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州,東燕。
王都樂城,王宮偏殿。
燕星瀾端坐于燕東王生前理政的條案后,拄著下巴望向窗外。隨意問著狄熊近日上島所學(xué)。
狄熊兩個手掌,掌心生疼,無處可放。一邊回著燕星瀾,一邊呲牙咧嘴。
燕星瀾看著好笑,但還是板著臉道:
“好生與公子學(xué)習(xí)兵法,此等機緣,世間不知有多少人求之不得?!?p> 狄熊連連點頭稱是。
“是是是,反正也沒兩次了?!?p> 燕星瀾鳳目一瞪。
“什么?!”
狄熊忙道:
“啊?哦,沒。俺是說俺要回去再溫習(xí)兩次。對了,公主。大將軍與范丞相還跟殿外候著呢?!?p> 燕星瀾也懶得再與這黑廝多費口舌,擺了擺手。
“好了,去喚大將軍與丞相前來。你自去領(lǐng)上十軍杖,回去好生溫習(xí)?!?p> 狄熊愣在當(dāng)處,不知為何。
燕星瀾抬了抬眼皮,問向狄熊。
“欲問何故便是軍杖一百,可要明言?”
狄熊大義凜然道:
“燕家死士,旦有所命,萬死不辭。更遑論軍杖十下?!?p> 言罷行禮,飛也似的擎著兩手跑走了。
大將軍云海,丞相范逸云入到偏殿內(nèi),行完禮后各自落坐。
燕星瀾與二人恭恭敬敬的行過晚輩之禮,隨后言道:
“星瀾欲請東方玄公子出仕,故請二位伯伯來此商議。”
大將軍云海、丞相范逸云忙回君臣之禮。
丞相范逸云問道:
“公主前番欲封侯于他,可是被回絕了?”
燕星瀾俏臉微紅道:
“東方玄公子曾道,燕家有訓(xùn),非王室宗親不得封侯。我復(fù)言可為王室宗親。他笑了笑,便拂袖而去了?!?p> 云海和范逸云心道,公主這幾乎是明說可以嫁與東方玄??!而且還被其回絕了……
大將軍云海道:
“東方玄公子用兵如神,乃是世間罕有的兵家。不如封他大都督,領(lǐng)大將軍印。不,倒不如東方玄公子來當(dāng)這大將軍,如此也便于他軍中號令?!?p> 丞相范逸云向大將軍云海擺手笑道:
“云大將軍啊,要讓也是老夫來讓。東方玄公子這連番手段且不說,只一手換來荒淄變糧城,便可比得上‘三公’徐子賦。旁人只覺我東燕得了一座糧城,卻鮮知這齊郡回到魯國手里的玄機?!?p> 燕星瀾聞此先是一愣,隨后微微頷首。她之前確是不曾想到。
云海不解,看向范逸云與燕星瀾二人。
燕星瀾與云海解惑道:
“當(dāng)日李泰峰于齊郡橫征暴斂,齊城民變。后,我代大王免了齊郡三年賦稅,而宗政軒與廉義可是把錢糧盡皆帶了回來。
現(xiàn)下把缺錢短糧的齊郡還給那魯嵩山,他魯嵩山若不認(rèn)之前我東燕免的三年賦稅,那齊郡一地即使不生民變,也失民心。
要是認(rèn)了,他便少了齊郡一地三年賦稅,而齊郡百姓心中多還是會感念東燕的。畢竟免齊郡三年賦稅一事,乃是我東燕提出來的?!?p> 大將軍云海行軍打仗尚可,如此心謀非其所長。只聽的如夢方醒,連連點頭稱是。
范逸云望著二人,繼而笑道:
“呵呵!東方玄公子并非僅有兵家手段,更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只為大將軍豈不可惜?若是為相,先可治國強兵。真若戰(zhàn)時,還怕他坐視不理么?”
