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熱的天氣,十二衛(wèi)里很多人不愿意當值,不管是誰找楚岳,楚岳都會答應。
按規(guī)制,大理寺的抓捕楚岳不用次次出面,但是楚岳卻把閑暇的精力都花在大理寺,不放過任何一個嫌犯。
南衙歸武后掌控,楚岳不光出入宮廷次數增多,和劉仁軌通信也越來越頻繁。
劉仁軌有些神神叨叨,前后知五百年。并不是他神算,而是他篤定自己的能力,楚岳在他身邊覺得踏實,可以集中精神。
鄭州他去找過了,如梅根本沒有在張繼海家。小翠那里他又去了幾趟,小翠重復著如梅的話,一次次澆滅楚岳的希望。
人在長安,淳嘉諾熙的心早就回了靺鞨,她不斷打探消息、找門路,希望朝廷能恩準部落人民回到故里。
連日無雨,太陽暴曬,昆士牧場小徑的青石滾燙,四周栽種不久的樹木葉子都耷拉著,偶爾還有蝗蟲飛過。
兩個小廝撐著陽傘,努力跟上淳嘉諾熙的腳步,遠處來了一隊人,在高溫下蒸騰到模糊。
淳嘉諾熙認得出來人是誰,她和楚浩的婚禮上,就是這位小姐喝的酩酊大醉,失儀失態(tài),糾纏新郎,不讓新郎入洞房。
淳嘉諾熙停下腳步,等她走近。
沒想到她今天卻換了一副嘴臉,哭紅的眼睛和汗?jié)竦聂W發(fā)顯得楚楚可憐的樣子,離著幾丈遠就行禮:“姐姐,婚宴那天,婉兒失態(tài)了,特來給姐姐道歉?!?p> “小姐搞錯了吧,按長安的習俗,小姐不是應該叫我嫂子嗎?”
李婉兒略顯尷尬地笑笑:“大太陽底下太熱,姐姐請到那邊涼亭說話?!?p> 她明顯把自己當做這里的主人。
淳嘉諾熙很不高興:“我正要出門,有事兒就在這兒說吧?!?p> 李婉兒見淳嘉諾熙不給她面子,無奈讓身后十幾個隨從退到涼亭,她才轉身再次行禮說:“婉兒知道姐姐是個有度量的人,就請姐姐收了婉兒吧。婉兒和浩哥哥青梅竹馬,一處長大。浩哥哥已經娶了姐姐,姐姐就當可憐婉兒,收婉兒做個妾吧?!?p> 淳嘉諾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道:“本公主大婚那天,是哪位京城的千金小姐說我是坑洞里爬出來、穿豬皮的蠻人!小姐也不怕折了舌頭。這種事情,小姐應該自己去問你的浩哥哥,今日求到我這里來,說明你的浩哥哥并沒有答應小姐,對吧?夫唱婦隨,當家的都沒有答應,哪兒有我說話的份兒。小姐好自為之吧。”
淳嘉諾熙慶幸營州的地方官把她和楚浩成婚的事情報給朝廷、楚浩回長安堅持到戶部和禮部為她這個靺鞨小部落的公主正了名分,若不然,定會被李婉兒欺負。
到了大門口,她臨時決定改道去找瑪瑞娜和阿吉麗,吩咐撐傘的兩個小廝不要把剛才的事情告訴楚浩。
對阿吉麗和楚瀚的婚事,武后一直含混不清,前一刻想讓他們完婚,大加褒賞,好讓楚瀚奉獻出更好的兵器;后一刻又想殺了楚瀚。
對于一個知道怎么在短時間內鑄造出大批陌刀的人,留著他,終究后患無窮,何況他的父母蒙冤流放,再放他去邊境,是不是養(yǎng)虎為患,萬一哪個敵國俘獲了他怎么辦?萬一他在當地叛亂怎么辦。
不過殺了他事小,若是有朝一日別國破了陌刀之威力,誰還敢進獻兵器技藝呢?
