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配著鵝毛大雪夾帶著呼嘯的冷風(fēng)讓姜易居的心情愈發(fā)沉重,右手從手掌到手臂隱隱作痛,自己剛剛用盡全身力氣打出這一擊,血衣使隨意橫刀在胸前就擋下了,而且還紋絲不動,半步都不曾后退。其實他不知道,血衣使確實內(nèi)功深厚,實力高強,若是尋常武徒境他站那讓打都不一定能突破的了他的護身罡氣,之所以抬刀,還是感覺到了一絲危險,殺手的本能是趨利避害,長期廝殺中鍛煉出的反應(yīng)能力讓他抬起刀檔了一下,看似一步未退,如果不進行防御,也會對他造成傷害。在這風(fēng)雪夜里,只剩下長刀的嗡鳴聲和呼嘯的寒風(fēng)。血衣使的握刀的右手隱隱發(fā)麻,他不動聲色的改為左手拿刀,把右手背到身后,反復(fù)張開又握合了兩下,用真氣流轉(zhuǎn)了兩遍,這份麻意才緩緩消退??上эL(fēng)雪太大,姜易居因為憂心其他事情也并未發(fā)覺。
離開時的村莊一片祥和溫暖之象。那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餃子和一尾尾鮮嫩的鯉魚湯端上了家家戶戶的餐桌之上。院外一聲接一聲的鞭炮聲仿佛告訴人們過年了,孩童們歡快的在雪地里跑著,鬧著。一片祥和之色。隨著一聲鑼聲響起,新年夜開始了,村里的人善良淳樸,互相奔走著拜年,年味彌漫在小村中,那種喜悅和溫馨這輩子姜易居再也沒機會感受到了。
多年以后,每逢過年姜易居獨自一人半倚在棲玄寺(后世的雞鳴寺)塔頂,一口一口灌著桑落酒時,看著金陵邑街道上的熱鬧繁華想起兒時小村中的溫馨,兩行眼淚總是不自覺地淌在臉上。那種無力感畢生也不曾忘卻。
在這片年味剛剛在小村中彌漫開來的時候,村口處來了四個人,四人一色的血衣長袍,若是姜易居此時在這里,他會看到這四人的裝束和廟內(nèi)兩人的一模一樣。原來真如鐵無面所說,血衣使是六個人。一位年邁的老人家拄著拐杖顫巍巍的走向這四人,像慈父看著多年未歸的孩子一般一副長者的語氣對著四人說道:過路人,外面風(fēng)雪大,在村中歇息片刻吧,喝口魚湯吃些年夜飯,留宿一夜,明日再趕路便是。村中之人心地淳樸,哪會想到這幾人原來是催命的,看著打扮奇怪,因為臨近渡口,形形色色之人也見過不少。只見四人中其中一人面具下發(fā)出沉悶的聲音道:不用了,我們來是找你們的。老人聽的清楚但又不大明白,問道:不知幾位后生找我們村中何事?那聲低沉的聲音像是一聲催命符,道:送你們上路。話音剛落,幾人便到了老者身后,理也不理身后的老人往前走去。還未走出幾步,聽到咕嚕一聲,老者的頭顱滾到一旁,而身子還保持著剛剛的動作,頭顱和脖頸斷口處平滑無奇,竟沒有一絲鮮血流出,仿佛渾然天成。在雪夜里這幅畫面甚是詭異,偏偏又不失美感。隨即老者的身體緩緩的倒在了地上,脖頸的斷口處慢慢的流淌出鮮血來,在這銀白的大地上,血慢慢染透了雪地,從上看去,好像一幅潑墨的山水畫,只不過前者是黑白分明,而后者是紅白分明。四人早已走向遠(yuǎn)處。看著四人冷酷的手段和血紅的長袍,讓人想到這幾人不像是殺手,像是在畫道里頗有造詣的名宿,對他們這樣的殺手來說,可能殺人也是種藝術(shù)吧。四人漸行漸遠(yuǎn),本來熱鬧的村莊中漸漸的變得寂靜,若是順著四人來時的方向看去,便是多了無數(shù)幅山水畫,剛剛四散在空氣中的年味消失的無影無蹤,那片刻的溫馨瞬間便冷卻下來,那股熱鬧的氣氛也重新歸于平靜,好像宣告著今天不是過年;取代它的是濃重的血腥味,那一絲絲血腥味彌漫在小村里,在這寒夜中隨著大風(fēng)吹過,消散于天地間。四人的步伐從踏入小村的那一刻起就從未停止過,順著村中的小道向著更深處走去,村里盡頭處有戶人家,門口的屋檐下掛著的燈籠上,隱隱的看到兩個字,姜府。
