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天很快又黑了。
劉二女收拾完鍋碗瓢盆摸黑回到窯洞,就見張伯書撅著屁股正在燒炕。
她頓時大為吃驚,好奇的問:
“這(柴火)是從哪兒拿的?”
“嘿嘿!”
張伯書得意的一笑,道:
“我從咱家柴火垛上扒的。娘你放心吧!沒人看見?!?p> 他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又補了一句話。
對于沒人看見這一點劉二女深信不疑,因為今天家里一眾人俱無精打采的,吃完飯碗筷一扔各回各屋去了。
“那也不能偷呀!你忘了你奶昨兒才說了不讓咱們用柴火?不告而取是為偷,你說你小小年紀怎么不學好呢?”
劉二女并沒有被他安慰到,她是大人考慮的也多。
這件事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是小事了,可對張伯書來說呢?
首先,偷拿柴火不僅顯得人不大方、偷偷摸摸的,而且還讓人覺得他本人沒規(guī)矩。
再者,雖然張楊氏不讓媳孫用柴火可能會讓人非議覺得她苛待兒媳子孫,可同樣張伯書一個不孝的罪名也幾乎坐死了。
畢竟事情明擺著呢,長輩不讓你做的事,你違抗了命令,這在其他人家,心慈的長輩早給你遮掩了,但自家婆婆不給你鬧得天翻地覆不罷休,不孝的罪名妥妥的。
“我沒有偷。”
張伯書強自辯解。
“那些柴還是祖父、娘和我打的呢。天好冷……”
他年齡雖小,卻也知道偷字不好聽。整個人又氣憤又委屈,急得眼圈都紅了。
劉二女忍不住心疼起來,她抱住兒子,急忙安慰:
“娘知道,娘知道,伯書是個好孩子!真是聽話孝順又這么懂事!娘這輩子有你這么個好兒子真是值了?!?p> 一席話說的張伯書破涕為笑,不好意思起來。他害羞的掙了掙小身子,想躲開母親的懷抱。
劉二女察覺到他的動作,放開了他,但并沒有讓他離開,而是鄭重其事的對他道:
“但是伯書,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沒用,其他人不知道啊。當然要是你爹還在,家里其他人指望的上,你不在乎其他人也就算了,可你如今幾乎六親無依,再被人不喜還怎么活?
你想讓別人喜歡你,你首先就得有一個好名聲,這就需要你做事正、做人正。就像這柴火一事,你覺得你打柴了,我們用柴火就該正大光明的用。
但你先得明白一點:
這個家還沒分家呢,我們是依附者你爺過活兒,家里東西自然是按你爺?shù)囊馑紤?yīng)該怎么用。
再說的遠一點,就算分家了,家里咱們自己做主,但你奶發(fā)話了,難道你就能違背她的話了?
再一個娘說句重話,難道不燒這點火咱們娘倆個兒就能凍死了不成?可你這事一不小心傳出去了,恐怕不光你名聲不好,娘也得吃排頭。你想想為了這點小事折了名聲可值得?”
張伯書搖搖頭,他慚愧的幾乎抬不起頭來,小聲的道:
“我這就把剩下的柴搬回去?!?p> “不用!”
劉二女吸了一口氣,發(fā)了發(fā)狠,阻止。
張伯書吃驚的看著她,劉二女摸摸他的頭,好笑的解釋:
“搬過來了哪能搬回去?這不是白費了俺兒的一片心意了嗎?再說,再搬回去要有人看見咋辦?你只要記得以后堂堂正正的做人就行了!”
張伯書重重的點點頭,一口答應(yīng):
“娘,俺記住了!”
“好!”
劉二女滿意的笑笑,她招呼張伯書:
“走,回去躺著去,今天晚上絕對不冷了?!?p> 的確不冷,平常劉二女母子早就睡著了,但今天劉二女翻來覆去的反而睡不著。
她又想起金寶受傷的事了,錯過了白天的機會,如今再讓她跟張申氏坦白,她一定說不出口。但這件事總像一根刺一樣,攪得她心里難受。
怎么辦呢?……
有了!
劉二女急忙從被窩里爬起來,她摸摸扣扣在炕邊的隱蔽處找出一個素面錢袋來,再把袋里裝的銅錢倒出來,然后她便坐在炕上數(shù)起錢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百二十七”
劉二女極其認真的數(shù)了三遍,這是她想方設(shè)法攢的私房錢,也太少了,要想送一份數(shù)得上的禮這些恐怕不夠呀!
“娘,我有錢!”
張伯書也沒睡,他感覺到母親情緒不高,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忙把自己的錢拿出來獻寶。
劉二女非常吃驚,她看著兒子從炕下隱蔽角落里摸出來的錢袋一時怔愣住了,半響她才反應(yīng)過來,接過來一看,有四五塊碎銀子另二三百銅錢。
“這可比俺的多多了。”
她心道。
她好奇的問:
“這,你從那兒弄得?”
