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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山囚

第十七章 覓紅

盡山囚 林透水 1338 2020-04-08 23:13:25

  還未到日出的時候,天天剛有點蒙蒙亮,深邃微白的天空還隱約泛著幾點未隱去的星光,還下著小雪,宛如繁星灑向大地。

  溫落此刻就醒了,她掀開被子下床,寒風襲來,吹得她一陣寒顫,燭光已經熄滅,應該是被夜里的穿堂風吹滅的。

  換上昨日阿琴就備在一旁的水藍錦袍,溫落坐在妝臺前,看著銅鏡中映出自己的容顏。

  溫落拿起螺子黛為自己描眉后,又涂上了唇脂,便停下了動作。她青絲散落至腰間,阿琴還沒起床,無人為自己梳發(fā)。

  她平靜地坐在桌前,視線忽然移向床邊,她聽見客棧樓下有馬吃食的聲音,溫落起身向外望去,只見李文正在客棧馬廄喂自家的馬。

  溫落見了,毫不猶豫地拿上貂裘就奪門而出。

  她快步跑到客棧的馬廄,李文還未察覺來人,仍然在默默喂馬。

  “阿文。”溫落還有些倦意,她輕聲開口。

  李文聞聲一怔,他背對著溫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心里有些失措,不知該不該轉身。

  離開洛府這么多天了,這么多天以來,他確實按照徐紫煙吩咐自己的任務,記錄著溫落的一舉一動,并每日準時寫信用飛雁傳回永嘉。

  他心中有愧,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溫落,所以,這么幾天來,李文從來沒有主動去與溫落說話。

  令他意外的是,溫落仿佛就像知道自己的心事一般,也沒有理會自己。但李文心中除了松了一口氣,更多的是難過與落寞。

  他本以為,一直到回永嘉,溫落都不會來找自己,但她卻在最后一個清晨,出現在自己眼前,李文緩緩轉身,他發(fā)現溫落只畫了眉,涂了唇,甚至那一頭如墨般柔順的發(fā)絲,都還散落著。

  李文垂首恭謹地行了禮:“二小姐?!?p>  溫落得到回應后便緩步走近,直到走到李文跟前,她才停下,她抬眸注視著李文:“徐紫煙為難你了對吧。”

  “沒有?!崩钗钠降鼗卮?。

  溫落越關心他,李文心中的愧疚便越深,溫落對他恩深似海,任這條命都不足以回報。但是,徐紫煙告訴自己,自己的母親還活著,那是他活著的信念……

  或許,這份恩情與愧疚,最終只能以命相報了。

  “雪好美,可惜永嘉從來沒有雪?!睖芈渖斐鍪窒虢幼奶於涞难┗?,但雪花剛到手心,就化為了一滴水,然后不見了。

  李文跟隨溫落的視線抬頭,看著漫天的雪花,還有東方日出的晨光,他說:“二小姐,天冷,您還是回屋吧?!?p>  溫落回眸看向李文,李文也對上了自己的目光,二人對視良久,終于,溫落點了點頭,她攏了攏貂裘,不再停留一絲目光,轉身徑直離開了。

  李文默默地看著溫落離開的身影,她在積雪的地上留下了一對對腳印,一直到消失在視線中,只是空氣中,還隱隱留下了溫落與身俱來的那一股清香。

  重回廂房后,溫落將窗戶關緊,又為暖爐添了些炭火,然后坐在書桌前,拿起那本《返生香》安靜地翻閱起來。

  天漸漸大亮,雖然還飄著雪,但是確實個暖陽天。溫落剛放下書,門外的阿琴變敲響了門。

  “小姐,你起了就讓奴婢服侍您梳妝罷。”阿琴笑著對溫落說。

  又坐回了妝臺前,阿琴看見溫落已經給自己畫上的青黛,贊美道:“小姐這手真是巧,畫的眉可真好看?!?p>  溫落挑了挑眉,美眸輕揚。

  “小姐今日要去城南做什么?”阿琴邊為溫落梳著發(fā)髻邊問道。

  “聽戲?!?p>  “是葉家班子的戲嗎?!”阿琴驚喜道,她早就聽說葉家戲班子會在這幾日來商洛開戲,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去聽。

  “你很喜歡嗎?”溫落問。

  “是啊,可惜葉家班子的戲票一票難求,跟別說這第一天的戲了,小姐您是哪里來的票呀?”阿琴開心極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睖芈湫α诵Γ跗鹆税⑶俚奈缚凇?p>  阿琴哼了哼,也沒再問下去。

  一切準備好后,溫落帶著阿琴出了門,她望向洛憂泉的房門,房中還有些窸窣聲響。阿琴見狀,便輕聲問溫落:“小姐需要去給家主說一聲嗎?”

