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15 車船店腳牙
一行四人回到那簡陋的小旅店。
老馬開始準(zhǔn)備牛車,肖恒也去跟著幫忙,而秦小姐則進到里屋,跟肖恒救下來的那個老嫗說著什么。
那老嫗最初神色激動,不過很快就低下了頭,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幾個響頭,隨后帶著自己的包袱離開了。
肖恒一邊干活一邊望著秦小姐他們。待到那老嫗已經(jīng)離開后,秦小姐仿佛猜到了肖恒的心思,就緩緩的走過來。
“攆走了?”肖恒挑挑眉毛。
“……她在臨安府還有幾房遠(yuǎn)親,托庇他們總比跟著我等穩(wěn)妥些?!鼻匦〗銦o奈的的解釋道,“本是要贈她幾兩紋銀的,可她推辭了?!?p> “也好?!毙ず泓c點頭,救人本來就是順手為之,知道那老太太不是孤寡就好。
那秦小姐也沒離開,就這么站在一邊看著肖恒和老馬準(zhǔn)備牛車,時不時的還跟他聊上幾句。直到三輛牛車都準(zhǔn)備好,秦家小姐這才回到自己的牛車上。
三輛牛車帶著九匹高頭大馬的奇怪隊伍,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臨安城的大街上,這樣怪異的組合倒是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
牛車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些高頭大馬,一路行來倒是引起不少竊竊私語。
肖恒依然坐在最后一輛牛車上不住的打量著兩旁的行人店鋪。
道路兩旁大多都是白墻青瓦,只是比起旅店附近的院子要干凈整潔許多,偶有開門做買賣的店鋪,卻也將店面整理得井井有條。
走著走著,前面忽然慢了下來。
肖恒見到老馬從牛車上下來,隨后幾位小姐也都從牛車上下來了。
這是什么情況?
正當(dāng)肖恒疑惑的時候,老馬趕著牛車?yán)^續(xù)前進,等他再往前走一段就知道為什么了——前面是一段石板路。
也許是這里比較靠近城中心的緣故,小巷子里的地面上鋪滿了比較粗糙的石板。
眼下這條石板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年的風(fēng)雨沒有修理,本身粗石板就坑坑洼洼的,而現(xiàn)在石頭與石頭之間的縫隙都風(fēng)化磨損了,導(dǎo)致路面更加凹凸不平,有些常年積水的地方還長著濕滑的青苔。
而那道路中間還有兩道超過15厘米深的車轍!就像是碾藥的石臼,順著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遠(yuǎn)方。
反正走在這種路面是肯定不會有人低頭看手機的,不然或者是手機,或者是門牙,或者是膝蓋腳腕……反正總會有什么被摔壞的。
直到看到眼前這條石板路,肖恒這才想到問題所在——雖然古代車輛的承載能力不高,但它們使用的都是硬質(zhì)車輪,木輪或者包鐵木輪,根本就沒有橡膠之類的緩沖,更不用提充氣輪胎了。
一方面硬質(zhì)車輪對硬質(zhì)路面的損耗是驚人的,總要人時不時的維護,而最重要的是古代使用硬質(zhì)車輪的同時車輛本身也沒有緩沖結(jié)構(gòu)。
車輪石頭硬碰硬,若是拉貨還好說,若是拉人……想必是不會太舒服的,不然小姐們也不會下車。
等到終于走出這個小巷,前面的大路上的石板就平整許多了??吹贸鲞@條路雖然也被雨水侵蝕、車輪摩擦,但還是有人時時維護的,至少保證沒有太大的溝坎。
但說實話,這樣的路面坐車依然很難受,肖恒索性跟在牛車身邊徒步前進。
沒走多遠(yuǎn)就到了仁和縣縣衙。
南宋時期的房、地產(chǎn)買賣很復(fù)雜,不光要找買家,還要問親戚鄰里,都沒意見了房產(chǎn)地產(chǎn)才能發(fā)賣。買賣成了還要到縣衙重新訂立房契地契,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還要繳稅。
車隊一停,老馬把車一停,帶著滿臉討好的笑容湊到那門衛(wèi):“我家小姐有一處房產(chǎn)想要過割,還請代為通稟?!?p> 說著,伸手就往那差人手塞了一串大錢。
這“過割”其實就是繳稅的步驟,繳完了稅官府在契書上用了印,這張契約才算生效——這就是所謂“紅契”。
那差人看看老馬,又看看后面的牛車……待他看到中間那輛牛車的制式時,臉上的輕浮的表情頓時消失,也熱絡(luò)了許多:“好嘞,這就去?!?p> 說著,那差人就進了內(nèi)院。
不多時差人又出來了,道:“主簿大人有請?!?p> 秦家從車?yán)锍鰜恚尤灰裁芍婕啞S后她跟白衣少女以及小蝶那丫頭一起,跟著那差人進了衙門。
肖恒沒進去,和老馬在外面候著。
不多時,就見那差人一路小跑的出來拐進旁邊的小胡同,過了一會兒又領(lǐng)著個尖嘴猴腮的人進了衙門。
隨后又是漫長的等待。
肖恒無聊的打開購物應(yīng)用逛了起來,一些想得到的要用的東西,他看到了就記下,先沒有買,等最后再拉一個清單出來看看有沒有重復(fù)的。
不知過了多久,秦小姐她們從衙門里出來,身邊還跟著個留著八撇胡的中年男人。
一行人來到門口,秦小姐向那那八撇胡行禮道:“上官請留步。”
“秦小姐有事盡管差人找我,雖然大的事情做不了主,但本官也算是還有幾分薄面,各行行首看在某的薄面上也會照拂一二。”那主簿和聲細(xì)語,滿面春風(fēng),雖不至于巴結(jié)但語氣也是熱絡(luò)得緊。
“多謝大人?!鼻匦〗愕懒藗€萬福,就在那主簿的注視中離開了縣衙。
待到肖恒等人走遠(yuǎn),那差人涎著臉問道:“大人,這家人什么來頭?出巡還帶著這么多高頭大馬,真是威風(fēng)得緊?!?p> “不知道?!蹦侵鞑久约旱陌似埠f。
“這?”差人一愣,不知道你還這么熱情?都送到大門口了……
“……嘿嘿,大人,那兩個小娘子雖然蒙著面不知長相如何,可光是那丫頭就生得挺標(biāo)致的,想來小姐也不差……”差人自以為猜中了主簿大人的心思。
“去!亂嚼舌根!”主簿瞪了他一眼,“雖然不知這買房人是什么來頭,但你可知道賣房人是哪位?”