華妹,居兒去哪了,大過年了這個時候怎么還不回來,一個中年漢子對著一個端莊的婦人說道。這婦人接過話說:順?biāo)?,居兒已?jīng)不小了,慢慢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我們不能再事事管著他了。你忘了,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跟村里幾個玩伴一起出去,別擔(dān)心,一會他就回來了。這兩人便是姜易居的父母,姜順?biāo)湍饺萑A。姜順?biāo)畤@了口氣道:華妹說得對,居兒慢慢長大了,以后他想做什么事,全憑他自己的意愿就好。咱們等等他回家吧。過了片刻,姜順?biāo)f道:華妹,不對,剛剛外面還熱熱鬧鬧的,現(xiàn)在怎么一會的功夫變得這么寂靜。今天可是年夜啊。姜順?biāo)吘共皇瞧胀ㄈ?,武者的敏銳直覺讓他感覺到應(yīng)該是出了什么事情,隨機當(dāng)機立斷,說道:華妹,咱們一起去門外看看,說完拉著慕容華向門外走去,前邊家丁舉著燈籠帶路,外邊的大雪還在下著,姜順?biāo)畮妥约旱钠拮庸斯砩系孽豸么笠拢瑪y手走到大門口,家丁打開門栓,一陣寒風(fēng)卷著雪花迎向眾人,姜順?biāo)o住妻子,等這陣寒風(fēng)過后,抬頭看著門外,風(fēng)雪中隱約立著四個人,一般身高,一般血色長袍,一路走來四位血衣使終于走到了村中的最后一戶人家,姜府。姜順?biāo)ňσ豢?,知道來者皆是高手,從開門的那一刻起,四個人的氣機就牢牢鎖定在他身上,他這一生也算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不動聲色的向前邁了一步,把妻子擋在身后,抱拳朗聲道:來者何人,我姜某與幾位素未謀面,不知幾位駕臨寒舍有何事?回答他的除了呼嘯的寒風(fēng)便再無聲音。突然間,不見四人有何動作,其中一人飛出一把修羅刀直直的射向姜順?biāo)拿骈T,勢大力沉的大刀仿佛沒有重量一般,在漫天的飛雪中疾速射出,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劃出一條紅線。姜順?biāo)畯乃娜顺霈F(xiàn)之時便已經(jīng)暗暗運起真氣,蓄勢以待,看到這把血紅大刀朝自己射出,右腳猛一跺地,不避不閃,反而迎著大刀而去,雙手間真氣運轉(zhuǎn),虛空中兩掌夾住大刀,真氣貼著手掌和大刀,以右腳為支點原地一轉(zhuǎn),雙手一搓,修羅刀像一枝巨大的回旋鏢順著來時的方向原路返回,只是比來時的路更加迅速更加兇險,旋轉(zhuǎn)的刀鋒切割著空氣越轉(zhuǎn)越快,刀鋒前的空氣因為劇烈的摩擦發(fā)出呲呲的聲音,連前方的雪幕都形成了一條中空帶,像是一把鋒利的剪刀劃破了一張雪白的幕布,這樣的畫面竟然有了幾分美感,美感之下的兇險只有身處其中才能感覺到,刀鋒離四人越來越近。若是幾人再無任何動作,鐵定是被修羅刀攔腰切斷的下場。大約還有一臂的距離,剛剛那名出刀的血衣使緩緩的伸出了右手,抓住了旋轉(zhuǎn)的修羅刀,右手的其中三根指頭抓住了修羅刀的刀尖,沒想到如此兇險的一擊被血衣使輕描淡寫的化解,血衣使右手的的拇指和食指還有中指牢牢的扣住刀尖,像是一個急速轉(zhuǎn)動的齒輪突然間被卡到一樣,戛然而止。大拇指輕輕一彈刀背,刀柄滑落到右手上。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村莊還有你這樣的高手,這是他進入村中的第二句話,接著又是一聲沉悶的話語響起:報上名來,修羅刀下不殺無名之輩。姜順?biāo)?,閣下也亮明身份吧,姜順?biāo)f道。血衣使右手射出一個令牌,心中暗暗的思索一陣,發(fā)現(xiàn)當(dāng)今武林并沒有這號人物,心中暗嘆,天下間英雄臥虎藏龍,不容小噓。剛剛短暫的交手他已經(jīng)感覺出來對面這人的武功修為不在自己之下,也是武師上品;這等實力在江湖中都應(yīng)該是有名有號的人物。