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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凍

第三十八章 段家橋春

梅心凍 秦非樓 3460 2020-03-05 22:03:08

  “平江吳家?”

  杯莫停低下頭來望了一眼鄧林,又抬頭望了望天,好像在問天上的星星,星星眨了眨眼睛,他也跟著眨了眨眼睛,然后喉嚨里咳了兩下。

  “就是那號稱姑蘇五友之一的釀酒世家吳家?!编嚵挚肿约赫f得不夠詳細,故又解釋道,“他家那掌門人也是好酒之人,若論這嗜酒之心,可與前輩一較高下呢?!毖援?,還憨然一笑。

  “哦——知道,知道,”杯莫停一仰頭,恍然道:“那吳家,自然認識。他家的好酒多如牛毛,焉能不識?怎么,你認識那掌門人?”

  “我身份低微,哪能認識他啊。”鄧林自慚地垂下了頭。

  “人家就高貴啊?”杯莫停頗不以為然。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略微有些過激,他又稍稍調(diào)整了語氣,轉而以長者的口吻對鄧林勸勉道:“公子雖則年輕,卻是古道熱腸,頗有任俠之氣。我聽說那吳家掌門人很喜歡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所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p>  鄧林振奮地挺了挺肩膀,露出一絲勉強的笑意:“倒不是我妄自菲薄,那吳門的青年才俊多了去了,我算哪根蔥??!就算我真的是你口中說的那個‘青年才俊’,他見了我,也只能看到‘青年’那兩個字而已?!编嚵肿晕医獬八频男α诵?,覷著杯莫停神色凝重,若有所思,他忽地咧嘴一笑道,“您要是那吳門掌門人就好了!”

  “怎么?”杯莫停訝異地問道。

  “您要是吳門掌門人,那咱倆就可以盡情喝酒了呀!”鄧林歡然道。

  “哈哈哈,咱倆現(xiàn)在也能盡情喝啊?!北5?。

  “這怎么能一樣呢?這酒是您用您和那酒莊掌柜的交情換來的,換句話說,您這喝的可是你倆的情誼,不是酒!你和我今宵把它喝完了,你明兒再去要,這長此以往,你會把你倆的交情喝完的?!编嚵秩暇茦}的塞子,將酒榼還給了杯莫停,“前輩,冤家宜解不宜結??!”

  杯莫停本想對鄧林說,他和那個掌柜的“交情”是喝不完的,可話到嘴邊,他還是沒說出口,他想喝口酒將喉嚨口那團堵著的話咽下去,可忽然不知怎的,手摸到酒榼的那一刻,他猶豫了。

  “好,下次我用自己的錢買了酒,請你喝?!?p>  “不,”鄧林拒絕道,“下次我請你,我是晚輩,當是我請。你別看我年輕,我治病救人還能掙幾個銅錢呢。哦,對了,我不僅要請你喝酒,還要請你吃雪花膾和東坡肘呢。”驕傲的聲音里透露出一種努力的成熟感。

  “好,好!”杯莫停連聲回應道,臉上露出一位長輩老懷安慰的笑容。雖然說了這么久,他一口酒沒喝,但他還是覺得全身暖暖的。他伸出大手想拉鄧林重新坐起來,但是鄧林婉言謝絕了。

  鄧林沒有起身是有緣故的,“前輩,你和塞上孤狼喝過酒?”他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心中的疑問。

  杯莫停愕然片晌,那盞破洞的燈籠在搖擺著,燈籠里的燭光在二人的臉上交替閃過,在二人的臉上形成了忽明忽暗的視覺效果。

  “嗯,就是在你們進嘉禾郡之前?!北5哪抗怆S著記憶中的那一縷酒香緩緩地飄向了遠方。

  那一日,四方館中,塞上孤狼與杯莫停交手失利后,就退回到了事先與張月鹿約定好的地點會合,準備下一次的行動部署,可是張月鹿的訓示還沒有出口,他就轉身離開了,根本不理會張月鹿在其身后的警告與咆哮。

  盡管這是塞上孤狼對張月鹿一貫的態(tài)度,但這次他的匆匆離去,倒不全是他對張月鹿有意輕慢,也不是他在故意挑釁張月鹿的權威。剛回來的時候,小四那位風情萬種的七姑姑心月狐在門口向他拋了一個曖昧的媚眼,他沒理會,她就使出她那穿花蛺蝶的本事在他的胸口悄悄塞了一封信。

  心月狐是他們七人之中唯一一個成年的女性,但從小長大的經(jīng)歷和復雜的生存環(huán)境,讓她把自己的性別當成了一樣帶有攻擊性的武器。這樣一個銳意攻擊別人而不知自愛的女人,自然是無法勝任一個母親的角色的。塞上孤狼早就看透了這個女人的淺薄與愚昧,所以也就沒對她寄予厚望。

  他從懷中掏出那封信,厭惡地抹了抹信封上那層厚厚的脂粉,可是那層脂粉就像那個女人一樣一旦纏上就極難擺脫,尤其那個紅唇印,油膩膩,黏糊糊,就像某種惡心的唾液一樣牢牢地黏住了封口的位置。

  雖然信封上沒有字跡表明信是小四寫給他的,但那“四少爺”的鈐印一望而知。

  小四原有一方“畢月烏”的印章,但張月鹿等人非要等她長大之后才肯交于她,為此她求著塞上孤狼給她刻了這一方“四少爺”的印章。也正因為它是單哥哥親自刻的,所以小四尤為珍視,平時都不怎么舍得用,除了她與塞上孤狼的書信往來。

