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朝十九年,春,四月初九。
東州,東燕。
王都樂城,王宮大殿。
大殿之內(nèi),懸燈萬盞,金碧輝煌。
范珺瑤懷抱燕還王端坐于王座之上,燕星瀾跪坐于王座右側(cè)。文武百官分左右落坐,人人案前皆設(shè)玉樽玉盤。靜候王宴的同時,都不由得看向王座左側(cè)尊位,那處雍容華貴,僭越王權(quán)的玉榻。
此榻長三丈、寬三丈。榻外三面浪花玉勾欄,正面左右麒麟拱玉階,皆為墨香寶玉雕琢而成。其上鑲赤金、刻龍紋??空?、引枕、坐褥皆為青綢織錦,上銹金絲龍紋。龍紋自然是東方氏的族紋。
榻前墨玉案上并無玉盤,天子劍印與一只栩栩如生,睡臥一旁的青玉麒麟觥各置一旁。
玉榻左右兩側(cè)皆立一妙齡女子,一人托金壺,一人捧香爐。
此二女身形修長,體態(tài)婀娜,同式衣裙,一青一紫。俱是輕紗半遮朱顏。便是這般,亦能依稀瞧出此二女,應(yīng)是人間絕色。
左仆射周文通細聲道:
“嘖嘖,這玉榻不得了啊。墨香寶玉配赤金啊。怕不是要赤金萬兩方能修得,若是能讓我也坐一坐,此生便當真無憾了。”
右仆射李通文不屑道:
“你坐?你做夢去吧!這是與那位神仙公子設(shè)的。鄉(xiāng)野村夫、孤陋寡聞。呵!你可知那青衣女子手中金壺和紫衣女子手捧的香爐所為何物?
那是舊燕王宮至寶,‘玉露瓊煙,金壺紫爐’,聽過沒有?無價之寶,無價之寶??!”
大鴻臚宇文清側(cè)首與一旁的大司農(nóng)子車無忌低聲道:
“古語有云,王座之側(cè)豈容他人安睡。公主如此行事,是否有些欠妥?”
大司農(nóng)子車無忌看了一眼宇文清,轉(zhuǎn)而低首笑道:
“宇文大人啊,你若是能于旬日之內(nèi),退去夏國二十萬大軍、滅魯國六萬余眾。再為我東燕拿下齊郡,得糧草八百萬石,降卒五萬甲,赤金二萬兩,戰(zhàn)馬一萬匹的話。老夫定直言上諫,拆了這玉榻?!?p> 大鴻臚宇文清面上一熱,搖首不言。
丞相范逸云與大將軍云海俱是靜坐案前,閉口不言。武將一側(cè)皆懼云海之威,故無人敢交頭接耳,低聲私語。
原定于酉時的王宮晚宴,遲遲未開。殿上百官神色各異,不時響起陣陣饑腸轆轆之聲。
咕嚕嚕——
光祿大夫邱健向身旁的禮官大夫王老大人處瞥了一眼。
禮官大夫王守禮低聲怒道:
“你看我作甚?老夫午食甚飽,不是老夫。”
話未說完,王守禮腹中再響。
咕嚕嚕——
邱健沖其抬了抬下巴,撇了撇嘴??催@老匹夫還有何話說。
禮官大夫王守禮先是一愣,轉(zhuǎn)而指著光祿大夫邱健低聲斥責道:
“邱健你腹中咕咕作響,豈不知羞!”
光祿大夫邱健兩眼圓睜,低聲罵道:
“好你個老匹夫,你…你…你給我等著!”