姜順?biāo)舆^射過來的令牌一看,令牌上是一個大大的血字,心中大吃一驚,沒想到是血衣令,混跡江湖多年,血衣令兇名赫赫,這個他還是知道的,隨即也明白眼前幾人是何方神圣,說道:“江湖路,人斷腸。千金易,血衣現(xiàn)”沒想到原來是你們幾位,只是不知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如何能入了幾位法眼,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血衣使面具之下又傳出那一成不變的聲音道:血衣樓行事,只有任務(wù),沒有恩怨。莫要多言,我們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不管閣下武功如何,今日都要送你們上路,一起上,我來擋住他,你們?nèi)ソ鉀Q其他人,速戰(zhàn)速決。說完便不再搭話,四人連玨而動,一字排開,說話的這名血衣使舉刀便向姜順?biāo)ィ渌麕兹嗽诳焖俚氖崭钪褐衅渌说纳?。一時間雞飛狗跳,慘叫聲驚呼聲不斷,姜順?biāo)粗褐兄艘粋€個倒下,心中也暗暗著急,但眼前之人和他的實力旗鼓相當(dāng),實在是分身乏術(shù)。況且身后還站著自己的愛妻,縱使武藝高超,也施展不開。血衣使也不跟他硬拼,就游走在他身邊,刀刀不離要害,其中兇險,只有他能體會得到。在打斗過程中也暗暗感嘆此人武功高強,那般大刀在他手里竟然像一把軟劍,能挽出一個個刀花出來,看來此人長期浸淫刀道,刀法已經(jīng)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交手片刻,不光他覺得對面刀法精湛,血衣使也暗感郁悶,本來以為一個小村莊能速戰(zhàn)速決然后跟自己的兄弟去匯合,畢竟《逍遙真經(jīng)》的線索才是重中之重,沒想到遇到姜順?biāo)@個鐵板。拳腳穩(wěn)健,內(nèi)功深厚。一時之間竟然久戰(zhàn)不下,隨著時間的推移,姜順?biāo)砩媳坏稓鈩澇隽艘坏赖兰?xì)微的傷口,血水緩緩地浸透了衣衫。一掌逼退血衣使稍微緩和了一下氣氛。這會功夫,院中再無聲響,除了身后愛妻竟無一個活口,小院中又歸于平靜,只聽到寒風(fēng)的呼嘯聲和順著姜順?biāo)陆堑吐涞难?。啪嗒啪嗒的染紅了腳下的雪地。身后一雙手緊了緊他的衣衫,聽聞一聲低低的哭泣,讓他冷峻的臉龐有了些許緩和,轉(zhuǎn)頭溫柔的看著身后之人,抬起粗糙的大手捋了捋愛妻有些散亂的頭發(fā),用難得溫柔的聲音說道:華妹,沒事的,有我在,一定沒事的。對面不合時宜的傳來那聲低沉的聲音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關(guān)心別人,好膽。兄弟們,一起出手吧,此人也是一等一高手,小心行事。這是最后兩人了,莫要耽誤的時辰,任務(wù)要緊。話音一落,四人不在保留實力,身上的若有若無的血煞之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濃郁起來,遠(yuǎn)處看去,四人頭頂上飄散著血紅色蒸汽和紛紛飄落的雪花交相輝映,在這樣的夜晚詭異而又美艷。姜順?biāo)惺艿絹碜詭兹松砩先粲腥魺o的壓迫感,輕輕的嘆了口氣,對著身邊的愛妻說:華妹,我一會趁機打開一個缺口,你找機會先離開,也不知居兒現(xiàn)在怎么樣了。出去了一定要找到居兒,你們一起回娘家,假如我有什么不測,我想他外公看在居兒的面子上也不會再為難你。你要把居兒撫養(yǎng)成人,另外告訴他千萬不要報仇,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足矣。順?biāo)?,不要再說了,這輩子我都不會離開你,不管是刀山火海還是碧落黃泉我都要跟你同生共死,不離不棄。居兒已經(jīng)成人,以后的路就靠他自己了。