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深夜,房間響起敲門聲,蜷縮在墻角,仿佛散盡意識的孟曦動了動手指,慢慢回過神來,空洞的眸中映出月光的透亮。
“主上,主上......”
意識到是菘藍的聲音,孟曦張了張嘴,聲音從喉中發(fā)出,沙啞沉悶:“什么事?”
“我軍今日大獲全勝,將士們都在吵鬧慶祝呢,而且蜀國的援軍也到了,正等著見你?!?p> 蜀國援軍?她騰得站起,顧不得襲來的眩暈感,把門大開:“蜀國的援軍?”
蜀國的援軍都到了,漢中的卻還沒來,菘藍以為孟曦擔憂是這個,立即補充道:“后方來信,伏虎軍大致明后兩日便可抵達?!?p> 探頭出去朝四周望了望,孟曦對菘藍道:“你進來?!?p> 待菘藍進了房間,孟曦即刻將門關上,她低著頭,邊緩慢踱步,邊咬著指甲。知道這是孟曦思考時的習慣,菘藍也不打擾她,靜靜地等她說話。
良久,月色如流水,暈光籠人影。孟曦停下步伐,從腰間拿出一枚玄黑印章。那印章小巧精簡,章面只刻著一個十字星,那是鐵甲軍的標志,更代表著孟曦。
有了這枚印章便可以調(diào)動鐵甲軍,乃至孟曦手下所有情報網(wǎng),密探,刺客。孟曦將它鄭重地交到菘藍手里,菘藍滿臉驚愕地看著她,剛想推拒,雙手便被她一把握住。
盯著她的眸子,孟曦嚴肅道:“菘藍,我沒有求過你什么,但這次你一定得幫我,有件事一定要你去做。”
菘藍挺起胸膛,認真回道:“主上,有什么事你說就是,菘藍的命都是你救的,只要你一句話,沒什么事不能做?!?p> 孟曦拽緊了她的手:“它不是什么上刀山下油鍋的事,只是其中細節(jié),萬萬不能出了差錯,情報這塊原本就是你負責,只有你親自去,我才放心。”
從認識孟曦以來,菘藍還從未見她對哪件事這般小心翼翼,即便孟若的事,她亦是成竹在胸,連都城也不過是叫了崖香一同陪她回去。
如今卻愿意讓她離開戰(zhàn)場,去別的地方做事,菘藍不由的做足充分的思想準備,才道:“你說。”
“我要你去蜀國一趟,而且是立刻出發(fā)?!彼馈?p> 菘藍不解:“蜀國?”
孟曦點點頭,肯定道:“你到了蜀國,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探蜀王司馬瑜對于司馬遙的處置態(tài)度,蜀國的朝臣有些原本就是我們買通的,那些沒買通的換別的辦法‘買通’,盡量將司馬旻奕私自出兵的事,大事化小,盡管其他皇子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尤其是司馬靖那邊。所以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用盡全力,不論使用什么辦法,折損多少線人,拉司馬靖下馬,就算拉不下,也要叫他在三個月內(nèi)雞飛狗跳,雞犬不寧,自顧不暇。第三件事情,一定要讓司馬瑜乃至整個蜀國知道司馬遙的眼疾已愈,現(xiàn)在的他亦可成為皇位候選?!?p> 繼而她又道:“其中線人的聯(lián)系,關節(jié)的打通,處處需要小心謹慎。崖香亦在蜀國,必要時,你可以與她聯(lián)系,讓她幫忙。漢中與蜀國已然達成聯(lián)姻,原本蜀國就答應了要出兵的,孟沐又是漢中的公主,如果屆時由她出面,只需輕輕一問:難道司馬遙不是蜀王派去的援兵嗎?相信蜀國亦無言以對......”
看著孟曦喋喋不休的樣子,菘藍忍不住打斷她,道:“主上,這些司馬公子想必應是有應對之策的吧......”
“不”孟曦反駁道:“他急匆匆的趕過來,肯定是什么都沒想過,蜀國已經(jīng)派人過來的,肯定是要接替他回去的。什么都沒有安排,他回去只有一死,私自出兵啊,即便不死也要被關入牢獄,可一旦進了牢,司馬靖又怎么會放過他。他眼疾已好已然暴露,司馬瑜不知道,可司馬靖一定知道,他好不容易看得見的眼睛還有他的一身武功,你覺得司馬靖還會那么好心的幫他留著嗎?”
