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楚岳對皇宮線報了解的越深入,越覺得不可思議。別說長安,就是在洛陽宮的上空,情報也是滿天飛,隨便打一只鳥下來,可能就有信條綁在腿上。
太子與宗族及朝廷大官聯(lián)系之緊密,讓某些大臣覺得覺得太子已經(jīng)掌握大權(quán),遂蜂擁依附。而天后重用北門學(xué)士、中小官員,巧妙回避與太子的沖突,卻把實權(quán)抓的死死的。
天后也讓北門學(xué)士、太子太保、左右庶子規(guī)勸、匡正太子。太子愈發(fā)緊張,暗中謀劃更甚,不斷讓武后拿著實證。
天皇的病一天重似一天,請名醫(yī),找道士,吃丹藥……方法用遍,仍不見起色,所以他緊著安排修建宮殿,各地游歷,身體略好一些就召幸宮女,好在有生之年把能享受的榮華富貴都享受一遍。
天皇自認(rèn)為時日不多,等他死了,太子當(dāng)上皇上,奪權(quán)自然就終止了。只要太子不謀逆,不傷害到自己,不管看到太子做如何過分之舉,都隨他去。
楚岳最近老能從太子那邊的線報里看到一個名字,叫做‘蟬’。這個名字出現(xiàn)頻率之高,楚岳等不及調(diào)查,直接詢問一個被他收編的眼線。
眼線神秘道:“蟬還有一個名字,叫什么?”
“知了?!?p> “不,學(xué)術(shù)名,學(xué)究們叫的?!?p> 楚岳想了一會兒說:“鳴蟲?!?p> “噓!”眼線緊張地示意他小聲。
楚岳看他緊張的樣子,立刻明白了:“正諫大夫、神使明崇儼?!?p> 眼線貼近他,奸笑道:“咱們的天后是有名的醋壇子,任何接近皇上的女人,包括親姐姐、親外甥女兒都格殺勿論??蛇@兩年,不管皇上臨幸誰,天后都只是問問,收了當(dāng)女官。”
楚岳從不在背后議論人家的私事、私情,聽眼線這么說,渾身別扭。
眼線貼著他沒有停下的意思:“這是為什么,啊,天后轉(zhuǎn)性兒了?”
楚岳實在懶得回答他的問題。
眼線卻以為楚岳沒猜出來,更加得意:“天后還是那個天后,只是因為有個年輕帥氣的正諫大夫出入后宮?!?p> “正諫大夫為天皇治病,是天皇信任提拔的人?!?p> “所以才不會引起注意、發(fā)生矛盾啊。正諫大夫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跟天皇、天后說太子不堪繼承大位?!?p> “那,那太子那邊……”
“在下只知道這些,至于太子那邊的事兒,還請將軍另尋他人?!?p> 大事兒沒有問明白,倒聽了段風(fēng)流韻事,楚岳放走眼線,想著下一步偵查。
***
明媚的春天,楚浩夫婦返回長安后,燕西幾乎每天都到凱歸牧場去看哈希里。
今日她剛回來,還沒有來得及脫掉外套,小廝就來報,說縣伯在婉約閣等她。燕西匆忙換了衣服,通過長廊去往婉約閣。
昆士牧場幾乎每一個建筑、每一個園子都跟淳嘉諾熙的名字有關(guān):水子亭,吉草閣,右加居,臣享臺,淳熙苑,淳園、嘉園、諾園、熙園……每次去那些地方,燕西的自信就蕩然無存,似乎她永遠(yuǎn)都是昆士牧場的客人。
婉約閣還好跟那些名字沒關(guān)系,因為長廊迂回曲折,所以得名。
長廊盡頭、東邊的一個院落里面?zhèn)鱽砉徘俾暋3频那偌家话?,感情卻豐沛,曲子聽起來撩撥心弦。
燕西讓嬤嬤和丫鬟在門房等,自己穿門而進(jìn)。
院子里海棠樹的葉子比外面的大,花朵都已經(jīng)掉落。素方磚砌的小徑,通往里面一個精致樓閣,過了兩個小亭子,園內(nèi)的嬤嬤來引路,到門口后退下了。
石階兩旁的牡丹花葉子翠綠,花池里的土留有花鋤整理的新痕,臺柱擦洗的很干凈。
門虛掩著,燕西推開進(jìn)去,一組山水屏風(fēng)后面,看到了楚浩。她脫掉鞋子,走上木地板,坐到楚浩旁邊絨毯的墊子上。
