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朝二十年,八月三十。
南州,陵國。
老陵王陵云澈于王都百色,下罪己詔,禪位于其侄陵浩然。
老陵王于罪己詔中,言其治國無方,慮有無周。以至神器幾危,疆土失守,百姓罹難。皆其陵云澈之過也。
陵國上下并不覺此回陵國戰(zhàn)事失利,皆是老陵王之過。心中仍是多感老陵王往日之仁德。是故,此篇罪己詔也未掀起軒然大波。
然,當老陵王禪位小侯爺,陵浩然繼位陵王之時。陵國軍民無不大喜過望,涂歌邑誦,交口稱贊不絕。
一是凌浩然素有仁人君子之風。二是陵浩然今次變法,非止是得人得心,能服于人。于明眼人看來,其應變之能,治國之才,實高過老陵王多矣。
說起老陵王的兩個兒子。則由老陵王于禪位之前,一人封了一個侯爺之位。賦閑在家領俸,此生不得參政。
而眾望所歸的新陵王,凌浩然。繼任王位后的第一道旨意,同樣令天下嘩然。
遣使夏國,和談罷戰(zhàn)。
遣使夏國并不須去夏國王都堰城,覲見夏王夏仲賢。只須使臣往臨川城一行,與夏侯夏仲淵言明議和之意。
夏國外事,向來是盲侯夏仲淵一人獨斷。
使臣奉命先行。隨后,陵王陵浩然持天子劍印,領步騎合計二十余萬,北上南城。
此舉不言而喻,先禮后兵。若是議和不成,便是御駕親征。
南州,臨川郡。
臨川城,城內校場,夏軍中軍大帳之中。
夏仲淵蟒冠華服,王家威儀。端坐主位之上,伏案篆刻竹簡。字跡工整,蒼勁有力。輕描淡寫之間,入木三分。
夏仲淵目不能視,故慣以刀筆刻簡理事。
鎮(zhèn)北將軍南書瑾立于一側,皂袍素甲,儒將之姿。手持鴻書,方為夏仲淵報來陵國之事。
夏仲淵聽罷,慨然一笑。
“陵云澈到底是個通透之人啊!未將王位傳給他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陵浩然,不錯。呵呵!仁人君子,禮賢下士,終得貴人相助啊!”
南書瑾不由問道:
“侯爺可說的是那日黃金臺上大放厥詞的麻面儒生,武風柔?”
夏仲淵刀筆未停,微微頷首。
南書瑾一時奇道:
“據(jù)報此人年不及弱冠,閑居陵浩然府上。時有擺攤卜掛、游街遛鳥等荒唐之舉……”
南書瑾言到此處,雙目一亮,恍然明悟。
“陵浩然變法是此人獻策?!”
夏仲淵伏案而書,嘴角噙笑道:
“非止如此,陵浩然遣使議和,當也是此人之計?!?p> 南書瑾神色愕然,不明所以。
夏仲淵停筆合卷,躊躇滿志,側首與南書瑾笑道:
“無約而請和者,謀也。”
回說南州陵國,陵浩然繼任陵王大位三日之后,臨出征前。
王都百色城南,三十里外的南嶺山中。陵浩然未攜老漢陵隼,單人獨騎,喬裝至此。牽馬徐行于山谷之中,不時四顧張望。
南嶺山綿延千里,壺穴地貌,多峽谷山坳。古木參天,蒼松翠柏成林。怪石流水,奇花異草繁多。有詩曰:
峰谷疊障樹重重,千巖競秀萬古松,
四時風光壺中泄,南嶺景致一盆中。
一頭梅花山豹,自山谷之后閃出,向陵浩然處電射而來。
陵浩然喬裝到此,所牽坐騎亦非寶馬良駒。兇獸來襲,馬兒正欲掙脫韁索,棄主而逃。
旦見梅花山豹之上,飛來一麻面少年。玉冠玄披,黃袍勁裝。腰間玉帶別金令,足蹬武人鹿皮靴。不是那第五風柔,更是何人。
第五風柔施《神息術》,一息定驚馬。翻身輕飄飄的落在了陵浩然身前。
梅花山豹受命伏臥于丈外,陵浩然面無懼色,負手而立。粗布麻衣,難掩一身浩然正氣。
第五風柔秀目生輝,心中暗忖。
‘嘻嘻!這呆子倒是頗有幾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的大將之風呢?!?p> 繼而嘴角噙笑,略帶玩味道:
“呵呵!大王如何敢輕信于我,支開左右,孤身來此?”
陵浩然侃然正色,悃愊無華,躬身行禮言道:
“武兄大恩,無以為報。此生寧教武兄負我,我定不負武兄?!?p> 第五風柔不知為何,一時失神。
‘……此生……不負我么……’
陵浩然滿心國事,繼而問道:
“武兄,你既教我先行遣使求合罷戰(zhàn)。不日再領大軍,北上南城以觀局勢。
何故又讓我密令公子蕭,暗中集結輕騎于雩都?”
說起為情所傷,游歷在外的公子蕭。自夏陵兩國戰(zhàn)事一起,公子蕭便自西州起身回國。不料未至王都百色,便聞知大將軍林鴻命喪靈谷山一事。
公子蕭憂心邵君舯安危,忙趕至大將軍林鴻府上。方得知邵君舯早已服毒自盡于寢室之中。
邵君舯與公子蕭留書一封,未置匣櫝,以示二人清白無垢。書上除去抄錄了那首二人于城門所作,為人傳唱的《城門別賦》。其下僅余一言。
‘蕭郎英資備文武,豈能為情疏報國!’
