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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凍

第十一章 據(jù)梧軒煮茶香

梅心凍 秦非樓 3174 2020-04-21 07:00:00

  “娘子,是去向鴻軒嗎?”待沈無煙走遠(yuǎn),松音問道。

  在祁家,祁爺款客一般在玉川閣,夫人款客則一般在向鴻軒,非至交好友不會延引至內(nèi)室之中。因著杏娘是師瀟羽昨日才結(jié)下的朋友,然師瀟羽卻待之親厚,故而松音也揣摩不透主人的心意,不得不當(dāng)面請示。

  目送沈無煙遠(yuǎn)去的背影,師瀟羽默然無言,直至其杳然無影,方才回神道:“去‘據(jù)梧軒’。”

  “那要去請碧筠公子來行茶嗎?”丁香追問道。

  碧筠公子便是前日玉川閣中的點茶圣手竹茹娘子,她于茶藝一道甚為精通,其純熟的烹茶技藝,細(xì)巧的待茶心思,清雅的作茶情韻,為人所稱道?!暗缜锼畠?,濃比夏云奇”,這一縷清氣濃淡均勻雅俗自適,故也成為了祁門待客之最高禮節(jié)之一。

  而因其制茶多澄碧清恬——“春水薄冰漱玉華,霧月晴云挹翠香”,那一色淺碧,猶似玉川閣前那一徑幽篁,綠塵濯濯,竹青風(fēng)曉,故世人又因此而稱之為“碧筠仙子”,或“碧筠公子”,連其手中的那柄以潭州桃花江畔的楠竹制成的茶筅也因為這樣而被尊稱為“攪茶公子”。

  “不必了。我自己來煎茶?!睅煘t羽矯首佇思,語氣肯定。心中默然吟味著沈無煙說的那番話。

  此生此世,究竟什么才是自己無怨無悔的?什么才是自己眷戀不舍的呢?師瀟羽拼命在自己殘碎的思緒之中尋找著答案,似乎有很多很多,但細(xì)細(xì)一想,似乎又都達(dá)不到那樣的程度。

  將死之人,有所戀,未若無所戀。

  據(jù)梧軒,乃是師瀟羽素日練琴之所,在“鳴萱堂”的左側(cè),青松煒煒,綠竹猗猗,紅梅灼灼,松裛梅香,竹映梅芳,梅枕松風(fēng)擁竹月,落花流水有余聲,雅近天然,極是清幽。

  只是鳴萱堂的主人師瀟羽不喜歡封閉束縛的感覺,便毅然決然地在這寒冬臘月里撤去了四面隔扇,連臨窗垂掛的雙重帷幔也改成了薄薄的一層綃幔,只為在這一方樂土之中能夠無拘無束地安安靜靜地數(shù)一數(shù)那落梅敲竹之聲,惟有如此,她心底那一片早已冷透了的笙簧才會生出些許暖意來。

  陸英將杏娘和小緗二人引至鳴萱堂外,然后由丁香將二人引至據(jù)梧軒。

  師瀟羽見到杏娘,連忙放下手中的手爐,親切地迎了上來。兩人執(zhí)手言歡,分外親熱,雖然這是她們第二次見面,而且距離上一次見面,還未有一日之隔,但二人之情貌,卻猶似一對暌違已久的老朋友。

  為著杏娘到來,原本鋪在地上的凝霜蘄簟也換上了溫軟舒適的織錦茵褥,身旁的銅爐也已經(jīng)燒得通紅。

  堂下的幾處綃幔也因為嘉賓的到來而一改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只留面南的一道綃幔依舊高高捲起,好讓明媚的陽光照進(jìn)來,為這個冷了多時的地方增添幾分溫柔而熨帖的暖意。

  雖然據(jù)梧軒遠(yuǎn)不如玉川閣那般精致溫暖,但這淡淡的清寒倒是平添了一分雪后初霽的爽朗。

  松音和丁香手腳麻利地置備好了煎茶需要的一應(yīng)器具,為了延續(xù)昨日之歡,杏娘主動請纓為二人煎茶,但是師瀟羽卻一把攔道:“昨天妹妹匆匆離去,壞了姐姐的興致,今日就由妹妹來煎茶吧,權(quán)當(dāng)向姐姐賠罪了?!?p>  杏娘推卻不了,只好客隨主便,沒再堅持。

  松音和丁香取過沈無煙來之前就已準(zhǔn)備好了的雪水和已經(jīng)碾細(xì)的茶末,置于茶床上。師瀟羽煎茶之際,二人便幫著生火添水。

  師瀟羽雖非初次煎茶,閑來時她也會“炙盞分茶當(dāng)酒杯”與松音小緗共“醉”一場,但終究沒有鄭重其事地實際操作過,所以此刻擺弄來,那舉止那神情都顯得有些過于謹(jǐn)慎。

  她小心翼翼地撇去了表面的水膜,在銚子中舀出一勺水,加入碾好的茶末,攪動竹制的茶筅。俄頃,便見茶煙輕輕,茶香幽幽。待至翻波鼓浪,加入方才舀出的那一勺水,石銚中的沸騰稍止,一壺好茶已然煎就。

  師瀟羽按部就班地進(jìn)行著,一舉一動莫不細(xì)謹(jǐn),雖不似碧筠公子那般信手拈來、臻于佳境,但對于賓客而言,珍貴之處莫不在于主人親手自煎。

  杏娘仿佛是看出了師瀟羽內(nèi)心的緊張,一直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著。

  師瀟羽專心致志地炙盞煎茶,與昨日天真爛漫的師瀟羽判若兩人,惟發(fā)間的那枚紫紅色桐花春幡迎風(fēng)輕飐,還有著幾分活潑潑的生氣。

  師瀟羽分酌入盞,并將第一杯雙手奉于杏娘。杏娘恭恭敬敬地接將過來,斂袖掩面,略抿一口。

  “不置一杯酒,惟煎兩碗茶。須知高意別,同此對梅花?!毙幽锒酥璞K,首先打開了話匣,“今日能得妹妹親自煎茶,真是姐姐我的榮幸。”

  “此茶何以珍,適與真知遇!姐姐無需客氣?!睅煘t羽也客氣地回道。

  一番略顯客套的開場白后,杏娘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師瀟羽鬢間的桐花幡勝上:“妹妹鬢間的桐花幡勝倒是精致,只是這離新歲還有些日子呢,怎的這么早就戴上了?”