楚浩的琴聲沒有停,待一曲終了,楚浩攬她到近前,拿起她的手。
她纖長的手指沒有經(jīng)過任何的磨煉,細(xì)嫩如嬰兒,指甲的形狀非常美,長長的橢圓形,底部一個小小的白月牙,拱起來的弧度剛剛好,紅粉色自內(nèi)而外透出來,勻凈似玉。
楚浩盯著她的手出神,最近他常常這樣,本來有什么事情要說,只要眼前的事物吸引他的注意,思想就往岔道上“趕馬車”。
燕西盯著他的臉,想讀懂他的表情,又無能為力,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楚浩回過神來問:“郡主沒有騎過馬?”
“沒有?!毖辔饔行┍傅販\笑,在牧場沒有騎過馬,尤其是嫁給楚浩這個馬奴,聽上去不合時宜。
楚浩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不是每個人都騎馬?!?p> “官人套上這個,這里寒氣重?!毖辔鲝男渥永锬贸鲆桓焙駥嵉淖o(hù)膝。
楚浩的腿用了不少藥,已經(jīng)治愈,可是帶著燕西體溫的護(hù)膝把他的心都暖熱了:“有件事情我想請郡主幫個忙?!?p> “官人客氣了,請講?!?p> “有個朋友、洛陽的朋友,手底下幾個人不聽管教,走私貨物到吐蕃,被抓了,三個人被判死刑,五人流放。他們都是孤幼園出來的苦孩子,最大的還不到三十,為了貪圖利益才去違法冒險。當(dāng)然,這不是他們犯錯的理由。”
楚浩盯著燕西的表情,探究他所求的事是否超出了燕西承受的范圍。
“我是想著,吐蕃不斷進(jìn)犯大唐,大唐連吃敗仗。吐蕃地勢艱險,語言不通,安插線報難上加難。那些人能與吐蕃貿(mào)易,定是有些門路的,何不讓他們將功補過,藉由走私,探取吐蕃內(nèi)情?!?p> “這倒是個好辦法,官人是想讓燕西給姑母奏請?”
“是??ぶ饕仓牢覟槭裁幢槐O(jiān)禁,若我寫折子,不好措辭,以郡主的語氣講給姑母比較合適?!?p> 燕西爽快地點頭答應(yīng)了。
楚浩高興道:“那好,咱們?nèi)俊!?p> 婉約閣的書房很少使用,盡管外面陽光明媚,屋里卻有些陰冷。楚浩拿來兩個墊子,依偎著燕西坐下,幫她研墨。
鋪開紙,燕西想都不用想,下筆成章,娟秀的蠅頭小楷絕對出自大家,握筆的姿勢帶著天生的優(yōu)雅。
楚浩癡癡地望著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身邊的一枚瑰寶,正閃著熠熠的光輝。
燕西寫好了,遞給楚浩,謙遜地莞爾一笑,像是把拙作交給師傅的學(xué)生。
楚浩接過去細(xì)讀,看完之后夸贊道:“夫人用詞恰當(dāng),沒有絲毫刻意?!?p> 他仔細(xì)把信折起來放進(jìn)信封。燕西沒穿外套,手冰涼,楚浩拿過她的手捂著。燕西有些羞怯地抬頭看他,楚浩吞咽了一下口水,感覺到身體里,胸口中某種東西在萌芽,強勁的生命力任何桎梏無法阻擋。
忽然,楚浩抱起她走進(jìn)里間。里間是個儲藏室,套間一年四季恒溫,地上堆放著很多墊子。楚浩把自己披風(fēng)鋪上去,抱住燕西。
“冷嗎?”楚浩關(guān)切問道。
***
李林從洛陽回來了,楚浩去了西廳,燕西坐在主屋的臥房里出神兒。
她的發(fā)髻散了,衣衫不整,裹著楚浩的披風(fēng),沒讓丫鬟和嬤嬤們進(jìn)來伺候,幸福而無力地坐在那兒,撫摸著腫脹的唇。屋里子沒有張燈,仍然可以在銅鏡里看到脖子上的吻痕。
她笑著,眼淚卻流下來。她也是普通女子,對淳嘉諾熙,對新城郡主,比誰都敏感在意。楚浩是個普通富商也就罷了,偏偏他是她最欣賞的錚錚男人,每天幸福和痛苦的煎熬沒人能夠體會。
今天她才知道原來可以如此美好。
此時在西廳的賬房里,楚浩邊聽李林說話,嘴角不時上揚。
李林推推他:“局勢如此嚴(yán)峻,你傻樂什么?”