  溫落搖了搖頭,直接轉身便下樓出了客棧。

  這間客棧位于商洛繁華的街道中,她站在客棧前,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好不熱鬧。

  現在雪也停了,天空灑下和煦的陽光,普照世間,照在世間的積雪上,仿佛整個人間都發(fā)著光。

  “今日天氣可真真是好?!卑⑶匍_心地說。

  溫落見阿琴笑得燦爛,自己心情也晴朗了不少,她挽起阿琴的手就匯入人海,想著約定的地點走去。

  朱雁樓下,已是鑼鼓喧天,溫落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一抹墨綠色身影,他手里拿著一串糖葫蘆,四處張望著。

  阿琴看見蕭忘川的時候,大驚,她捂嘴說:“小姐怎么來見蕭二公子了?”

  溫落沒有回答,徑直便朝蕭忘川走去。

  蕭忘川看見溫落,笑著把糖葫蘆遞給她,說:“買給你的。”

  “我不喜歡。”溫落撇了眼糖葫蘆,沒有接下,對蕭忘川說:“我也不愛聽戲。”

  “是嗎……”

  蕭忘川一時間有些窘迫,他面露幾分難色,心想還真被自己姐姐說準了。

  溫落見了,道:“騙你的?!痹僖娛捦ǖ纳袂槭嬲?,溫落淡然淺笑,也算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吧,隨后,她接過了糖葫蘆。

  移步至朱雁樓前,葉家班子的人看見了蕭忘川,欣然地邀請了蕭忘川進了上廂房,然后將戲本子交給他。

  溫落翻開戲本,邊看邊自語:“這些都是新戲嗎?”

  “是啊,葉家班就算是早場,也是一票難求?!笔捦ㄕf,“這票還是我欠了葉桑榆一個人情才討來的呢。”

  “葉桑榆?”溫落合上戲本,問道,“就是那天成道詩會去的那位公子嗎?”

  “對?!贝鹜晔捦ū懵冻鲆唤z意外,“沒想到你還記得葉桑榆?!?p>  “那日會散后,我偶遇葉公子被李氏的人欺辱,就出手相助了,也算打了照面?!睖芈淙鐚嵉貙⒛侨瞻l(fā)生的事告訴蕭忘川。

  蕭忘川并不覺得驚訝,他說:“確實,這幾年李氏興起,葉氏靠唱戲發(fā)家的事情,一直被人拿出來說起,李氏的大公子本就跋扈,挑釁葉桑榆也是家常便飯了?!?p>  “家常便飯?”溫落有些意外,她說,“無論李氏是否崛起,葉氏都還是八大世家之一,葉公子就這般任人欺負?”

  “葉桑榆本就是個脾氣好的主,再說,他自個兒也因為家里還在唱戲的事情跟葉伯伯吵了不知多少次了,心里的坎兒終究過不去。”

  阿琴沏好了茶端進了廂房,聽見談話,阿琴便擔憂地插了句嘴:“恕奴婢多嘴,這些談論,還是別被人聽去了好?!?p>  “姑娘多慮了,這葉桑榆跟我本就是從小到大的情誼,而這朱雁樓,本就是葉氏與蕭氏合資修葺的?!闭f罷,蕭忘川端起茶喝了一口。

  “不過李氏大公子為人莽撞又張揚,李家主不該這樣寄予他期望?!睖芈湟矝]聽進阿琴的話,她繼續(xù)問蕭忘川。

  “因為李武是李氏的獨苗吧?!笔捦ú淮_定地猜測道,“李家主也已年邁,家中也只有李武一人,這不就跟徐氏一樣嗎,徐云那老頭,娶了這么多房妾,生了足足七位女兒,如今終于有了個兒子,可不把期望都寄予他嗎?”

  “那李氏真的會取代某家進名門嗎?”溫落問。

  “這……”

  蕭忘川知道溫落是在擔心李氏是不是會取代洛氏,其實,他就算平日從未參與世家之間的事務,但就單憑所見,就知道李氏若一定要取代一家,那家極有可能是洛氏。

  “會取代洛氏吧。”

  溫落的直白讓蕭忘川一怔,他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不過葉氏雖因為一些事被人當作笑柄,但葉氏幾年前便站蕭氏一派而且一直很忠于蕭濁竹,蕭濁竹會保葉氏的?!?p>  溫落沉默了,她知道洛憂泉雖然表面上選擇了楚氏,但是卻不愛為楚氏做事,他的選擇,不過是為了明哲保身,保洛氏暫時安寧而已,若真到那種關頭,楚氏絕不會愿意出面保住洛氏。

  蕭忘川也沒有再打擾沉默。

  戲已開場,臺下的人紛紛相繼喝彩,但溫落,卻始終沉默不語,她在擔心洛氏的后路,她在擔心自己到時候再也沒有機會調查余安羊的真相。

  直到戲結束,人散場,溫落還未回過神,她的眼神失神地望著某一處。

  見溫落這樣,蕭忘川心里有些擔憂,他正準備開口問些什么,阿琴就先自己一步上前。

  她拉住溫落,關心道:“小姐你不舒服嗎,不然我們會客棧吧?”

