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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凍

第二十九章 冷暖甘苦

梅心凍 秦非樓 3060 2020-02-25 08:30:30

  那位名叫“小四”的小女孩轉(zhuǎn)身投入了深沉的夜幕之中,不曾回頭,也不曾駐足,只見她曾用手揩了揩眼角,仿佛有什么東西模糊了她的眼睛,讓她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杏娘和杯莫停遠遠地跟了一段路,直到望見居養(yǎng)院的石牌,二人才轉(zhuǎn)身往客棧的方向走。

  但小四并沒有在居養(yǎng)院門前止步,她從門前的人堆中穿了過去,然后消失了。居養(yǎng)院的門口蜷曲著許多老人和小孩,他們都是來等待居養(yǎng)院收容或接濟的,但居養(yǎng)院門口的一張告示將他們拒在了門外。

  一般來說,每年十一月開始,政府就會以“惠養(yǎng)乞丐法”對這些流浪乞丐予以救助,以免他們凍死街頭,但由于今年前線戰(zhàn)事吃緊,糧食物資都比較匱乏,以至于這一政策一直拖延著未有執(zhí)行,告示上的日期也一直在無限期地拖延著。

  有人等不及,就倒在了居養(yǎng)院門口,再也沒有起來。有人卻還不肯放棄,守在居養(yǎng)院門口,他們不是在等待新的告示,而是在等待里頭不時騰出來的半張席位。席位空出來了,也就意味著里頭有人熬不過這個寒冷的冬天過世了。

  乍聽起來,這樣的“等待”有些冷漠,但有時候就有人為了這半張冷冰冰的席位而與人大打出手,甚至還有人曾對那些茍延殘喘的人發(fā)出惡毒的詛咒,盡管他們素不相識,也素無冤仇!

  冷風帶著司冬之神的囑托,一視同仁地問候著這些等待救助的人,驚得那些人各個縮緊脖子,大氣不敢出。風吹過門口的告示紙時,紙張間發(fā)出了“唰唰——”的翻動聲,好似它在翻閱這世間的人情冷暖。

  居養(yǎng)院的告示是今天才貼上去的,但此時已經(jīng)被一張張尋人的榜子圍在中央,但依然保持著它不容侵犯的威嚴與周圍那些雜亂的榜子保持著距離。

  小四瘦小的身軀穿過這些在冷風中瑟瑟發(fā)抖的人們,有人防備似地瞟了她一眼將身子側(cè)轉(zhuǎn)了過來,有人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的臉蛋心里打著某個卑鄙的小算盤。

  有人則蠻橫無理地從她手中搶走了杏娘贈與她的那一裹金絲黨梅,嘴里那根用來剔牙的稻草桿子被他含在嘴里,跟隨著舌頭蠕動的節(jié)奏上下翹動著,金絲黨梅的甜味讓他露出了得意而快活的笑容。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被一張扭曲的面孔給取代了。

  他雙手緊緊地捂著自己的脖子,好似有什么尖利的東西戳中了他的食道,讓他異常難受。在一陣劇烈的痙攣之后,他的身體停止了掙扎,連眼睛都未來得及閉上,驚恐過度的瞳孔里映著一張?zhí)煺婵蓯鄣男∧槨旖俏⑽⑸蠐P,掛著一絲詭異而狡黠的笑容。

  “蠢貨!”小四沖口罵道。

  面對一具中毒致死的尸體,她的反應很平靜也很淡漠。

  踏過尸體,她徑直往前走,又輾轉(zhuǎn)經(jīng)過幾個弄堂,直至一扇小木門前,她停下了腳步。見左右無人,她蜷縮著身子倚坐了在門口的門檻上,靠墻的左手偷偷探向身后的小木門,一邊游目四顧周遭的動靜,一邊用左手暗暗敲門。

  聽得“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的幾聲輕叩之后,那小木門“吱呀”一聲,露出了一條寸許寬的縫兒,開門的是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雙目無神,朦朦朧朧望見地上的小四,方才將門敞開一些,卻仍是半掩。

  “哦,是小四啊。今天要到吃的了嗎?”老婦人聲音沙啞,傴僂著腰,顯是年逾花甲,連視力也不濟了。

  “花婆婆,今天天冷,路上人少,沒要到什么吃的。還差點被那曹菩薩給碾死了。”那小四回頭見花婆婆開門,依舊縮著脖子,雙手交叉揣在腋窩里,背靠著門框,有些愀然不樂。

  “哎呀,沒事吧?趕緊讓花婆婆看看。”花婆婆側(cè)著耳朵聽小四說話,得知她差點遇險,臉上馬上露出了幾分關(guān)懷之色,左手挽著小四引入屋內(nèi)。

  小四一邊說著“沒事”,一邊被花婆婆牽進了屋內(nèi)。

  還沒進屋,小四就急切地推開了花婆婆的手臂,對那雙自作多情的手臂表示出了十分的鄙夷之色。而那雙布滿繭子的大手則無措地懸在半空中,半晌,才落寞地垂落下來,老老實實地于身前交疊,表露出了一個老仆人之于少主人應有的忠誠與順從。

  進入屋內(nèi),地上一只被炭火燒得通紅的暖爐,正冒著融融的暖意,小四伸手在暖爐上暖手,花婆婆則恭恭敬敬地給小四端茶倒水,毛巾、熱水、盥盆一一遞來。

  小四洗手抹臉,呷了一口熱茶,“這什么茶,沒滋沒味的!”