“是哪位???”差人自覺的捧哏道。
“張子期張舍人。”主簿揭開了謎底。
“呦,四品大員哪!”差人吃了一驚。
“這個張舍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等這金人一退、應(yīng)天府事了,說不得這張舍人可就要變成張翰林了?!敝鞑疽膊恢浅靶€是嫉妒,嘆息著搖頭離開。
……
肖恒等人從衙門離開的時候,隊伍中多了這么一位尖嘴猴腮的人,這人正是親小姐他們進去之后才被差人招來的那位。
雖然不知道這家伙是干什么的,但這人看那些戰(zhàn)馬的眼神卻是透著股貪妄,讓肖恒心中一凜。
肖恒拽過小蝶問道:“那人是干什么的?”
“他啊,是個牙子。”小蝶扁了扁嘴,低聲道:“牙子沒好人!”
“哦?”肖恒抬了抬眉毛,“知道了?!?p> 牙子是什么呢?
牙子就是牙人,算是古代的中介。
比如買賣宅院有“莊宅牙子”,就是專門做房產(chǎn)中介的;還有“舶牙”就是專門做海貿(mào)中介的……當(dāng)然還有最臭名昭著的人口買賣中介,被稱為“人牙子”。
牙人承擔(dān)了很小一部分的行政職能。除此之外,由于經(jīng)常跟衙門打交道,其衙門上下多多少少也能說上點話,其能量自然遠(yuǎn)高于普通百姓。
在中介這種官府力所不及甚至有些放任的灰色地帶,也就有了這些牙人的操作空間,而這么一“操作”就肯定有人吃虧。
誰吃虧呢?
當(dāng)然是最貧苦的老百姓吃虧,而吃了虧又沒有辦法——牙人背后一般都有相好的潑皮流氓,而他們又在衙門臉熟,所以算是真正的黑白通吃,老百姓打也打不過,告也搞不倒,吃了虧也只能自認(rèn)倒霉了。
“你們不是過戶……呃,過割完了嗎?為什么還要找牙子?”肖恒奇怪的問道。
“過割的時候也要牙子在場的……然后那主簿說這牙子地方熟悉,讓他帶我們?nèi)フ??!毙⊙绢^低聲說。
“哦,這樣啊?!毙ず泓c點頭,將牛兄往前車一系,就向第一輛牛車走去……等他到時,那牙人正在套老馬的底。
“……哥哥從何而來???”
“聽哥哥口音倒像北人吶,也難怪豢養(yǎng)了這許多戰(zhàn)馬……”
“哥哥家主定是大人物吧?主簿大人可甚少送人……嗯?”
牙人只覺肩膀一沉,回頭就見一髡發(fā)無須的年輕人沖他露齒一笑。
“老馬,你去后面吧,我跟這位兄臺聊聊?!?p> “是,公子。”老馬如逢大赦,趕緊起身離開……
“說吧,往哪走?!毙ず銓W(xué)著老馬的口音說,至于正不正宗……反正十里不同音,量他見識也聽不出來。
“……往東青門走。”那尖嘴猴腮的牙人愣了愣,隨后滿臉堆笑道,“這位公子……可是當(dāng)過和尚?”
“你猜?”肖恒笑道。
“我猜……”牙人愣了楞,“……想來是當(dāng)過的吧?”
“哦……接著猜。”肖恒也不說對錯,只是繼續(xù)微笑道。
“這……公子不要戲弄于我?!毖廊擞行┿铝?,他哪見過這么聊天的。
“嘿嘿嘿,是嗎?”肖恒忽然扯開了話題,“你吃了嗎?”
“這……尚未用膳。”牙人面帶遲疑。
“那我們走快些,別耽誤你回家吃飯?!毙ず阈χf。
“……”牙人沉默。
“看你一表人才,成親了吧?可有孩子?”肖恒繼續(xù)問道。
“倒是,有,有孩子?!蹦茄廊丝陌偷幕卮鹬?。
“哦,都幾歲了?可曾上學(xué)?”
“不,不曾……”
“上學(xué)吧,上學(xué)好啊,至少識個字也好。”
“是是是……”
“做你們這行每個月多少出息?可夠家用?”
“還好還好……”
“……”
肖恒絮絮叨叨的問著,倒是把那牙人問得蒙頭轉(zhuǎn)向,不僅沒套出肖恒他們的底細(xì),自己倒是被問了個調(diào)底兒。等到了地方,那牙人這才算是松了口氣,賞錢都沒討就落荒而逃。
肖恒看著那家伙的背影,臉色上的笑容卻慢慢消失。
“公子,怎么了?”小蝶見肖恒面色陰沉,不禁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什么……希望是我多心了?!毙ず銚u了搖頭,將擔(dān)憂壓在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