菘藍又道:“可傳聞司馬公子是八面玲瓏神機妙算之人,近日里所見,也可知傳聞非虛,你會不會太過擔憂了?”
冷哼一聲,孟曦回道:“聰明嗎,他是我見過最蠢的人了,我從沒見過一個男的那么沒出息。”
時間和精力都耗費在另一個蠢人身上,這是孟曦的后半句話,卻沒有說出口。
今日瞭望臺上,他指著遠方揮斥方遒,她才注意到他眼疾已愈暴露在眾人面前這個事實。
幾日以來,日日相處,她居然都忽略了。難怪第一天的晚上,司馬旻奕會那樣同她說,她當真是沒有在意過他半點。應該是來救她時便暴露了吧,此后他也再懶得隱藏了。
可眼疾已愈的事一旦暴露,也就意味著只要他踏入蜀國,便會成為所有皇子眼中的眾矢之的。從起初的沒有資格,變成了最大的競爭對手,誰不想除之后快呢。
他為她做的實在夠多了,付出的代價也是她還不起的。
孟曦叮嚀道:“莫要再說了,他那個父親和他那個王兄,一個是奸猾狡詐的狐貍,一個是陰險叵測的毒蛇,即便他在來之前做過安排,有了我們的相助,也只會更加穩(wěn)妥,你務必去把事情辦好。”
其實菘藍是理解孟曦的,只是還是忍不住道:
“想當年,咱們在蜀國的暗探和情報,可都是司馬公子親自連根拔除的,好不容易這些年,辛辛苦苦重新培養(yǎng)了一些,看來又得毀他手上......”
漢中以外的情報都歸菘藍負責,包括刺客暗探等,這些年她為了重建蜀國情報網(wǎng),耗去了不少心力,如今想到多年心血又將付之東流,自然有些不舍。
孟曦體諒這些,勸慰道:“人家畢竟是為了幫我們......”
“主上,我跟你開玩笑呢~”菘藍打斷她:“我又不是崖香,哪會那么小心眼。只是......屬下有話想說很久了,總是不知道該不該說。以往您拿我和崖香當姐妹,今日我便直言不諱了?!?p> 孟曦沉默,等她說話。
菘藍繼續(xù)道:“司馬公子他這樣不顧一切為的可不是我們漢中吧,他對你這樣全心全意,我們這些屬下亦看在眼里。從前我只覺得主上您心有抱負,與別的女子不同,跟著你開疆辟土,是我菘藍的榮幸。一度我也曾以為司馬遙對你只會是牽絆,你是喜歡他的......”
孟曦欲反駁,卻被她攔住:“今日您讓我去蜀國,便足以證明這一點,只是主上您從來都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屬下希望現(xiàn)在您依舊知道自己要什么。魚與熊掌未必不可兼得?!?p> 沉思過后,孟曦笑了笑,笑容中是說不盡的苦澀,她搖搖頭道:“你看他一遇到我就總是很倒霉,所以他還是離我遠一些的好。更何況,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我的妹夫了,沐兒和我說,她會改變他,我相信,她會做的到的?!?p> 最后又是釋然的清淺一笑,孟曦望著她,眼神堅定:“我不會后悔的,一定不會......”
是夜,夜色朦朧,漆黑一片。
四五匹高頭駿馬出現(xiàn)在禹城樓下,領頭的菘藍戴著斗笠,斗笠下是冷肅的臉龐,她轉(zhuǎn)頭望了望城樓,仿若能從城樓外看見內(nèi)個正從房間趕去大廳的姑娘。
姑娘臉上是一如從前般的沉著冷靜,她步子不緊不慢,步調(diào)穩(wěn)重大方,她是漢中邊界的一道屏障,更是漢中百姓心中的一座不倒的泰山。
回轉(zhuǎn)過身,望著遠處。夜色給兩邊抹上了一層厚重的濃霧,只月光輕柔的灑下,找出一條斑駁的小路,借著那飄逸又明凈的月色,菘他們朝著蜀國的方向疾馳而去,漸漸地隱沒在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