皇上看出了武后的心思,笑道:“媚娘一向果斷,怎么在楚家兄弟身上猶豫不決?”
“皇上哪里知道,你那個弟弟紀王可不好說話,我考慮著怎么跟他開口呢。”
皇上知道她借婚事兒搪塞:“媚娘,打勝仗并不只在兵器。媚娘內有乾坤,不要小氣了啊?!?p> 皇上到底受過系統(tǒng)、良好的教育,書讀的多,關鍵時候也能指點迷津,武后還是同意了他的想法。
陌刀已經可以批量生產,楚瀚分了九個制作步驟,分別教會軍器監(jiān)的匠人。
每一個步驟都獨立設置部門,相互之間不能有接觸,這樣他們既可以做出陌刀,又沒有一個人可以掌握全過程。只有皇上才有權利把九個部門的程序都集合整齊,然而每個部門又設有不同分支操作,皇上不懂鑄造,也無濟于事。
這樣設計,整個流程就安全了,不用擔心有叛國者出賣;楚瀚也安全了,既制作出陌刀,武后也不能殺他。
秋天楚瀚和阿吉麗的婚事終于獲得恩準,只是礙于紀王的面子,不許他們明媒正娶。所以楚瀚打算請親戚朋友來家里吃一頓飯,就動身回山后郡。
楚岳覺得父母不在身邊,弟弟成親,他這個做哥哥的不能光明正大、熱熱鬧鬧給弟弟辦喜事兒,有所虧欠,他跟楚浩商量后,把家里銀庫中早年皇上賞給父親的琉璃盞作為新婚禮物送給楚瀚。
自從瑪瑞娜回長安,楚岳的衣服都是她幫忙定做,后來楚浩的衣服她也包了,楚瀚回來后,加上阿吉麗、淳嘉諾熙,瑪瑞娜的作坊就專門辟出一個工作間為楚家服務。
阿吉麗和淳嘉諾熙都默認瑪瑞娜就是未來的二嫂人選,瑪瑞娜雖沒有以楚岳的未婚妻自居,但是對楚岳的照顧比未婚妻更加周到。
楚岳這段時間被調去晉州,直到婚禮當天早上才趕回長安。
瑪瑞娜好久沒有見到楚岳,楚岳滿臉的胡茬,眼窩深陷,讓她毫不心疼。她和弟弟西托把楚岳拉到后院,給他準備好洗漱用品,讓老周從他的衣柜里取出為他做好的衣服,強迫他穿上。
按照舊衣尺寸裁剪的新衣,穿在楚岳身上肥大出許多,瑪瑞娜看老周把他的腰帶緊了又緊,她轉身出去,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抹淚。
剃干凈胡子,楚岳看起來精神了許多,熱情地招待著親朋,只是笑容背后隱藏著無限凄涼和仇悶。
波斯王貝魯斯和哈特王子還沒回長安,波斯王后和雪晴前來祝賀。
雪晴在通善坊住了近七年,對楚岳他們都還以弟弟看待,阿吉麗又是她的小姑子,自然更用心些。
蓋洛夫婦現(xiàn)在就是這個家的長輩,家里大小的事情都由蓋洛夫婦張羅。加上馮伯和沈夫人的幫忙、楚浩的籌劃,不出門的婚禮卻非常溫馨浪漫。
阿吉麗穿著波斯最隆重的新娘裝,頭頂繡著金邊的紅紗拖地三尺,整套的金飾從頭頂到腳后點綴到身上的每一處,華麗而漂亮。楚瀚則紅冠,紅袍,紅履,一身喜慶。夫妻對拜,兩人對望喜極而泣。
回山后郡的路上,楚瀚一直盯著楚岳送給他的那對琉璃盞。
“瀚,如果實在擔心二哥,咱們就留下?!卑⒓悳厝岬卣f。
“不,武后多變,你我都有危險,留下反倒給二哥添麻煩?!?p> “瑪瑞娜對二哥一片癡心,她活潑爛漫、多才多藝,二哥娶了瑪瑞娜一定會幸福的。兩家人關系也非同一般,瀚找時間好好勸勸二哥,只有開始一段新的戀情,才能忘記去過的悲傷?!?p> “二哥和他的未婚妻相識、相愛十余年,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走出來的?,斎鹉冗€小,再耐心等等吧?!?p> 楚瀚回了山后郡,‘九住’正式被楚浩改成了皮革作坊。
