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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凍

第二十四章 肝膽空輪囷

梅心凍 秦非樓 3115 2020-04-01 08:25:11

  杏娘一直默不作聲,眼睛默默地觀察著眼前這位年輕的祁門掌門人,這是一位極度吝惜表情的人。

  或者說,他是一位有著極強自制力的人,自制的程度近乎苛刻。他不會輕易地在臉上表露他的情緒,更不會輕易地讓對方捕捉到他的情緒。

  就算他的嘴角有時也會上揚,但那一刻的笑容也不能完全代表他那一刻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

  他的那雙眼睛時不時地會瞥你一眼,但它不會與你有直接的眼神接觸,倒不是他刻意回避,而是你自己下意識地選擇了拒絕他這雙坦誠無隱的眼睛。

  或許是因為他是一位大夫,而且是一位醫(yī)術(shù)高超的大夫,所以每次他的目光從人身前掠過的時候,杏娘的心里都會驀地一緊,就好像他的目光連人的謊言都能一眼看透。

  不過,杏娘看得出來,盡管他對鄧林的恭維是留于表面的,但他對鄧林的欣賞確是發(fā)自肺腑的。

  為了鼓勵這位眼下失意的鄧?yán)芍校踔猎谛蕾p的目光之中注入了幾分真摯而殷切的期望之意;

  而為了讓自己的“婢女”認識到自己的“主人”絕非池中物,他特意在恭維的聲音里添了幾分虛而不空的金石之聲。

  沒錯,祁穆飛已經(jīng)覺察出了他們主仆之間的“秘密”。而杏娘一直到小緗離去才隱約感覺到這一點。

  她不知道祁穆飛是何時發(fā)覺的,也不知道祁穆飛是如何發(fā)覺的,但方才就在鄧林與小緗眼神對峙的那一瞬,祁穆飛和她的目光不期而遇,她恍然瞥見了他眼底那一縷細微而犀利的光芒。

  同為醫(yī)者,祁穆飛和鄧林兩人身上共同的氣味讓兩個人多了幾分熟悉的親近感,但雙方的對話內(nèi)容卻依舊生疏。直至小緗離去之前,都未切入到此行的真實目的上來。

  刻下,祁穆飛還饒有興致地和鄧林探討起了醫(yī)學(xué)上的問題。

  “《靈蘭秘典論》有云‘肝者,將軍之官,謀慮出焉。膽者,中正之官,決斷出焉?!t弟,你怎么看?”祁穆飛問道,目光緩緩地轉(zhuǎn)向?qū)Ψ健?p>  鄧林凝眉思索,認真而嚴(yán)肅的目光隨著他的思緒緩緩地投向了面前那面的五客圖屏風(fēng)上。

  “肝藏血,主疏泄,乃全身氣血調(diào)暢之樞府,猶沙場將軍之官,潛發(fā)未萌,坐籌帷幄,其謀慮皆由之出焉。”鄧林略一思忖,又道,“膽者,中清之腑也,不容水谷糟粕,盛清去濁,邪不能干,合乎中正之意;而且其身兼六腑與奇恒之府,與心君相通,凡十一藏,皆取決于膽也。所以惟其中正,決斷方能無誤也。”

  祁穆飛不無贊許地點了點頭,一邊接過竹茹剛為二人新點的茶。

  “肝與膽相為表里,一者主謀,一者主斷,二者相濟,勇敢乃成?!逼钅嘛w不緊不慢地攪動著茶匙,雙目低垂,看著杯中的浮沫微微漾開,“鄧賢弟,愚兄可真是羨慕你啊!”

  “羨慕我?羨慕我什么?”鄧林臉上自得的笑容里露出一絲錯愕之色。

  “欲成大事者,身后必少不得能謀能斷之良才,可你看你身后這位娘子,一看就是一位肝膽過人的真英雄,有這樣的人在你身邊,何愁大事不成?”祁穆飛徐徐地說道,而眼睛則帶著觀賞的意味一直盯著茶盞中的水痕,水痕似有若無,和他臉上的笑意一般,許久,才見得真切。

  杏娘和鄧林面面相覷,眼中的緊張與驚訝,鄧林略甚于杏娘。

  水痕漸隱,祁穆飛也隨之放下了手中茶匙,“替人捉刀,辛苦娘子了?!?p>  “怎么,還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嗎?”見二人俱不說話,祁穆飛抬起頭來,看了二人一眼。

  “小女子杏娘見過祁七爺!”杏娘趨步上前,于祁穆飛身前行禮道。

  “娘子乃張學(xué)士的親孫女,簪纓之家,忠良之后,不必行此大禮?”祁穆飛鄭重起身相與還禮。

  杏娘與鄧林又驚訝地互看了一眼,眉宇間的疑云越來越深,“敢問祁七爺是怎么知道我的來歷?”

  祁穆飛道:“‘百越春’的‘紅杏飄香居’從來不居俗客!”

  杏娘心頭驀地一凜,“紅杏飄香居”,那不是杯莫停安排的嗎?為何他會那樣說?難道那客棧有問題?還是杯莫停與他們之間有什么“秘密”?

  刻下,杏娘尚無暇深思這些問題。

  “既然祁七爺已經(jīng)知道我是何來歷,想必也已知道我是為何而來了?”杏娘警惕地試探著問道,她不知道祁穆飛到底知道多少自己的底細,但她預(yù)感祁穆飛會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

  “娘子倒是省事,連自己為何而來都要我這主人家來幫你說。”祁穆飛道,“崔洵崔舍人和他的夫人何瓊芝于你有養(yǎng)育之恩,你要報答他們,所以你來我這里為崔夫人求醫(yī),對嗎?”