公子蕭黯然銷魂,哀毀骨立。持邵君舯絕筆,往陵浩然府上來投。
此為前事不提。且說第五風柔回過神來,粲然一笑。
“呵呵!自是要反攻臨川??!我前日假傳王旨。公子蕭已領兵出了雩都,潛往夏國三明城?!?p> 第五風柔假傳王旨,陵浩然并無介懷,只是不解道:
“武兄之意,非是先禮后兵?”
天上九宮鳥掠下,飛落至第五風柔肩頭。
第五風柔秀目斜睨。九宮鳥肅然挺立,頷首兩下。一人一鳥,毋用言語,各明其意。直叫陵浩然看得生奇。
第五風柔口起長哨,身后梅花山豹聞聲躍起,縱掠而來。而于梅花山豹之后,人影幢幢如泥流,萬人奔走似黃風。天下奇兵,黃天盜。
第五風柔翻身上豹,曬然一笑。
“生死之事,何來先禮后兵?我正是要暗中發(fā),先之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斬牧戈誅繆青,斷夏仲淵一翼,破他五城連橫之勢!”
陵浩然顯然始料未及,所驚不輕。錯愕之間,九千黃天盜已列陣于第五風柔身后。
南嶺山谷,兩側山林青黃。東南風過,吹起萬千角巾如浪。黃袍鼓蕩,一片霜甲寒光。黃天盜,姿輕狂。弓刀在背,氣壯神洋。
陣前為首一人,三十上下年紀。頭扎黃巾,面如紅玉,須似皂絨。近有丈高,虎背熊腰。兩臂渾圓粗壯,似有千斤力氣。黃袍霜甲吞月影,左耳金環(huán)耀紅光。本在壇前護法,今來世間降魔。
此人背負刀匣,闊步向前。俯身跪拜,與陵浩然稽首行禮。
“黃天教護壇使,黃天盜總領,巒平之。拜見陵王。”
陵浩然長目圓睜,難于置信。此人他何止見過。
巒海縮地平,廬陵百斤刀。
陵國巒海鏢局總鏢頭,巒平之。當年曾與陵隼一同護陵浩然四方游歷。不想此人竟是黃天教眾,更是黃天盜的總領。
陵浩然忙上前攙扶起這位江湖好漢,昔日故交。
二人相視一笑,未多言語。
第五風柔人抽出腰間黃天令,高舉于頂,驅豹于陣前奔走。煉氣揚聲喝道:
“黃天盜聽令!越南嶺,翻羅霄,穿山過林。神行千里,隨我北擊邵武?!?p> 九千黃天盜齊喚。
“得令!”
巒平之與陵浩然行過一禮,回至陣中。取出懷中一副甲馬,綁縛雙腿脛甲之上。
九千黃天盜,雙腿縛甲馬。兩手掐法指??谥型睢渡裥行g》咒令:
“三尸六賊盜神通,黃天秘法成神功。心如猿猱生甲馬,足底生云快似風。吾奉黃天上仙令攝!”
剎那之間,九千黃天盜動若猿馬,疾如流風。真如踏云追風,奉令神行也似。
一陣飛砂走石,黃天盜盡皆遁入南嶺山麓,莽莽林海之中。谷內再無影蹤。
第五風柔將黃天令別回腰間,意氣揚揚,軒軒甚得。
手握天下奇兵以驅馳,兵家之樂也。
陵浩然見此則心生駭然,震撼莫名。
九宮鳥飛起,盤旋北叫。第五風柔人在豹上,與猶在失神的陵浩然笑而言道:
“大王,武某這便動身了。待大王領軍入駐南城,再拆此錦囊,依計行事。切記,事關此戰(zhàn)成敗,陵國生死,萬不可存婦人之仁。”
言罷,第五風柔取出懷中錦囊,拋與陵浩然。
陵浩然猝不及防,手忙腳亂,方才接住。
第五風柔也未與陵浩然行禮,只是秀目生波,回眸一笑??v起身下梅花山豹,隨九宮鳥同入山麓林海,追那一眾黃天盜而去。
山谷之中,風過處,一人一馬。陵浩然手持錦囊,遠望莽莽林海,層層青黃如浪。想的卻是天道盈缺,世間緣法,以及方才第五風柔那臨別一笑。
后,《東朝風云志》中有記道:
‘
儒生、小道,今日玄披跨豹。持令北揮擊邵武,先驅九千黃天盜。九宮叫,催豹走,麻面少年回眸笑。何故、錯生百媚妖嬈。須信道,知音不著相,相視若昭昭?!?p> “入駐南城,萬不可存婦人之仁?”
陵浩然啞然失笑,想來武兄的錦囊妙計,怕是不只殺那夏國死間,林鴉一人。
不過今日之陵浩然,已非昨日之仁人君子。
陵浩然負手牽馬,昂首挺身,矩步方行。于空谷放聲而言,如璈聲瑯瑯,爽振駟伐。自相問答,一舒胸中砰訇磊落之氣。
“為君子,忠信仁愛,可以欺之以方。為君主,持正無權,何以王天下?權出于戰(zhàn),不出于中人。
是故,殺人安人,殺之可也;攻國守國,攻之可也;以戰(zhàn)止戰(zhàn),雖戰(zhàn)可也!”
粗布麻衣難掩浩然正氣,矯矯如龍自生王者之風。
瀾臺公子
從南康到邵武400多公里,約有一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