說完緊緊地握住姜順?biāo)碾p手,眼神堅定,視死如歸的看著前方,姜順?biāo)闹蓄D感一陣暖流遍布全身,隨即爽朗的大笑道:得妻如此,夫復(fù)何求。華妹說的對,我們夫婦此生不離。說完把華妹一把護在身后,渾身真氣流轉(zhuǎn),土黃色的罡氣游走全身,凝神以對即將到來的生死之戰(zhàn)。血衣使說道:說完了這就送你們上路,黃泉路上你們再好好敘敘話吧,動手。說完四個人同時一動,原地留下四道血色殘影。姜順?biāo)壑芯忾W動。雙腳撐地,雙掌虛拍,周身罡氣大增,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撐起了一個土黃色的蛋殼一般,堅不可摧,四把修羅刀攜萬鈞之勢擊在蛋殼之上。聽得一聲巨響,刀和蛋殼接觸的地方爆發(fā)出一陣陣沖擊波。向四處擴散,周圍的空氣向外擠壓,形成了一個真空帶,除了這六人所立的地方,外邊的雪花還在紛紛揚揚的飄灑著,怪異中又透著幾分和諧,宛若一幅雪景圖。姜順?biāo)p腳深埋在大地里,雙臂之上的青筋如虬龍般根根突起。鬢角的些許細(xì)汗慢慢的順著臉頰留下,滴落在地上冒出白氣。緊繃著牙關(guān)。畢竟應(yīng)對的四人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姜順?biāo)蝗艘勃毮倦y支,況且身后還有自己的愛妻,那是自己的最后一片凈土,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四人突破。仗著自己深厚的內(nèi)功,姜順?biāo)焖龠\轉(zhuǎn)周身氣機,把周身真氣灌輸?shù)诫p臂,微微屈膝,雙手往前一撐,打破了僵局。雙方各退數(shù)步。對面那聲沉悶的聲音響起:沒想到閣下內(nèi)功如此深厚,確實小覷你了,兄弟們,不要再等了,用絕技吧,已經(jīng)耽誤不少時間了。四人沒有其他動作,緩緩舉起了右手中的修羅刀,左手一抹刀鋒,頓時鮮血順著刀背上的血槽注滿整個刀背。整個修羅刀在寒雪夜顯得妖艷詭異。仿佛有了靈性一般,四人往前一起踏出一步,刀鋒直指姜順?biāo)?,開始蓄勢。刀鋒之上的刀罡豁然有半尺之長,而且四道刀意凝聚,慢慢融合在一起,身在對面的姜順?biāo)杏X到一股凌厲的刀意撲面而來,身邊的松景假山上劃刻出一道道刀痕。姜順?biāo)郎罆r刻來了,成敗都在此一舉,對身后的愛妻說道:華妹,怕嗎?華妹沒有做聲,只是含情脈脈的望著自己的情郎,眼前的中年漢子仿佛回到自己初遇之時,那時的漢子只有滿身的粗獷,但渾身上下又充滿著敦厚樸實的氣息,一聲輕笑驚艷了滿岸的堤柳。后來這個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親口告訴自己,那個笑顏的綻放不止照亮了滿岸堤柳還照亮了他的整個世界,每每想到此事,都會笑罵他一聲呆子,而他只會撓撓頭憨憨的一笑。夫人輕輕喚了一聲“呆子,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苯?biāo)@么多年都沒聽懂這句是什么意思,只是以前漕幫運貨的時候在茶樓吃茶的時候聽過說書先生講過的故事中有這么句話。當(dāng)時滿樓青年才俊,粉黛佳人聞之皆面露悲戚之容。當(dāng)時看到這種景象還跟老李笑說這些富貴人家的子弟都是嬌生慣養(yǎng),動不動的就一頓煽情。此情此景,倒是有些明白其中緣由。撓了撓頭,想起以前聽過說書先生的一句話,對著華妹說道:“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從這笨重漢子嘴里吐出這句文縐縐的話著實滑稽可愛。一時間華妹也呆住了破涕為笑,羞澀的笑罵了一聲:呆子。姜順?biāo)俸傩α藘陕?,風(fēng)急雪大,應(yīng)情應(yīng)景,凍云宵遍嶺,素雪曉凝華,恰是人間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