  “現在都已經到飯點了,先去吃了午飯再回去吧?”蕭忘川打斷說,“我讓月痕已經在天上人間備好了午膳?!?p>  “嗯?!睖芈浣K于出聲,她抬眸望向蕭忘川,然后點頭,對阿琴說:“既然蕭公子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就聽蕭公子的吧?!?p>  天上人間依舊是往常的模樣,月痕在門口迎到了蕭忘川一行,欣然地領著他們去了吃飯的地方。

  阿琴見到周圍的景象,從一開始臉上便寫著不情不愿,她湊到溫落耳邊,小聲對溫落說:“小姐,你怎么能來這種污穢之地?”

  聽到阿琴這么說,溫落微怒,她低聲斥責道:“這里不是什么污穢之地?!?p>  蕭忘川離二人很近,他聽到了這段對話,聽到了溫落替自己的辯駁,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如春風而至,不留痕跡。

  走到吃飯的地方,溫落看見滿桌的山珍海味,便說:“尋常午膳,蕭公子本不必準備的這樣豐盛?!?p>  “聽說你們明日就要啟程回永嘉了,這不得好好踐行嗎?”蕭忘川抬手讓月痕退下,然后說,“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可惜沒時間去找永嘉的廚子,我們這兒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見蕭忘川這么做,溫落一愣,她看著滿桌的佳肴,不禁想到了先前在永嘉,徐紫煙懷孕后,洛憂泉為她重金找了位金陵廚子的事情,溫落心一空,然后平淡道:“蕭公子真不必如此?!?p>  蕭忘川沉默了,他察覺此時溫落對自己的態(tài)度較之前又冷淡了不少,就跟當初詩會后一般,他知道,溫落一定是因為適才在戲樓提及李氏的事情,情緒才變得這樣低落的。

  但他卻厭自己毫無辦法,他本來想去求助自己堂兄,至少他輔佐蕭濁竹,也掌握了一些權利,但蕭竹安在前幾天就被蕭濁竹派出去辦事了。

  他沒有辦法開口,只能默默地準備為溫落夾一塊魚,但還沒放到溫落盤中,就被阿琴一把攔住了。

  阿琴不悅道:“蕭二公子,您還是得注意點自己的行為,可別玷了我家小姐的清譽?!?p>  蕭忘川手一頓,自己竟然忘記了這一茬,大抵是平時自己也沒太在意這種事情,于是只能默默點了點頭,轉而放進自己盤中。

  溫落也沒有什么吃飯的胃口,她還是有幾分擔心洛氏在將來的安危,畢竟洛氏的一切都是義父一生的心血,怎么可以敗在自己眼前。

  那頭余安羊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線索,這邊就快火燒眉毛了,溫落有些疲憊,她抬手捏了捏眉心,沒氣兒地說:“蕭公子,我有些乏了,很感謝公子今日的款待,我想先行告辭?!?p>  蕭忘川也不忍心看見溫落這副模樣,他應允:“若是不舒服,就好生回去歇息吧……”

  溫落聞言起身,阿琴攙著她又向蕭忘川道別之后,才推門離開。

  守在不遠處的月痕看見溫落離開了,便疑惑地走進了房間,垂眸見這滿桌的佳肴幾乎沒有動過,她輕蹙眉頭,對坐在桌前的蕭忘川說:“那溫姑娘不愧是世家小姐,每次公子都辛苦備了滿桌子的菜,她每次都不動筷,也就是公子這般好脾氣?!?p>  “溫姑娘身體有些不適,自然是要先回客棧休息,明日一早她還要趕路,你可別帶偏見對溫姑娘?!笔捦ㄊ疽庠潞圩屡阕约撼燥垺?p>  月痕會意,本有幾分不愿意坐下,但猶豫幾秒后,她還是坐下了,柳眉依舊蹙著,她語氣有些不悅道:“這有吃的就不錯了,溫姑娘還三番兩次無視公子的好意,她是不知道您小時候在混沌門生活過一年……”

  月痕一直在抱怨,蕭忘川都能忍受,只不過聽見月痕提到混沌門的往事,蕭忘川就立馬阻止了她的話,然后說:“這不一樣,好了好了,我不想與你多話,安靜吃飯就行了?!?p>  月痕被打斷,嘟嘴表示自己的不滿,但無可奈何,賭氣般鼓起腮幫子,埋怨地瞪了眼蕭忘川后,見蕭忘川也沒瞧自己一眼,就只能拿起碗筷用膳了。

  蕭忘川正低著頭,指腹摩挲著腰間的蕭氏玉佩,是因為月痕無心的提及,讓他回憶起了當年年僅十歲的自己,在混沌門永生難忘的記憶。

  那是一段,他絕不會忘記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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