  杏娘顧了鄧林一眼,答道:“是,此正是我的來意。”鄧林沒有說話,眼神略有閃爍。

  “原本呢,看在鄧賢弟的面子上,看在你是張學(xué)士后人的面子上,我是不該回絕你的。”祁穆飛頓了頓道,“可是……”

  “可是什么?”杏娘急切地問道。

  “本來我可以答應(yīng)你為你瓊姨醫(yī)治,但是你今日來,還有別的目的,所以——對不起,為你瓊姨醫(yī)治的事情,我也無法答應(yīng)你了?!逼钅嘛w道。

  “為何?”杏娘有些著急,沒有仔細聆聽祁穆飛的話,“就因為我今日冒昧唐突,不請自來,惹祁爺你不快了?還是因為小女子空手而來,不夠誠意?還是……”

  祁穆飛擺了擺手,示意杏娘先冷靜下來,然后才緩緩道,“跟這些都無關(guān)?!?p>  “那是為何???祁兄!”鄧林的神情有些失望,有些惶惑,還有些憂急。

  “因為……”祁穆飛望了一眼鄧林,卻沒有把話說完,那為難的表情似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因為那支銀釵?”

  忽然,杏娘點出了問題之癥結(jié)。

  祁穆飛沒有否認,但他的眼神默認了杏娘的結(jié)論。

  “我知道你今天來,除了為你瓊姨求醫(yī),還想讓我?guī)湍憬忾_銀釵之機括??蛇@件事,我實在無能為力。因為祁家祖上遺訓(xùn):非墨家掌門親手交付,祁家子孫不可妄自拆解!”

  祁穆飛直接而如實地道出了拒絕的理由,聽得出來,他的語氣很堅定,也很決絕。

  那一刻,杏娘的腦袋轟的一下成了空白。

  “祁兄,就不能破例一次嗎?”鄧林幫著杏娘懇求道。

  “你們還是找五爺吧?!?p>  “可這件事和為崔夫人看診,有何干系?為什么你要一并拒絕了?”

  “此銀釵所系何事,賢弟至今還不知道吧?”

  “呃……”鄧林愕然說不出話來,他不知該如何作答,但從祁穆飛的表情里,他仿佛領(lǐng)悟到了什么。

  驀地,他模糊的眼神里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而可怖的旋渦,它正野蠻而粗暴地在吞噬周邊一切的物體,不管是什么東西,高貴的,卑賤的,粗壯的,瘦弱的,只要一旦靠近它,就會被它瞬間吞沒,就算是虛無的空氣,也難逃它的魔爪。

  “銀釵乃系亡父的一段冤情隱衷?!毙幽锏?,“這十多年來,我忝為張家后人,渾渾噩噩地活于這黑白不分的人世間,除了聽人無休止地毀壞我父親的名節(jié),卻無法為他聲辯一句。如今我終于找到了我父親冤案的證據(jù),就在這銀釵之中。我焉能再袖手旁觀,置之不理?”

  “若祁爺肯可憐杏娘這點愚孝,幫我解開這銀釵中的秘密,為我父親洗雪沉冤,此番大恩大德,杏娘沒齒難忘!”說著,杏娘雙腿一屈,伏身跪了下來,那飽含酸楚的祈求之聲莫不令人動容。

  聽著杏娘的泣訴,鄧林心頭驀地一沉,銀釵的秘密關(guān)系到什么人什么事,杏娘從未向他坦露過。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杏娘為何一直絕口不提。

  那一刻,鄧林的內(nèi)心是難過而失落的。但他沒有因此而心生怨艾,而是更加堅定了要幫她到底的決心。

  看著她泣涕淋浪地跪在祁穆飛面前,他很想伸手去扶杏娘,但他又深切地企盼杏娘的這一屈膝能博得祁穆飛的一絲矜憫,故而他的雙手伸而復(fù)回,彷徨地看看祁穆飛又望望杏娘,希望這兩行清淚能換來一絲轉(zhuǎn)機。

  然而,恁是杏娘苦苦哀求,祁穆飛終是鐵石心腸,不為所動,他甚至還背過身去,看都不看杏娘一眼。

  “娘子孝心殊為可嘉。但是要我祁某人背棄祖宗遺訓(xùn),擅自拆解墨家暗器,那何嘗不是置我于不孝之地?我們姑蘇五家同氣連枝,素來和睦,難道要我祁某人去破壞這五家的手足情誼嗎,這不是要我祁家上下徒然背負不義之名?在下德淺行薄,只有這一門之私心。娘子這番拳拳求懇之意,請恕在下萬難從命!”

  “什么恕難從命,拿死人做文章,分明是在搪塞我們,什么姑蘇五友,沽名釣譽,不過都是些欺善怕惡欺軟怕硬的江湖敗類,我家娘子辛辛苦苦,千里迢迢的來求見你們,你們不是拒之門外,就是拿這些不咸不甜的混蛋話兒來糊弄人?!?p>  沒有人注意到小緗與黃柏是何時返回的,此刻,聽聞祁穆飛如此狠心地拒絕杏娘,理由還說得那般有情有義,小緗頓時就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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