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3章 幻夢（下）

　　這是一處繁忙的碼頭，河面上蒸汽機船前端高聳的煙囪中冒出黑色的濃煙，一個個穿著粗布衣的人扛著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匆匆忙忙跑過，好像不知勞碌的蟻群。

　　汗臭和河水的惡臭混雜著飄蕩在空氣中，經(jīng)過陽光的發(fā)酵，變成了一股好像咸魚和豆豉攪拌后融合的味道，醇厚且刺鼻。

　　黎辭的背上也扛著一個一米邊長的木箱子，箱邊的毛刺扎透單薄的布衣，刺進皮肉里。

　　眼前的景象和現(xiàn)實的碼頭重合，變成了黎辭曾經(jīng)飄蕩在摩季那河上空看到的那樣，工人們勞勞碌碌，奔波永無止境。

　　待到身體的最后一點剩余價值被擠出來，便會被扔到河里，扔進城郊的亂葬崗中，回歸大地。

　　機船們擠滿了河灣的空位，它們的船頭上無不插著一面白色的旗幟，旗幟上畫著一位圣潔的圣母，慈祥地注視著來來往往的人。

　　那是撒瑪利亞的圣母。

　　與黎辭之前看到的不同的是，船工們臉上布著的不再是麻木，而是虔誠和恭敬，好像每一件貨物不是壓垮他們的重?fù)?dān)，而是通往圣地的祭品。

　　“這樣的世界，比起靈樞界那骯臟的碼頭，還要充滿真實的惡意吶?！?p>　　黎辭將肩膀上的木箱子扔進水中，激起一大片濁浪，搭在機船和岸邊之間的木板搖搖晃晃，如同懸崖兩壁上脆弱的繩索。

　　“這是你的夢境?”

　　黎辭觀察著這個近乎真實的世界，嘖嘖贊嘆，“真正的夢靈果然厲害，不是我殺掉的那個半吊子骷髏可以比擬的?！?p>　　“不過，我也不是你眼中那待宰的羔羊?！?p>　　黎辭看到了連在自己和那拋進水中的木箱之間一條清晰的信息鎖鏈，看到了逐漸向自己圍過來的一群船工，這群人的面貌他還記得，正是那百名被他欺詐誘騙出去的船工。

　　不過不同的是，他們老了，比那時要老，時光在他們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記，過度的勞累讓他們未老先衰。

　　“這里是幾年后呢？”

　　“是我發(fā)動的那場變動的幾年后？”

　　黎辭將感應(yīng)的主體放到一個工人身上，讀取他身上的信息變化，追溯信息延續(xù)的最初，直到碰到一片空白。

　　“七年前?”

　　七年前的一切，再向前，都是空白。

　　他又換了幾個人，得到的結(jié)果完全相同。

　　這里是七年后的摩季那河，是與現(xiàn)實時間同步的幻夢，在這個世界中撒瑪利亞教派統(tǒng)治并重建了萊納市，以圣母之名治理城市，成為了新的特權(quán)階級。

　　“如果撒瑪利亞真的都是這樣一群固步自封的家伙，那真可真是沒有新意?！?p>　　“屠龍者成為新的惡龍，歷史變成了一個怪圈?！?p>　　黎辭意念一動，身體實質(zhì)的黑色淤泥融化了自己與那個木箱子之間的信息鎖鏈，切斷了自己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

　　箱子只是表征，它的實質(zhì)是夢靈對黎辭的困縛，是世界本質(zhì)的聯(lián)系，只要有這個聯(lián)系在，黎辭便永遠(yuǎn)無法抗拒這個世界的同化。

　　“只是具備了一點史詩特性的家伙罷了，比起真正的史詩來，弱得可憐?！?p>　　“就憑你也想吞掉我么？”

　　在通過分身得到了此界十二刻的純粹力量信息，又近距離捕捉到了疑似神靈后裔的家伙與史詩領(lǐng)域碰撞時展露的東西，黎辭對自己的進化之路愈發(fā)明晰，他也愈發(fā)強大。

　　他的路是收集萬靈信息，身化萬靈，信息越足，質(zhì)量越高，進步越大。他的生命本質(zhì)在那場戰(zhàn)斗后水到渠成地升到了二階，也掌握了史詩超凡境的幾分奧妙，可以行那四兩撥千斤之舉。

　　可以說，只要不是真正的超凡種當(dāng)面，他完全可以試著打一場，輸贏，真的難定。

　　鎖鏈一斷，黎辭的周身都好像蕩起了波紋，整個世界都在排斥著他，敵視著他。

　　自摩季那河中沖出兩個畸形的生物來，一個魚頭魚身，體型臃腫肥大，另一個魚頭人身，身體健壯有力，它們向黎辭沖過來，神態(tài)猙獰恐怖。

　　這是老耶羅和戈比的映像。

　　那些一同沖過來的船工們，被他們粗暴地推開，長著魚蹼的手拍在工人們身上，非傷即殘。

　　“它們可沒有你變出來的這么弱?！?p>　　黎辭的感知觸角將二人囊括在內(nèi)，然后發(fā)動了扭曲同化，黑色的淤泥在自它們體表冒出，兩息后便把他們化成了兩灘蠕動的黑泥。