燕星瀾與云海聞此,猶如撥云見月。范逸云深謀遠(yuǎn)慮,果不負(fù)燕東王托孤之重。
二人于范逸云行禮,以示受教。
霞云嶺,仙夢湖,麒麟島。
燕星瀾與范逸云來到島上已是三日之后,無他,未有船來……
范逸云一路目不暇接、嘖嘖稱奇,為東方玄乾坤再造的手段所折服。
青奴駕著過千山拉的陸海行舟,載二人來到了麒麟島北側(cè)。東方玄此時正領(lǐng)著紫奴,于‘百草晴花迷香陣’中侍弄著花草。
草過腰深一重重,晴花深藏數(shù)點紅。
東方玄芝蘭玉樹,紫奴婀娜多姿。一主一仆,仿似融入這百花叢中。
東方玄取出丹藥與燕星瀾、范逸云服下。
燕星瀾略帶頑皮嬌憨的笑道:
“咯咯!公子給我二人服的是何仙丹?怎的如此芳香清甜?”
東方玄背身侍弄著晴花笑道:
“百花百草丹,花草之毒花草解嘛,呵呵!”
有風(fēng)南來搖百草,露濕晴花十里香。
此‘百草晴花迷香陣’中非但晴花有劇毒,而是各樣花草各樣毒。此陣乃是一座毒花毒草的混毒之陣!
東方玄微微起身,優(yōu)游不迫的于紫奴道:
“去北面的湖邊看看,有人來了?!?p> 眾人心中登時一緊。有刺客上島了?!
東方玄感到眾人情緒波動、筋肉繃緊。背著身子好笑道:
“死了?!?p> 眾人這才長舒一氣。
紫奴生性跳脫,不須多時,便拖著一人一鷹歸來。將一人一鷹扔在眾人腳邊,便忙去尋青奴取水凈手。
人,六尺余高。黢黑消瘦,雙耳金環(huán)。裹頭綁腿,一身南越服飾的中年漢子。面色青紫,七竅流血而亡。
鷹,身長九尺,翅開三丈。通體黝黑,嘴爪之處更是黑亮如鉤。好一只碩大的黑鷹。
東方玄看過一眼,微微有些愕然。
青奴隨手搜了搜此人身上,并無什么要緊事物。不過一些碎銀和幾袋碎肉,想來是這巨鷹的吃食。
紫奴來回擦拭著雙手,嗔怪道:
“公子,這是哪里來的怪人?來就來,還帶只大鳥,重的要命?!?p> 紫奴問出了眾人心中所想。
東方玄轉(zhuǎn)身侍弄花草,冷笑道:
“南州,十萬大山中的南越洞主,鳥取羽吉和他的鷹王。他昨夜乘鷹而來,以為選在下風(fēng)之處,便可無聲無息。如今不正好去的無聲無息。呵呵!”
東方玄心中不快。
‘第五家也要來殺我么?跳梁小丑,接二連三。真當(dāng)我東方玄是好相與的不成?!’
燕星瀾聽出東方玄隱有怒意,或許今日不宜再提出仕之事。
范逸云卻覺此刻正是天賜良機。
范逸云年逾五十,已過知天命之年。自見東方玄之日起,便一直暗中觀其言行舉止。
東方氏有不老仙人之稱,難憑相貌來斷年紀(jì)。但東方玄此人,歲絕不過一甲子。東方玄看似遁世絕俗,無欲無求。實則孤標(biāo)傲世,視天下英雄如無物。
范逸云也不顧燕星瀾的示意,俯身稽首行禮拜道:
“東方公子一身仙家手段,卻受宵小之輩終日所擾,以致如今南越野人都不遠(yuǎn)萬里而來,妄想圖謀。老夫替公子不平!替千古兵家東方氏不平!
老夫年邁,漸不能朝。欲告老還家,又恐誤國事。公子何不接過這丞相之位,攜東燕逐鹿天下,襲卷六合八荒,與天下兵家爭鋒!縱橫開闔,敗盡英雄。掃清寰宇,再還神州一片清平!屆時山海之間,清茶煮酒,遍數(shù)風(fēng)流。豈不快哉?!”
范逸云一番慷慨陳詞,只叫燕星瀾和紫青雙奴聽得心生豪氣,激動非常。
東方玄微微頓了一下,身形未轉(zhuǎn),隨口回道:
“好。”
眾人渾身頓時一顫,恍遭雷擊。
此事竟成了?!