  那日,塞上孤狼見著信封上的鈐印,看著信上小四稚嫩的筆跡,二話不說,就應信上之所求飛奔而去。氣得張月鹿頓時火冒三丈,但他也無計可施,只能對著塞上孤狼的背影暴跳如雷地發(fā)了一通威風。

  半途中,塞上孤狼經(jīng)過一家名為“段家橋春”的腳店時,驀地止住了腳步,好像是那塊招搖的酒旗留住了他的腳步,又好像是那酒旗背后的某個孤獨的背影留住了他。

  短暫的停頓之后,他轉身向著那位連背影都寫滿故事的老者走去。

  “前輩找我?”他恭恭敬敬地向著那位面向里坐的老者行了個禮。

  那位老者正自斟自飲,聽聞背后人聲,他愣了一下,轉過頭來,驚訝的表情一半真一半假。

  他打量了對方一眼,而對方則以銳利的目光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這種長輩對晚輩的深切的“厚望”,“厚望”之中還隱隱夾雜著一言難盡的憐憫與失望,讓他瞬間感覺到他的整個人生都充斥著糟糕而不幸的氣息。

  “明明我坐在這兒,是你走過來的,怎么說是我找你?”那老者道。

  “我倒是一直想找前輩,可有人跟我說,這世上只有您想找的人才能見得到你;你不想見的人,就算踏遍千山萬水,你也不見?!比瞎吕堑?。

  “那人就是這樣和你說我的呀?”聽著故人口中的自己,那位老者既覺好氣,又覺親切,他放下酒杯,忿忿地埋怨道,“真是過分!”惱歸惱,可眉心間的一絲喜色卻不經(jīng)意飛掠到了眉梢處。

  塞上孤狼沒有作聲,盡管他明白對方口中那個“過分”的人是指自己的父親,但他無意反駁。

  冷漠的臉上兩塊棱角分明的顴骨高高突出,暗黃的燈光投在上面,也被生硬地反射了回去,也將他臉上那些曲折奇詭的細紋和凹凸不平的缺陷都暴露了出來。略微有些發(fā)黃的眼睛里倔強地閃爍著光芒,讓人看上去不容親近也不容侵犯。

  “坐吧。”老者抓過一個空酒杯,招呼著塞上孤狼坐下來,“難得見面,陪我喝幾杯吧?!?p>  但這位晚輩有些不知好歹。

  “抱歉,晚輩還有事在身,就不坐了。望前輩見諒?!?p>  “都這么晚了,還有事啊?”

  老者手中的酒壺停在了半空中,塞上孤狼似乎看到了他那顆懸著的心,“放心,晚輩此刻要去辦的事與那位娘子無關?!本茐仄椒€(wěn)地落下,那個空酒杯也剛好注滿,老者的表面頗有幾分沉著的張力。

  “你爹還好嗎?”老者又問道。

  “您就這么走了,就不怕那位小娘子有事?”塞上孤狼沒有回答老者的話,因為他從來沒有聆聽別人問題的習慣,更沒有老老實實回答別人問題的習慣。

  老者忍耐著沒有氣惱,而是繼續(xù)問道:“你為什么會給人賣命?是不是和當年那件事有關?”

  塞上孤狼冷冷一笑,依舊沒有回答老者的問題:“前輩,明年的明天,就是那位小娘子的祭日?!?p>  “單不修!”老者終于忍不住發(fā)了火。

  但塞上孤狼的反應很平淡,平淡得讓人感覺不到他是一個人。他陰冷的眼神往老者眼前一瞥的時候,老者甚至還莫名地在心里打了個冷戰(zhàn)。

  “謝謝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塞上孤狼略一拱手道,“這樣吧,如果你肯答應從今往后都不再沾酒,那我就饒了那位小娘子,如何?”僵硬的語氣沒有絲毫轉圜的余地,老者強忍著怒火,調(diào)整語氣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現(xiàn)在收手,還來得及!”

  “既然前輩認為酒比人重要,那不好意思了?!比瞎吕堑馈?p>  兩個人的對話就像是兩條平行線一樣分頭行進著,誰也無法影響誰的軌跡,誰也無法改變誰的方向。

  “以你現(xiàn)在的功夫,還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你非要這般一意孤行,那就別怪我出手無情了。”老者的話有幾分威脅的意味。塞上孤狼聽完,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輕狂而恣肆,“前輩,你的對手是你自己,不是我,也不是別人?!彼险叩难劬?,老者不禁將身子往后一仰,神色難掩局促。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罷手?”

  “等我死了。”

  言至于此,老者已無話可說。

  “回頭代我向你爹問好?!崩险呱n白的聲音末尾是一聲無力的哀嘆。

  “好?!比瞎吕请y得地聽到了對方的話語,他躬身行禮道別,轉身欲走,忽然,他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前輩,我在白天你我相遇的那家腳店里放了一樣東西,是我爹托我?guī)Ыo你的,不知你看到?jīng)]有?”

  “什么東西?”老者驚異地問道。當時走的匆忙,他自己也未認真檢查。所以刻下塞上孤狼突然提起,他也不十分確定。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比瞎吕枪室赓u了一個關子,“哦,那樣東西,我裝在了一個藍橋風月酒的酒瓶子里了?!?p>  “藍橋風月?!”盡管老者依舊半信半疑,但他的表情已經(jīng)出賣了他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前輩,晚輩確實有事在身,就先告辭了。”塞上孤狼躬身告辭,而那斟滿酒的酒杯里倒映出了他嘴角那個狡黠的笑容。老者看到了,也預料到了,但他還是心甘情愿地飲下了那杯狡黠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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