張伯書回道:
“爹給的?!?p> 因為提到了父親,他的心里十分難過。
劉二女聞言既心寒又忍不住有種早知道會如此的感覺,原本就沒想用,如今堵著氣更不會用了。
她把錢全部重新裝回去,遞給兒子,鄭重交代:
“你還藏起來,這估計是你爹給你攢的娶媳婦用的,可不能亂花了,娘不缺錢用?!?p> 張伯書畢竟還小,他不懂錢財?shù)木唧w情況也就沒發(fā)現(xiàn)母親騙了他。又因為父親臨走前交代的話,又想著母親缺錢他再拿出來就是了,遂接了過來重新藏起來。
“對了,娘”
他剛上炕躺下去,忽然想到一件事,又爬起來,在衣服里一陣摸索,掏出來一塊干糧,笑著表功。
“娘,給你吃?!?p> 劉二女記得他早上的那塊干糧沒吃揣懷里了,原以為他等什么時候餓了吃,沒想到在這等著呢。
她心里有高興有好笑,忍不住笑罵:
“娘還當是啥寶貝呢?原來是塊干糧。你說你早上趁著熱氣吃了它多好?非得這會兒巴巴的把它拿出來,你看著又涼又硬的?!?p> 張伯書越聽越不高興,撅著嘴嘀咕:
“我一個小孩子吃那么多干嘛?娘累才應(yīng)該多吃點!”
劉二女心里感動,她看到兒子陰著個小臉,不禁哄道:
“娘說幾句還不行呀?看著小臉擺著。好伯書,娘錯了,娘向你賠不是。等明兒吃飯的時候你再給俺干糧,行了吧?”
話沒說完,張伯書一頓搶白:
“吃飯的時候咋給你?大伯娘也在呢?還不得分她一份?”
說完,轉(zhuǎn)過身面朝里躺著自個生悶氣去了。
劉二女呆了呆,她沒想到一塊干糧還有這么多事。
她一時不知道是為兒子的聰明感到高興呢,還是為自己作為母親不夠格而愧疚,又想起心里過不去的那件事,一時陷入了沉思中。
窯洞里漸漸的安靜了,其他屋里卻并不太平。
三間平房里,張知壯呼呼的大睡著正香,宋氏反而睜著眼。
她倒不是被男人打呼聲驚擾睡不著,夫妻幾年了,再怎么不習慣也改過來了。
可也正是因為夫妻幾年了,丈夫的為人處世她也算了解了一個七七八八。她明顯感覺到男人這段日子不一樣,夫妻之間顯見得生疏了很多。
她本就是個心思敏感的人,自然是越想越睡不著。
一邊暗暗打定主意“明兒就去找相好的姐妹聊聊”。男人真有什么不對勁,按她這兩天觀察的結(jié)果來看,逃不了家多遠。
一邊又有些猶豫,“要是真有什么呢?大鬧一場還是和離?或者當看不見?”
她卻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張楊氏正好知道。
正房里張楊氏也正在說這件事。
俗話說‘知子莫如母’,她比宋氏更早感覺到大兒子的不對勁,她再找人一打聽可不是什么都明白了嗎?
只聽她小聲嘀咕:
“也怨老大媳婦,你說那身子骨——別說如今沒生呢,就是今兒就生了,俺都怕她生的孫子有毛病。你說真生了個病孩子,可怎么著???害了還是養(yǎng)著?咱家還不得被拖死?
在這點上還是那王寡婦好啊,雖然是個寡婦但人家身體好啊,跟那死鬼前夫生了兩個活奔亂跳的兒子。
你說那皇上老爺子自己三宮六院的,怎么偏偏不體諒一下俺們小老百姓,定了一個庶民不得納妾的王法,害得俺如今想為俺兒納房妾都不成。
哎呀,俺鬧心??!要是被老大媳婦發(fā)現(xiàn)了還不得鬧破天去……”
“行了吧你!你說你說老大的事呢,你說皇上干嘛?那是咱小老百姓能說的嗎?
就你這張嘴,給俺閉緊了。別給俺那天說出去了,到時候官家追究起來,連大哥都救不了你?!?p> 張老五不耐煩的呵斥。
“俺知道了!俺這不是只跟你說?”
張楊氏忙保證。
她接著異想天開:
“你說俺能不能和老大媳婦說說,讓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王寡婦偷偷給老大生個兒子,再抱回來給她養(yǎng),當做她生的?”
張老五唾罵:
“大晚上的你做啥白日夢呢?俺看你是脫了褲子攆老虎——不要臉不要命了。
看把你能的,你咋那么精呢?你當那兩個的娘家吃白飯的?俺咋不知道你這么大方賢惠?要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俺早該給你弄兩個外面的娃回來給你養(yǎng)?!?p> 張楊氏氣炸了,坐起身來哭罵:
“好啊,你這個老東西,原來你還存著這歪心思呢,俺為你生兒育女三十年”
“夠了!煩不煩?還讓不讓人睡了?”
她一句話尤未說完,張老五還沒吱聲呢,在正房另一邊睡著的張知少已不耐煩的叫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