燕星瀾欣喜若狂,不能自已。只覺活了這一十六年,蒼天第一次降下鴻福于她。
燕星瀾與范逸云忙跽坐于地,朝東方玄的背影行天揖跽禮。二人齊道:
“燕星瀾,拜過丞相?!?p> “范逸云,拜過丞相?!?p> 東方玄并未轉(zhuǎn)身回禮,繼而與范逸云輕道:
“告老歸家倒也不必,我若為相,還需用你?!?p> 范逸云說笑著,便要坐實此事。
“呵呵!老夫那點微末本事,與‘夢入神機’的東方丞相比來豈不笑話?唯恐力有不逮,反誤了相國大事??!”
東方玄言語調(diào)笑道:
“范家‘信馬’遍及五州,你手掌東燕、西魯兩國商會。又何須妄自菲薄?!?p> 范逸云心中一驚,隨后笑道:
“哈哈!丞相怕是記錯了,我兒只是東燕商會會長。魯國商會會長則是魯國山陽郡,荊家家主,荊九籌?!?p> 東方玄側(cè)過身來,略帶戲虐的看了范逸云一眼?;剡^身去,恍然道:
“哦,對,荊九籌。此人真可謂因禍得福,際遇風(fēng)云。
荊九籌原名韓籌,本為魯國荊氏商行一韓姓賬房之子,這賬房先生隨商隊至河間郡,順路前往景縣的韓家村探望妻兒。
不料響馬尾隨而至,殺人劫財,放火屠村。一夜之間,韓家村三百余戶皆成飛灰。僅余被大火焚面破聲,不滿六歲的韓籌一人獨活。
后,韓籌被接回魯國山陽郡,荊氏商行學(xué)徒。不想韓籌天資聰慧,可心算九籌。荊氏家主荊不群憐其身世,又愛其才。故收其為義子,更名荊九籌。
其后數(shù)年,荊九籌低買高賣,奇貨可居。助荊氏商行一舉成為魯國最大的商行,荊不群幾乎將過半生意皆交由荊九籌打理。
東朝七年,荊不群攜妻妾、子女乘畫舫游湖,荊九籌同行其中。畫舫行至湖心,竟漏水沉了。荊家大小十余口皆溺水而亡,唯荊九籌一人為過往漁船救起,得以活命。
荊氏商行自此盡歸其手。荊九籌十六歲,出任魯國商會會長,天下嘩然。
東朝九年,魯王魯嵩山命荊九籌往北州,替魯國購北州涼國戰(zhàn)馬與東燕用兵。荊九籌親赴北涼,購回北涼戰(zhàn)馬萬匹。不料回行途中遭遇馬匪,荊九籌與商隊棄馬而逃。
是夜,荊九籌領(lǐng)人折返,趁機襲殺數(shù)人,于草料中下劇毒。次日,萬匹北涼戰(zhàn)馬暴斃,馬匪四散,只留下幾具尸首。不想這伙馬匪身上竟攜有晉國兵牌。魯王魯嵩山大贊荊九籌有勇有謀。其后魯、晉兩國交惡,東燕之危則消弭于無形。
荊九籌此后數(shù)年,順風(fēng)順?biāo)?,日進斗金。若說背運,倒也有上一次。
東朝十二年,東州大旱。
東朝十三年,東州蝗災(zāi)。魯國、北燕,尚有余糧,姑且算好。東燕則已有百姓餓死路邊。
荊九籌的商船自中州購糧而歸,船隊行至滄江,百艘商船皆覆于江中,無一人生還。同葬身魚腹的,還有中州購來的三百萬石新糧。
數(shù)日后,范家商行于東燕各城施粥于民,終解東燕饑荒之患?!?p> 東方玄娓娓道來,燕星瀾與紫青雙奴已覺這荊九籌有些蹊蹺。再看范逸云俯身跽坐,額間已是冷汗涔涔。
東方玄回身,緩步行到范逸云身旁。冰冶清澈的雙眸之中,射出如寒潭一般幽冷深邃的精芒。
“如我所記不差。你那溺死河中,尸首無蹤的小兒子,當(dāng)年尚未滿六歲。巧的是,數(shù)月后韓家村被屠。獨活的韓籌,亦不滿六歲?!?p> 東方玄頓了一頓,俊美仙逸的臉上帶起莫名的笑意。
“我是該稱他為韓籌?荊九籌?亦或是——范行驤!”
瀾臺公子
東燕丞相范逸云,韜光晦跡能老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