  她猛地啐了一口茶,噴在了花婆婆的鞋面上,然后一臉怨怒地坐在了正中的一張繡墊圈椅上。她身形小,深坐在寬大的圈椅中間,猶似披著大人衣裳的小孩頭目,那拿腔作調(diào)的模樣顯得特別的老氣橫秋,但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卻沒有給人半點生硬的感覺。

  “這次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帶你喜歡的銀絲冰芽出來?!被ㄆ牌攀塘⒃谂?,怯怯地回答道。

  小四摜下茶杯,冷哼一聲道:“那你是怪我出來得太匆忙了?”孩童的聲音,大人的腔調(diào),卻比大人更為尖刻,更為陰狠。

  花婆婆咕咚一聲,當即雙手伏地,跪倒在地:“四少爺,老奴知錯了,老奴知錯了。”

  只見那小四“呸”的一口唾沫即吐在花婆婆的臉上,神色冷峭傲慢,花婆婆兀自跪著不敢躲避,恁這唾沫黏連著自己的白發(fā)舔舐著自己的臉頰,也不敢去擦拭。

  “光知錯有什么用,錯了,就當罰!”小四乜斜了花婆婆一眼,“這包金絲黨梅,你把它全吃咯,就當是罰了。”說著,她將懷里的那包金絲黨梅扔到了花婆婆面前。

  “這……”花婆婆一臉遲疑地將那散落的果子一一拾起,連帶著那根稻草桿子也一并重拾到了紙囊當中。那果子是從死人手里奪回來的,那草桿子是從死人嘴里抽出來的,所以或多或少都帶著死亡的氣息?;ㄆ牌怕勚且还勺恿钊舜瓜训奶鹞叮q豫了一會,但最后還是從中拿出了一顆黨梅,準備塞入自己的嘴里。

  “哎呀,我差點忘了,你是不能吃甜食的,吃了會怎樣來著?”小四閃爍著那兩顆又明亮又干凈的眼珠子,故意問道。

  花婆婆聞言,立時停住了手,愕然的眼神里似乎在訴說:你果然是知道的!

  隨即,她的眼色變得迷惘而冰涼。盡管她早已看不清小四的模樣,但此刻的她,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無法分辨小四的模樣,連她的聲音都是那樣的陌生。

  “無妨的!”花婆婆哽咽一聲道,“老奴多謝四少爺賞賜!”說著,她將一顆黨梅含入嘴中。

  她沒有著急地將它吞咽下肚,而是細細地咀嚼著,品嘗著果子誘人的甜味,這是久違的味道,這是夢里的味道。豐盈的口水漫溢過她所剩不多的牙齒,在逐漸退化的味蕾之間涌動著一種半苦半甜的味道。

  “假惺惺!”看著對方嘴角微露出一絲甜蜜的喜悅,小四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起身問道,“主人呢?到了嗎?”

  “就在內(nèi)堂,正等著四少爺呢?!被ㄆ牌殴蛏砘胤A道。

  “好啦,你退下吧。這會我要去拜見主人了?!甭犅勚魅艘训?,小四的神情立時變得恭敬起來,一面遣走花婆婆,一面舉步往內(nèi)堂走去。

  經(jīng)過花婆婆身邊時,她冷不防一腳踩在了花婆婆左手五根攤開的手背之上,足尖加勁,嘴角浮出一絲惡作劇的獰笑?!跋麓卧僮屇氵@爛爪子往我身上摸!”她惡狠狠地警告道,一面還嫌惡地拂了拂方才被花婆婆碰過的衣袖。

  說話間,花婆婆的左手五個手指筋骨盡斷血肉模糊?;ㄆ牌乓蟹诘?,全身顫栗,雙目圓睜,面上肌肉難看地扭曲著,眼睛、鼻子、嘴巴都擰到了一塊,那本就因為年老而萎縮的身體蜷縮在一起,顯得更小更卑微了。

  小四向內(nèi)堂走去,花婆婆仍是匍匐在地,直等小四進入內(nèi)堂之后,她才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起來,眼神復雜而怯弱。看著小四的身影仿佛進入到了內(nèi)堂,她忍不住失聲喊了一句“四少爺——”但最終,她還是欲言又止了。因為小四沒有回頭,也根本沒有理會她的喊聲。

  內(nèi)堂與此間耳房相通,中間以一道小木門相連。小四整衣斂容,在那扇黑色小木門上敲了三下,接著小木門橫著徐徐向右移開了。待得她進得內(nèi)堂之中,小木門就自動又合上了。從內(nèi)堂看去卻是一面隔扇,若不細看,與其他的隔扇無有不同。

  內(nèi)堂之中,溫暖如春,暖爐熏熏,鴨鑪吐穗,重重帷幕后,小四見到了一個成年人的身影,四周再無余人,只聽得那人用手在案幾上不緊不慢地點敲著。她單膝跪地,拱手行禮道:“小四參見主人!”那人方才止住了手指上的動作。

  “來啦!”一個蒼老而深沉的聲音從帷幕內(nèi)飄過來,“這次辛苦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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