  這時,師瀟羽才恍然想起那枚沈無煙給她簪上的春幡,她忙伸手向頭上摸去,一臉難為情地說道:“哦,真是失禮,剛在屋內(nèi)剪著玩的呢,一時貪玩,戴在了頭上,卻忘了摘下來。”說完,她示意著身旁的松音幫忙摘去。

  “別,挺好看的。就戴著吧?!毙幽飬s笑著攔道,“沒想到妹妹的手這般巧呢!”

  “呃——讓姐姐見笑了。”師瀟羽有些難為情,她朝松音遞了一眼,“那就先戴著吧。”松音微微一笑,復(fù)又退身伺立在側(cè)。

  “昨日聽祁爺說,你的身子不大好,今日可是好些了?”杏娘關(guān)切地慰問道。昨日后來鄧林曾言之鑿鑿地跟她說過祁夫人病得很重,但杏娘眼下瞧著師瀟羽笑靨如花,并無半分病容。這讓她有些疑惑。

  杏娘這一問一則是出于真心關(guān)切;二則是為了探探底,以為后事綢繆。如若師瀟羽果真病重,她便對自己所求之事絕口不提;但如果師瀟羽并非如鄧林說的那般病重,那她便決定按照來之前的打算相機行事。

  這番計較,在她等候接見之時便已思慮定了,是而在丁香通報的時候,杏娘便已詢問了師瀟羽的病情。只是丁香不敢妄言自己夫人病況,只說不礙事而已,未再透露更多。

  “小毛病,不礙事的?!倍鴰煘t羽未免杏娘憂心,故意答得粗率而簡潔。

  杏娘察其神色自然,聽其語氣淡然,雖然其身形看著有些嬌弱,但并非病弱之態(tài),是而她也就沒把鄧林的那些話放在心上,更未對師瀟羽的回答有任何懷疑。

  “那就好!”她猶似心頭一塊石頭落地一般,輕舒了口氣,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才是真正懸了起來。為了不讓師瀟羽看出她內(nèi)心的緊張,她又啜飲了半盞茶水,好讓甘冽的茶水滋潤一下自己那副還未開啟就已經(jīng)有些滯澀的喉嚨。

  “昨日從鄧尉山回來,在姑胥門那得了一本曲譜殘本,那掌柜的說那是難得一見的珍本,可姐姐我怎么也看不出那有什么特別,想妹妹琴簫俱熟,當(dāng)能瞧出其中的門道,所以我今天把它帶了來,還請妹妹幫忙鑒賞一下?!毙幽飶娜莶黄鹊匾乐垢逭f道。

  “哦?”師瀟羽驀地眼前一亮。

  這姑蘇城內(nèi)賣曲譜的店鋪早就被師承徵掃蕩一空,早就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曲譜了,這個師瀟羽自然明了。雖則心中明了且深以為惡,卻也無可奈何。是而,她對于杏娘的這個曲譜有幾分驚喜亦有幾分懷疑。

  只見杏娘從一個油紙包裝的紙囊中取出一個紅色錦布的裹袱,又從這個紅色裹袱中取出一個白色錦布的裹袱,又從這個白色裹袱中取出一本用緗素帙帷包著的書來,最后從這個帙帷中取出了她昨天在博雅齋購買的曲譜。

  雖則加了這么一層又一層刻意而精心的包裝,但依舊難掩其粗陋之相貌。

  杏娘畢恭畢敬地用雙手捧至師瀟羽面前。

  師瀟羽見其如此珍而重之的重重包裝,一開始也以為是什么稀世殘本;又見其不假他人之手,親手奉上,更為納罕。若說剛才還有一分的存疑,如今便只剩十分的期待了。

  待至這本殘破的連面皮都看不清楚的曲譜捧在自己手心,師瀟羽便一眼認(rèn)出了這本曲譜,更識出了這本曲譜的坎坷身世。師瀟羽莫不驚疑地翻開扉頁,幻想著這本早就相識的曲譜之中別有驚喜,故而耐著性子一頁一頁地將曲譜翻了一遍,直到合上封底,依舊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之處。

  師瀟羽不禁有些失望,還有些疑惑。不過,她終究也是個聰明人,她很快明白了過來。

  “丁香,去‘桐心館’把我那把‘湘靈怨’取來。這么好的曲譜,不與姐姐合奏一曲,豈不可惜了?!?p>  合上書本,按在案前,她略一思忖,朝杏娘覷了一眼,杏娘那別有意味的低眸淺笑,更讓師瀟羽篤定了杏娘此行別有目的。

  是而,她支開了丁香,只留下心腹松音一人在側(cè)。丁香不明就里,應(yīng)聲而去。一旁的松音則眼明心亮,隨即于心中加了幾分小心。

  “博雅齋的《廣陵散》!”師瀟羽一下子道出了這本曲譜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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