長安的工作安排妥當,李婉兒這枚狗皮膏藥一時也趕不走,楚浩和淳嘉諾熙準備去往山后郡,在那邊住到來年春天才回。
臨行前,范簽滿臉苦惱來找楚浩。
楚浩早就聽說范簽的媳婦近來整日與他吵鬧,不過有淳嘉諾熙攔著他,不讓他出面干涉人家小夫妻的私事,他也沒多話。
范簽娶了蠻女本想踏踏實實過舒心日子,蠻女卻不一樣,一家老小都指著她照顧,好不容易有機會走到京城,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牧場上十幾個孩子,如今長大了,人人都可獨擋一面,手里大小都負責一兩項生意,只有范簽,守著馮伯的牧場,養(yǎng)羊、種莊稼。
可牧場上請了人手,體力活慢慢也用不上他,經營管理上的事情他也不懂,逐漸被邊緣化,只能靠賽馬掙些散錢。
三原馬場的賽事不是天天有,其它地方他又嫌遠、人生地不熟,于是窩在牧場的時間越來越多,慢慢開始去騾馬市的邊上斗雞,連賽馬也荒廢了。
蠻女嫌他不上進,非讓他也跟楚浩要一宗生意,范簽不去,她以為范簽要面子,張不開口,要自己去跟楚浩講。
范簽沒辦法這才來找楚浩談,他心里知道,楚浩對他一向另眼相待,給他的紅利也多,還在牧場南邊單獨為他建了房院。而且范簽性格溫厚,小兩口吵架,一個不吭聲,就把蠻女氣得跳腳。
楚浩見范簽狼狽的樣子,樂得直不起腰來。
范簽瞪他一眼說:“大哥別幸災樂禍,我自己是塊什么料我知道,從小沒念過書,到牧場雖認識了幾個字,也不能和你們比?!?p> “哈哈哈,大家都在牧場上識字,高遠和蘇阡陌都能考到拔萃,你怎么不行?”
范簽尷尬地摸摸頭。
“好吧,賽馬場那邊的烤肉店你和弟妹先試著經營,咱們不是在旁邊又買了塊地嗎?來年開春開一個旅店,到時候也讓你們接管,怎么樣?”
“這可不行,我是來讓哥哥幫我想辦法勸阻她,哥哥怎么把我往外推?”
“這不是為了你們夫妻和睦嗎?要不這樣,你還留在凱歸牧場,讓弟妹去負責烤肉店的生意,不是一舉兩得。”
“行,我可不想跟那個母老虎一塊。而且大哥一定要派賬房,免得其他人有意見?!?p> “咱們十幾年兄弟,這樣說就外道了,我怎么會去查你的賬呢。”
“不行,這是規(guī)矩,不能破這個例?!?p> “好,弟妹生意上的賬直接報給李林,就不額外派人了。”
“好,好吧。蓉兒她,她做生意,行嗎?”
“弟妹是個勤快、活絡人,去賽馬場那邊再合適不過了。洛陽的事情綁著楊衛(wèi)州脫不開身,這樣正好也可以給他減輕些擔子。”
“哥哥這般照顧我,我,我心里過意不去啊。我……心里不是滋味!”
“咱們兄弟還用客氣這些,我?guī)啄瓴辉陂L安,兄弟們幫我把牧場、生意料理的妥妥帖帖,可見我沒有看錯人!兩口子過日子,和和氣氣方能興旺。都讓一步,沒有過不去的。我看弟媳婦對你不錯,別傷了她的心,她也是為了把日子過好?!?p> “嗯,我聽哥哥的。”
“來,咱們兄弟喝一壺,解解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