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喻嘉言醒來

　　等到明老爺子帶著文書、烈酒、自家兒子兒媳，以及厚著臉皮跟來的喻守義匆匆趕回自家，明老太都已經(jīng)讓大郎明許用烈酒好好幫喻嘉言擦了一遍身。

　　再有就是，李大夫的藥也已經(jīng)熬到一半。

　　明老二非常不好意思——他只顧著關(guān)注事態(tài)發(fā)展，都忘了自己還拎著家里僅剩的那點烈酒。

　　明老太倒是沒有責(zé)怪自己二兒子，她拿過酒壇子，然后把里面的烈酒倒了一半到黃老太帶來的酒壇子里。

　　黃老太阻攔不及，想要再給倒回去些，明老太卻已經(jīng)眼疾手快收起了自家的酒壇子。

　　兩個老太太你來我往說道了幾句，最終黃老太無奈妥協(xié)，帶著自家那壇子重量不減反增的烈酒，領(lǐng)著恨不能和明月變成連體嬰的黃小英回了自己家里。

　　她走之后沒多久，喻守義就也訕訕然出了明家的院子。

　　彼時喻嘉言已經(jīng)清醒過來。

　　他這兩年在趙氏手底下，長期吃不飽、穿不暖，身體底子本就不好，這次又因為挨打、受寒重病一場，他那原本就虛弱的身體，此時難免更加虛弱幾分。

　　所以除了給他開藥，李大夫還私下叮囑了明家眾人盡量給他吃些好的，“...要是調(diào)理不好，這孩子怕是長壽不了?！?p>　　李大夫說的委婉，喻守義卻聽得心驚膽戰(zhàn)。

　　好好的一個孩子，親娘才去了兩年，就被趙氏磋磨的有了早夭之相。

　　枉他往日還想著，不管怎樣，趙氏到底沒有餓死喻嘉言。

　　他因此對趙氏頗多容忍，結(jié)果喻嘉言卻因為他的這份容忍，差點兒死在趙氏手里。

　　一念及此，喻守義不由又愧又悔。

　　他現(xiàn)在萬分慶幸，慶幸昨天喻嘉言善心發(fā)作，救了明家的那丫頭一次。

　　如果不是明家顧念這份恩情，此時喻嘉言怕是早就已經(jīng)被人胡亂裹上一卷席子扔去了荒山野嶺。

　　他有心想跟喻嘉言說點兒什么，轉(zhuǎn)念一想，卻又覺得自己即便說的再多也沒有意義——畢竟他什么也沒能為喻嘉言做。

　　救了喻嘉言一命的是明家人，收留了喻嘉言的也還是明家人，他這個做人大伯的，除了壓服趙氏，居然什么也沒能為自己的侄子做。

　　喻守義想到這些，頓時覺得明家的地面扎腳、炕沿有刺，甚至就連明家的空氣里都滿是扎人的牛毛針。

　　他紅著一張黑臉，心不在焉的交代了喻嘉言兩句，然后就迫不及待的跟明家人提出了要離開。

　　明老爺子對他倒是非?？蜌?，甚至還讓明家老大親自送了他出門。

　　明老太、謝氏、明老二等人臉上也都掛著笑，唯有一個明老三，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對喻守義的看不起。

　　好在這貨沒膽子拆自家老爹的臺，不然他當(dāng)場就得給喻守義一個沒臉。

　　“再喝點兒，喝完了就不覺得藥苦了。”謝氏一從喻家那邊回來，立刻就接手了明月的活計——在她看來，明月可還是個病號兒呢。此時她正端了粗瓷大碗，哄著喻嘉言喝姜糖水。

　　喻嘉言身體很虛弱，他臉色蒼白，眼圈兒卻紅紅的，他那雙因為瘦而格外顯大的大眼睛里，更是閃爍著不容錯辨的盈盈水光。

　　明月有種他下一瞬就會哭出聲來的錯覺，但喻嘉言卻一直努力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別人都以為他高燒昏迷，其實他卻一直都清醒著，只不過他身體太過虛弱，即使腦子是清醒的，身體卻根本不聽他使喚。

　　他躺在冰冷硬實的黃土地上，聽到大伯在發(fā)現(xiàn)他時驚呼出聲，然后又聽到大伯氣急敗壞的罵人。

　　他和二伯娘吵的很兇，可大伯娘卻拒絕聽從大伯的吩咐，死活不肯把他抱回自家。

　　大伯見指使不動大伯娘，就想親自抱了他回去，可大伯娘卻撕扯著大伯，不讓他上前。

　　他內(nèi)心一陣絕望，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初春時節(jié)的冷風(fēng)里。

　　然而很快，他就被明家大伯小心翼翼抱了起來。

　　從明家大伯身上傳遞過來的溫度讓他一下子就落了淚，他近乎貪婪的汲取著明家大伯身上傳來的陣陣熱氣。

　　昏昏沉沉之間，他意識到自己被帶回了明家，緊接著他還聽到了李大夫的聲音。

　　當(dāng)烈酒的氣味、苦澀的藥味充斥鼻腔，喻嘉言原本已經(jīng)絕望的內(nèi)心再度迸發(fā)出對生的渴望。

　　他沒有像其他小孩子那樣，因為藥汁苦澀就哭鬧，一來他知道自己沒有任性的資格，二來他想活著，非常非常的想。

　　小小的人兒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吞咽，終于將一大碗苦藥湯子全都喝下了肚。

　　他的努力很有成效，在謝氏喂了他一碗姜糖水后，喻嘉言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不再像之前那么無力、那么沉重。

　　當(dāng)然，他認(rèn)為自己病情的好轉(zhuǎn)肯定也少不了明家表哥用烈酒為他擦身、大姨謝氏哄著他喝姜糖水的功勞。

　　喻嘉言的生母小謝氏是明月大伯娘謝氏同一個高祖父的遠(yuǎn)房堂妹，所以喻嘉言要叫謝氏一聲“大姨”。

　　只不過小謝氏的祖父經(jīng)營有道，一家子在她祖父那輩就搬去了鎮(zhèn)上做小生意，所以在小謝氏出嫁之前，這對堂姐妹基本沒有任何往來。

　　因著家境優(yōu)渥，小謝氏嫁的也比謝氏好——喻守德（喻嘉言他爹）是五里屯當(dāng)年唯一的秀才老爺，明家大伯明地當(dāng)年卻只是個家境相對富裕的純粹莊稼漢。

　　如果不是喻守德在喻嘉言四歲那年突然失蹤，小謝氏也不會因為憂思、勞累拖垮了身子，更不會因為受了父母相繼過世、娘家嫂嫂對她們母子百般諷刺挖苦的刺激就突然離世。

　　而她如果沒有在喻嘉言9歲那年突然離世，喻嘉言也不至于落到趙氏手里受盡磋磨。

　　“粥來了，快，老大媳婦兒，快喂嘉言喝一點兒?！泵骼咸酥执纱笸胄⌒囊硪碜吡诉M(jìn)來，謝氏一見，忙下炕接過了自家婆婆手里的粥碗。

　　粥是小米粥，粥的最上層有兩顆大紅棗斜斜漂浮著。

　　喻嘉言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吃過菜團(tuán)子、糠團(tuán)子以外的食物了，從昨天中午到現(xiàn)在更是連菜團(tuán)子、糠團(tuán)子都沒能吃進(jìn)嘴，所以這碗散發(fā)著誘人米香味兒的小米稀粥才一出現(xiàn)，他的腸胃就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咕咕造起了反。

　　喻嘉言羞的臉紅脖子粗，頭都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