直至將近亥時,殿外侍從依次高聲傳道:
“東方玄公子到。“——
”有請東方玄公子入殿。”——
東方玄一襲青衫,玄紋云袖。腰束珠白天蠶絲帶,上掛火玉麒麟佩,足蹬白錦踏云履。三千青絲如瀑,俊美無儔的臉上一副淡然神情。負手持卷,優(yōu)游不迫,信步而來。
燕星瀾親自出迎,引東方玄入到殿上那處玉榻前。
榻旁二女見東方玄先是一驚。好一位俊美如仙的公子。隨后雙雙俯身,行奴婢禮。
燕星瀾嫣然笑道:
“此二女一名青奴,一名紫奴,孿生姊妹。粗懂些武藝,也學過些悅?cè)酥g(shù)。本是星瀾身邊婢女,今送予公子。一來可護公子周全,一來或可為公子閑暇之余,憑添一些雅趣。”
東方玄觀此二女,實是兩名煉氣高手,且已入師境。觀此二人動作,想來頗通合擊之術(shù)。當是燕家豢養(yǎng)的燕家死士。
東方玄輕輕頷首,也不相問,徑自隨意盤臥于榻上。
青奴蓮步上前,翻開案上青玉麒麟觥的項背。那項背倒轉(zhuǎn)過來竟又化作一只青玉麒麟羽觴,端的是巧奪天工。
青奴微傾金壺,一道瓊漿玉露,落入案前的青玉麒麟觥中。清甜之氣,頓時溢滿大殿。
紫奴執(zhí)火燃起爐內(nèi)之香。紫爐之上,升起裊裊紫煙,時散如魚、時聚如龍,盤旋而起,再歸于虛無。直叫滿朝文武嘖嘖稱奇,驚嘆不已。
東方玄向燕星瀾微微一笑。
“玉露瓊煙,金壺紫爐。北疆天石乳,東海魚龍蜃。公主有心了?!?p> 范珺瑤及在座百官多不知東方玄所言何物,丞相范逸云卻是知曉這北疆天石乳。
北疆雪域,天山之巔有一奇石,名天石。此石經(jīng)年有水滴淌落,乳白清香,入口甘涼,有清神養(yǎng)氣之效。此石乳取之不易,唯煉氣之人方能上得天山之巔。此北疆天石乳正是范逸云嫡孫女,范寧寧親赴北疆尋來。
而東海魚龍蜃,此處怕是只有東方玄與燕星瀾二人知曉了。
燕星瀾自其曾姑母燕如玉手札中得知。
燕如玉雙十芳辰之日,東方狐錯過了燕如玉的芳辰大宴。是夜,東方狐入燕如玉閨房,令其命人取來紫爐。燃一香于紫爐之中,頓時紫煙如魚龍變幻,令人驚嘆。之后,燕如玉與東方狐共游魚龍幻鏡,不可言表。
翌日,東方狐贈余香兩支。言此香名為東海魚龍蜃,乃是尋東海蜃精,再以東方氏秘術(shù)制成。凡人之身不可久用,久用傷神,慎用之。
待燕星瀾于燕如玉故居尋得此香時,僅余一支。燕星瀾不敢枉用,一直留到今日。
燕星瀾左手搭于右手之上,行禮笑道:
“此香本就是東方狐老前輩所留,星瀾也不過是借花獻佛,公子莫要見怪才好?!?p> 東方玄閉目頷首以作回應(yīng),燕星瀾隨即宣布大宴開始。
一時間,侍女穿梭如流。觥籌交錯,玉盤珍饈。殿上文武吃的不亦樂乎,畢竟這晚宴也著實太晚了一些。
唯東方玄案前未送吃食,眾人雖疑但又不敢相問。燕星瀾自不會與眾人分說,東方玄早已辟谷食丹之事。
眾人不時望向王座左側(cè)那處雍容華貴的玉榻,心中暗暗激賞的卻不僅僅是玉榻,還有那榻上之人。
東方玄欹枕玉榻之上,闔目持卷輕擊于掌間??∶罒o儔的臉上掛起一抹淺笑,怡然自得。黑絲如瀑披襟散落,青白衣衫不染纖塵。身側(cè)紫煙繚繞,化魚龍游弋。聚散無常,變幻萬千。此時此景,美輪美奐,不可名狀。正是應(yīng)了那句,此景只應(yīng)天上有,應(yīng)是嫡仙落凡塵。
燕星瀾無心吃食,只覺秀色可餐。
范珺瑤看著東方玄,不由得想起此前燕星瀾所托,心中竟不知為何隱隱有些期待起來。
丞相范逸云心中惜嘆,與他并稱‘東州江云’的摯友顧寒江不在此處。顧寒江善繪人物,此景若由他二人聯(lián)手繪出,當可以慰平生。
大將軍云海觀此自也心生贊嘆,不過身為將門之后,用兵之人。他更想知曉東方玄到底是如何退了夏國那二十萬大軍。
大將軍云海急急向燕星瀾使去眼神。燕星瀾醒轉(zhuǎn)會意。
燕星瀾步出案前,一身公主盛裝,英氣十足。雙手舉杯于胸前,朗聲道:
“東方玄公子扶我東燕社稷于倒懸,救東燕黎庶于水火。更助我東燕得一郡之地,獲兵馬錢糧無數(shù)。讓我等滿飲此杯,拜謝東方玄公子。”
殿上文武紛紛步出案前,跽坐舉杯。眾人一飲而盡,隨燕星瀾朝東方玄行天揖跽禮。此禮為祭天、祭祖之外最重之禮。
東方玄并未起身還禮眾人,只是微微頷首,以示知曉。
大將軍云海忙跪行向前,跽坐俯身再拜,八尺長的雄壯身軀一拜到底。恭恭敬敬的請教道:
“東方玄公子廟算如神,使云海大破魯軍。只是云海不知,公子到底是如何退得那二十萬夏軍?請公子教我!”
大將軍云海言畢再拜,燕星瀾及殿上文武也是隨著大將軍云海齊齊再拜。
瀾臺公子
說風云,道風云,何日乘履風云。摘日月,取星辰。只作尋常兒戲。風來兮,云去兮。任我,踏遍此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