　　黑泥流到黎辭腳下，沒入消失，在黑暗的涌動中再次生出兩張殘缺不全的臉。

　　“很不美味，我不喜歡這種殘缺的感覺?！?p>　　世界劇烈地晃動起來，色彩忽然變得顛倒迷亂，在黎辭的視線中，空白的天空中出現(xiàn)了一張遮天蔽日的巨臉，那是戈比的臉。

　　是夢靈的臉，是它在這個虛幻世界意志的體現(xiàn)。

　　點點的黑色淤泥自巨臉上涌出，猶如一副燃燒的畫。

　　世界裂開了，如鏡子般破碎，黎辭看到了夢靈臉上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你不是覺醒者，你是——”

　　頂著戈比臉的夢靈發(fā)出一聲哀鳴，身上所有的色彩和形狀褪去，變成了一團嬰兒拳頭大的白色霧氣狀物質(zhì)。

　　黎辭一口將其吞掉，像吃棉花糖般。

　　“甜甜的，味道不錯?！?p>　　如果這只夢靈一直躲著不出來，如果它不把黎辭拉進自己的本體構(gòu)成的夢境空間，給了黎辭由內(nèi)而外擊破的機會，它絕沒有這么容易被消滅。

　　它太聰明了，也太愚蠢，跑出來摘果子，結(jié)果被別人摘了。

　　屬于戈比的那張殘缺的臉被補全，臉們旁邊又新出現(xiàn)了新的一張無面之臉。

　　它屬于夢靈。

　　“多么美妙的信息團?！?p>　　黎辭貪婪地吸收著屬于夢靈的龐雜信息，將它的一切分門別類，變成自己成長的資糧。

　　淤泥涌動，幽深難明。

　　信息屬于黎辭，能量屬于天平，天平基座人臉下的數(shù)字起了變化，最終定格在6233。

　　黎辭的面前忽然出現(xiàn)了一道漆黑的門戶，這是通往現(xiàn)實世界的通道。

　　戈比死了，破界條件達成。

　　然而黎辭沒有動，他消化著屬于夢靈的信息，身上的氣息不住拔高，最終止步在二階巔峰，三階未到。

　　他笑了，笑得很開心，所以又把老耶羅同化吸收掉，補全了身體上屬于他的那張殘缺的臉。

　　黎辭是小羅珥，是中年工人，是戈比，是老耶羅，也是夢靈，在世界的夢境中他拿到了能夠拿到的信息，也邁出了前進的堅實一步。

　　他該離開了。

　　黎辭邁步走進黑門，留下城市的夢境中，由于老耶羅突然消失而茫然失措的工人們。

　　世界改變了，也沒有改變。

　　因為被改變的僅僅只是現(xiàn)實的諸多夢境中的一個，距離影響現(xiàn)實還很遠(yuǎn)。

　　但終究是變了，在時間的線上作出一副不一樣的畫，也提供了改變的無限可能。

　　也許真的有一天，可以倒假為真，化夢為實，讓過去和未來改變。而這變數(shù)，正是神靈、十三氏族以及其他勢力的高層爭奪的一個點。

　　黎辭不知道這一切，也不需要知道，這是分身應(yīng)該操心的事。他要做的，只有變強，變強，直到擁有和那些存在平等對話的機會。

　　一團信息被他扔進黑門內(nèi)，偏轉(zhuǎn)了門后連通的位置，這是他從夢靈身上汲取信息后開發(fā)的新能力。

　　那個新位置，是萊納市臨省西頓的一個盛產(chǎn)棉花的小城市，名為薩斯瓦克。

　　……

　　現(xiàn)實世界，摩季那河上，肯諾扶著忒彌斯男爵站在浮冰上，冰下河水涌動。

　　長著老耶羅臉的魚怪半個身子浮在水面外，臉上滿是怨毒之色，惡心的叫聲不住發(fā)出，“餓——”

　　“該死的畜生?！?p>　　男爵掏出繡著金絲的手帕擦去嘴角的鮮血，目光凝重。

　　“爵爺，還打嗎?”

　　肯諾頂著一張怪臉，血淚自眼瞼流到下巴，嘴角撕裂，露出粉紅色的肌肉。

　　這是嬉戲者能力過度發(fā)動的外顯。

　　“打？”忒彌斯瞥了眼肯諾被齊根咬掉的右臂，“怎么打？”

　　“這畜生太難纏了。”

　　“忒彌斯男爵，”一聲穿透力極強的話忽然飄進兩人耳中，“你需要幫助嗎？”

　　忒彌斯抬眼望向岸邊，那里不知什么時候站著了一個戴著高檐黑帽，穿著一身得體禮服，拄著黑杖，打扮怪模怪樣的女人。

　　男爵極好的視力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那精致俏臉上涂著的鮮艷口紅。

　　“自我介紹一下，”女人微笑著，很有一種知性恬雅的味道，“我是蘇拉里市長新請的特聘顧問，瑪迦?！?p>　　“隸屬于，市政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