“哦,哦,沒有?!背泼ε?yán)肅道:“我正在想辦法,你們盡可能做好準(zhǔn)備吧,阿史那溫傅的信我來回?!?p> “只要過了這一半個月,草長出來,突厥人的攻擊性就沒有了。”
“倒是還有一條路?!背贫⒅L案上的地圖。
“快說?!?p> “瑯琊郡有一個廢棄的港口,從港口出發(fā),繞到州胡島,經(jīng)過藍(lán)海(今日本海),到山后郡,走一段內(nèi)河,找一個靺鞨的向?qū)В┻^叢林,可以通到四平?!?p> “海上繞一些倒是可以,陸地確定能走得通?”
“我走過,沒問題。量不要太多,交付他們要求的一半?!?p> “恐怕阿史那溫傅不肯吧?!?p>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付了一半的錢。全部貨物短時間不好籌集。路線太長,先就這些應(yīng)急,放信鴿吧,這是我最后一次回他的信。”
“好?!?p> “我們不能永遠(yuǎn)受突厥的要挾,該是給阿史德溫博點兒顏色看看的時候了。記住只能通過營州戶曹唐休璟和定州刺史霍王李元軌,千萬要避開都督周道務(wù)?!?p> “咱們跟霍王打過多次交道,沒有什么問題。唐休璟可不好說話,楊一山吃過閉門羹。”
“只有唐休璟能夠從大局著眼,放商隊過去,周道務(wù)跟天皇和天后的關(guān)系太密切,他若知曉此事,知情不報,在上面無法交代?!?p> “可是戰(zhàn)爭……”
“戰(zhàn)爭要來,無法阻擋,唯唯諾諾、擔(dān)驚受怕沒有用,提早戒備吧?!背茢Q住眉頭。
李林知道事態(tài)已經(jīng)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海路比原來的路途遠(yuǎn)了一半,從靺鞨到四平要穿過丘陵和山澗。
楚浩喝口水說:“韋弘機余下的債務(wù)討不回來,就斷了紫桂宮的供貨?!?p> “紫桂宮可不是私家田宅,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再說,你新近升了縣伯,正令人矚目,還是低調(diào)行事?!?p> “這跟生意無關(guān),他們?yōu)槭裁匆迷蹅兊哪静??因為便宜、材質(zhì)好,將作監(jiān)的大小官員都要從中吃紅利,把柄在我手里,給他們面子,他們就喘起來了,也只好讓他們知道規(guī)矩。”
“木材趁冰凍已經(jīng)運到渚口,卸貨進(jìn)庫也需要人力物力?!?p> “就在板渚進(jìn)倉,有消息再走陸路。”
楚浩一改禁足以來的軟弱,李林表面勸著,心里卻高興楚浩的狀態(tài)復(fù)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