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相識已久
自白馬與我共浴藥桶,被我痛斥之后,它便極少從玉里幻出來。除了因它飽餐蘭芝仙草后要深眠及調(diào)息,還因我對它不甚友善。而我不召喚它出來,除了因師兄們經(jīng)常陪在身側(cè),更是因它身形不斷變化的同時,聲音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如若不看馬身,只聽聲音,定會誤以為說話的是一位青年男子。而這位“男子”,既然天天窩在我胸口,怎么不叫我窩心別扭?可今日師父的一番話,卻讓我的心湖漾起了陣陣漣漪,久久無法平靜。我想自己該是要盡力克服心理障礙,試著去和它和睦共處了???,該用什么方式呢?把它當作人,以與師兄們相處時的姿態(tài)和馬相對,看著那高頭大馬又覺自己幼稚又傻氣;而要以對待寵物那般親熱的語氣去與一個擁有年輕男子嗓音的寵物交流更是尷尬又別扭??葑艘粋€晚上,我的思緒如同眼前這盞搖曳的燭光,左搖右擺,忽明忽暗。我該如何是好?這是怎樣的一匹馬呢?不,該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原身是馬,名字叫風逸塵!風逸塵?風逸塵倒是一個挺有意境的名字!
“你喚我?”隨著一聲略顯薄涼又充滿磁性的男低音,我嚇得捂著嘴跌坐在地!我看到了怎樣一幅景象?一個人首馬身的妖怪出現(xiàn)在燭光的對面!
許久,那妖怪,不,風逸塵輕嘆一口氣,走過來,對我伸出一只前蹄,說道:“地上涼,起來!”
我那掙得大如銅鈴的眼睛仍舊死死地盯著他,待我回魂,思維有了意識,我看到了他長而濃密的眼睫下那深潭般的眼睛里變化萬端,有一絲無奈,有一絲尷尬,有一絲苦澀,有一絲心痛,他那刀削玉刻般的薄唇斂著一絲略帶自嘲的微笑。瞬間,我的心柔軟得竟然莫名地抽著痛。
我終于向他伸出了手,當我意識到自己握著的竟是一只馬蹄時,我很不厚道地噗嗤笑了。
“為何發(fā)笑?”他依舊默默地望著我,眼睛里有一抹生動。
“嗯,,,”我用雙手摸著自己笑得發(fā)燙的雙頰,想讓自己恢復(fù)一貫嫻靜的模樣,但眼神對上他,終究是忍不住,別過頭又笑了。
“你還是那么愛笑!如此甚好!”我聽聞此言,回過頭,竟然霎時止住了笑。
“你我并不是陌生人!”他的眼睛能洞穿人心,讀出了我眼神里的詫異,于是說道。我愣怔著,不會言語什么,也不懂羞澀,就那樣呆望著他,見他那光潔的額頭上垂著的一縷卷發(fā),稍稍遮住了那俊逸的眉眼,心中竟然生出起手幫他掠開的沖動。
是的,彼此好似認識了許久許久!足夠久!
