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淡淡的薄云微染，山谷杳杳，草木蔥蘢。若負聲雙手疊在腦后，倒著走在前面，玄悲鄰持劍走在后面。林間只余裊裊芳香，只聞衣袂刮擦的輕音。
忽然，草叢簌簌一響，躍出一只毛色油亮的松鼠，它拖著彎卷的長尾從兩人中間躥過。
若負聲停下步子，饒有興致地看過去，松鼠四肢扒在樹干上，后腿蹬跳，一溜煙躥上了枝頭，它跳動著四下張望，不知在尋找什么。若負聲看著看著，習慣性伸手往乾坤囊里一摸，掏出一只桃子，叼在嘴里啃了幾口才反應過來，對玄悲鄰道：“你放的？”
玄悲鄰微微頷首，若負聲邊吸蜜汁邊道：“挺甜的。”
正在這時，草叢沙沙一響，從里面又躥出一只花斑松鼠，枝上的唧唧一叫，花松鼠提起前肢也是唧唧一叫，似乎在回應，倏然抬爪扒著樹干躍上枝頭。
若負聲道：“嘿，這兩個小東西還真靈，小腦袋瓜子還知道站得高看得遠?！?p> 玄悲鄰道：“萬物有靈?！?p> 若負聲道：“的確，眾生平等?！?p> 樹枝上毛色油亮的那只唧唧一叫，從樹后推出一枚果球，花斑松鼠圍著果球跑了幾圈，叫聲愈發(fā)歡快。若負聲若有所思：“玄遲，你說……這小東西是不是在求愛呀？這枚堅果就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玄悲鄰道：“不知?！?p> 兩人再度邁步，若負聲把沒吃完的桃子轉了個面，露出沒咬過另一面，遞到玄悲鄰面前，道：“給你吃?！?p> 玄悲鄰道：“你吃。”
若負聲道：“我吃飽了，你當真不吃？你不吃的話，我拿去喂小松鼠咯……不然，這樣吧，我們來猜拳，輸?shù)娜顺?，怎么樣？?p> 玄悲鄰輸了，遲疑片刻，他伸手接過那只咬了一半的桃子，若負聲見他吃得極緩，道：“不好吃嗎？我覺得挺好吃的?！?p> 玄悲鄰微微搖了搖頭，若負聲四下看看，忽道：“我們好像走錯路了。”
林盡處是一座峭崖，霞云聚散，微風拂動，身后林葉颯颯作響。若負聲卻沒有立刻回頭，反而在崖上坐下，小腿晃晃悠悠蕩在峭崖外，嘴里哼著小調。
聽得身后腳步聲，她微微調轉回頭，玄遲一身黑衣，身姿挺拔，負著一手站在她的身后。
眉目冷清，默然不語，一如繼往，仿佛并沒有什么不同。她只要一回頭，轉身就能看見。
若負聲嘴里哼著歌，流云飛逝，谷風飄揚，耳朵倏然響起一個低緩冷靜的聲音：“不對?！?p> “嗯？”若負聲道：“什么不對？”
玄悲鄰道：“曲調?！?p> 若負聲奇道：“哪里不對了？”
“我只會這一個曲子，哼了成百上千遍了，怎么會不對？”
說著，慢悠悠又哼了一遍，這一回終于恍然大悟，先前面臨四面楚歌，進退維谷的情況，如今塵埃落定，心情舒緩，她起調升高，尾音拉長，整只曲子節(jié)奏未變，但情感完全不同。
曲畢，若負聲道：“玄遲，我有沒有對你說過謝謝？”
玄悲遲道：“不必。”
若負聲望著變幻莫測的云霧嵐煙，道：“可是我還是要說?！?p> “謝謝你直到最后，還陪在我身邊?！币仓x謝你，黑暗中沒有松開手，拉了我一把，我就像得到全世界的溫暖天。
玄悲鄰道：“往后，有什么打算？”
若負聲想了想，道：“天地為衾，四海為家。”
玄悲鄰道：“難道不是劫富濟貧，為禍八方？”
若負聲笑了，道：“懂我?！?p> 頓了頓，她又道：“玄遲，你話那么少，不覺得我煩嗎？”
玄悲鄰道：“習慣了。”
若負聲自以為找到了理由，道：“是不是耳邊一經習慣吵鬧，就無法再回到過去平靜清修的日子了？”
玄悲鄰搖搖頭，道：“天黑了，下山吧。”
若負聲揮出一只手，笑嬉嬉地搖了搖：“拉我一把?！?p> 話音未落，她的手立刻被人捉在掌心，若負聲順著力道站起身，因為玄悲鄰沒有立即松開手，若負聲用空手拍拍衣擺，抖抖灰塵，邊轉身邊道：“好了，我們現(xiàn)在下……”
后半句話無疾而終，戛然而止。
若負聲倏然瞪大眼睛，她被玄悲鄰近乎蠻橫粗暴地摟在懷里。耳邊是玄悲鄰凌亂而低促的喘氣聲，兩人兩顆心砰砰劇烈跳動，清晰無比。
玄悲鄰一臂死死箍在若負聲腰間，一手按在若負聲的后腦，每喘一聲，力道便收緊一分，若負聲被勒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正想掙扎，卻感覺到玄遲在微微顫抖，那種微細的顫抖從玄遲的手掌，手臂，所有與她相接的地方密細地傳過來，那么的不容忽視。
若負聲一下子就安靜下來，被摟得喘不過氣也沒有吭聲。
過了很久，玄悲鄰慢慢放開她，淡聲道：“走吧?！?p> 若負聲卻道：“等等，我還有話……你胸口裝得什么，硌得慌?！彼贿呎f著話吸引玄悲鄰的注意力，偷雞摸尸劫富濟貧之事做了，飛快把玄悲鄰胸前的東西順到手中，低頭一看，居然一只小布袋，這布袋材質用的煙州春錦，做工卻十分粗糙簡陋。
玄悲鄰面上浮過一絲波瀾，伸手去奪，若負聲反應也快，連連閃避，一面打開小布袋，道：“讓我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千載難逢的寶貝，還是哪個姑娘送的信物，讓一塵不染的玄公子這么著急上火的……”玄悲鄰似乎更急了，繃著臉，動作如風，若負聲躲得迅捷，總能讓玄悲鄰就要碰到她時及時扭開，春風得意嘻嘻一笑，低頭一看，還不等她再胡說八道調笑幾句，看見里面裝的東西，她就笑不出來了。
趁若負聲微微失神，小布袋又落入玄悲鄰手中，被他小心翼翼重新揣回懷里。
里面躺著的是兩塊桃木符，一塊干干凈凈纖塵不染，一塊沾滿了浸透了干涸不知多久的血痕，她一眼認出那是她的桃木符，那是上面的靈力早就散了，保存得再好，也日益銹化。
一如腐朽的歲月，可眼前人眉目依舊，一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