉郁的黑光自上而下,瞬間把她從頭到腳一分為二,劈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