當晚,我睡得很是香甜。
師父的懲罰,總是有其深意的。我禁足在閨房,一遍一遍地抄寫著清心訣,心緒平靜安寧。窗外的時光透過窗紙,慢慢游走在這方寸書桌,此時的我,擁有這幾寸光陰,獨享這一室清幽,竟覺很是滿足與愜意,心頭漾滿甜蜜與期待。
硯臺的墨汁越來越稠,桌面的稿紙越積越多,寫了這大半天,有些乏了,我停下筆,揉揉有些酸軟的手腕,剛想起身倒杯水,胸前玉佩一陣微動,風逸塵便悄然立于桌邊,他望了望我,湖水般的雙目流淌著盈盈笑意,忽地伸出了手,拿起桌面的一張稿紙細細地瞧。
這馬,不,這人,最近出來都那么地讓人訝異,他細細地看著我抄寫的稿紙,而我細細打量著他那略泛熒光的手,手指修長潔凈,關(guān)節(jié)分明,手背上隱約能瞧見那淡青色的血管。
“你寫的小楷還是那么娟秀,每一個字都讓人看著舒服欣喜!”嗓音有點薄涼,卻像清泉那般叮咚流淌,沁人心脾。
“許久沒看過你的畫了,你還畫畫嗎?”他抬起頭,看向我。
“嗯?”說的是什么?我眨眨眼睛,醒過神來,滿臉飛紅?!澳闶裁磿r候長出手了?”我忘記他剛剛說的是什么,看著他的手,心中突然冒出這個問題。
他見我答非所問,還有些呆愣,抬手掩嘴咳了咳,暗自笑了笑。
“藥力充足,自然恢復(fù)得快。但要完全恢復(fù),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達成?!?p> “那你跑出來會不會耽誤你運功調(diào)息呀?”前幾天都極少見他出來,知道他需要調(diào)理內(nèi)息,不禁有些擔心。
“不礙事的,現(xiàn)下不似小時,嗜睡成癮,需急速增長。如今只要按時服仙草,運功吸收,稍作調(diào)息便可。你別擔心!”風逸塵安慰我。并走到對面坐下,拿起筆墨,剛要落筆,又抬頭瞥我一眼,見我目光追逐筆尖,臉上有一絲不自在。但窘態(tài)也只是一瞬,他袖口略提,虎口一沉,筆走龍蛇,瀟灑揮毫。
我看著紙墨上那遒勁有力的“蘭馨羽”三個大字,臉上又熱了一熱,笑著贊道:“寫得真好!我的大字卻是很差勁的!”真有些慚愧,自己的名字還不及旁人寫得好。
“你謙虛了!只是你寫小楷更為擅長!這雙手千年未曾抓筆,都生疏了!”風逸塵笑笑又道:“你我剛好相反,你喜歡寫小楷,我寫大字更為合適;你喜歡畫功醫(yī)術(shù),我卻只會耍槍弄刀!”
“原來你會武功!”我眼睛亮了亮,“舞幾招式瞧瞧可好?”實在是想知道風逸塵耍劍是怎樣一種風姿。
“現(xiàn)下這般模樣,如何耍劍?”他雙手往下半身一攤,眉毛微揚,尷尬地說。
“那你要如何才能恢復(fù)得快些?”我問,“蘭芝仙草家里有的是,不缺的,你可以放開肚皮吃!”
“呵呵,那可不行,物極必反!”風逸塵微笑著說,“不過你多泡藥浴對你我也是極好的?!?p> “你!”想起第一次泡浴的插曲,我忙別過臉,熱浪自耳根直燒上臉頰額頭。
“莫要誤會!并無冒犯之意!”他立刻起身,走至我跟前,緊張地解釋,“那時神識還小,口無遮攔,得罪之處還請見諒!”我頭微側(cè),睹見他滿臉通紅,寫滿愧疚,心中的憤懣剎那煙消云散。
“馨兒,該吃午飯了!”門外祖母在敲門。
“嗯,即刻就來!”我應(yīng)了一聲,回望一眼風逸塵,他會神,嗦地隱進玉里。
推開門,腿還沒邁出去,一眼瞧見十六師兄在院子扭脖子甩手,見我出門來,跨上前問:“十七,你抄多少了?”
“快抄完了!”我頗為配合地錘著胳膊,踢著腿。
“如此之快?我這一半還不到呢!”十六師兄苦著臉。
“活該!”大師兄在他腦后敲了一記,“自作孽不可活!”
“大師兄!”我連忙貼上一個笑臉,“感謝大師兄!”
“你無需太趕,累了就休息片刻,明日師父便啟程回南山了!”大師兄上前一步,在我耳邊輕語,微熱的哈氣讓我脖子禁不住地略略往回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