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藍雪】真的要死了
在這座城市最豪華酒樓的包廂里，歐藍雪不顧服務(wù)員的含蓄暗示，對著菜單就是一通亂指，等到菜上齊了，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點太多了。
“我按兩人份點的，忘了你無法接觸人間的東西?！睔W藍雪有點不好意思。
杰克望著滿桌琳瑯的菜品，疑惑地說道：“歐小姐，這些也超過兩個人的量了吧?！?p> 歐藍雪拿起手機，想約上幾個人一起，然而她只劃拉了幾下就又放下手機，臉上堆滿了無奈：“反正都是最后的晚餐了，就夸張一點吧，雖然很對不起這些食物?！?p> 餐桌上安靜得只剩下咀嚼聲，歐藍雪覺得實在無趣，便向杰克挑起了話題：“陰間有沒有吃的食物？”
“有是有，不過沒有這么豐富，大都是些面包點心之類的?！?p> “那不是很枯燥？”
“還好，對于死神來說，吃不是必要的?！?p> “那人類，不對，鬼魂呢？人死后到了陰間也要每天吃面包嗎？”
“您是不會在陰間久留的。鄙人接您到陰間之后，會先幫您辦理一些手續(xù)，之后就交給執(zhí)生死神帶您去投胎?！?p> “手續(xù)是指什么？”歐藍雪突然來了興趣。
“就是記錄一下您的生平，然后清除您今生的記憶。”
“還要清除記憶？”
“是的，不然會妨礙執(zhí)生死神的工作?！?p> “執(zhí)生死神是什么？是你說的同事嗎？”
“也算是鄙人的同事吧？鄙人是執(zhí)行死神，和鄙人同一個區(qū)還有兩位執(zhí)行死神?！?p> “同一個區(qū)？”
“就是同一個辦公室?！?p> “那你們的辦公室長什么樣子？”
“和人間的辦公室差不多，中間是一塊大屏幕，顯示負(fù)責(zé)區(qū)域的情況，周圍就是辦公桌，現(xiàn)在來了實習(xí)生，所以是四張桌子圍著，桌子后面還有柜子……”
“聽起來就很死板?！?p> “歐小姐應(yīng)該不會喜歡?！?p> “哎，你說，我去了陰間會不會也變成骷髏？”
“不會的，您還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p> “我要是去投訴你會變得怎么樣？”
“那估計鄙人和同事這個月的業(yè)務(wù)分又是D了。”
“這么可憐，怎么感覺和人間的公司一模一樣……”
“差不多吧，不過鄙人和同事已經(jīng)習(xí)慣拿D了?！?p> “那你們會考慮辭職嗎？”
“鄙人還是很喜歡這份工作的。”
“那是我多嘴了?！睔W藍雪自覺沒趣，又夾了幾筷子，自顧自地繼續(xù)吃。
“歐小姐，吃完飯我們要去哪里？”死神發(fā)現(xiàn)談話突然停止，只得另起話題。
“隨便吧，在消費時代總能找到方法來填充時間?！睔W藍雪心不在焉地回答。
歐藍雪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能吃這么多，仿佛在今晚就能把未來幾十年的指標(biāo)完成。直到她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撐得不行，動彈一下都十分費勁。
“不行了，要去散散步消化一下。剛邁出酒店門口，歐藍雪就覺得自己已經(jīng)負(fù)擔(dān)到極限了：“不會我現(xiàn)在就撐死了吧？”
“不會的，您的時間還沒到?！苯芸苏J(rèn)真地回答。
“還不如現(xiàn)在就撐死了呢?！睔W藍雪抱怨道。
天色已經(jīng)沉下來很久了，車行道上仍然車水馬龍，人行道上卻行人稀疏。歐藍雪散著步，吹著風(fēng)，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亂撞，卻怎么也覓不到一個合適的目的地。除了白天與之決裂的公司大廈和那個用來睡覺的出租屋，她在這座城市找不到其他可以依靠的落腳點。
“歐小姐，鄙人有一句話不知當(dāng)問不當(dāng)問?！?p> “你這么說一般是不當(dāng)問比較好?！?p> “好的?！苯芸似届o地回復(fù)。
“你還真不問??？我逗你呢！問吧！”歐藍雪哭笑不得。
“歐小姐，您沒有想過要和親人或朋友告別嗎？”
“告別嗎？”歐藍雪愣了一會，才慢慢問道：“這是必要程序嗎？”
“那倒不是，只不過鄙人接觸過很多死者，很多人最后的愿望都是再看一眼親友，所以鄙人才有點好奇?！?p> “原來只有我這么孤單啊！”歐藍雪強忍住感慨里的顫抖音，繼續(xù)說道，“親人嘛……我媽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我爸也有了新的家庭，我很久都沒回老家看過了，電話也很少打……畢竟我長大了嘛，可以自己獨立解決問題了，還是不要讓他們擔(dān)心比較好！”
“朋友嘛，比較少，大概是我不怎么討人喜歡吧……”她沉思了一會，強笑著說：“其實相識一場，有些人確實應(yīng)該聯(lián)系一下。不過，突然約見面也不現(xiàn)實，打電話吧——但是打過去要說些什么？”
見杰克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又苦笑道：“難不成要告訴她們，我明天就要死了，記得來參加我的葬禮嗎……還是不要嚇到人家比較好，現(xiàn)代社會的人際交往準(zhǔn)則，就是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歐小姐……”
“我沒事的，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給自己列的計劃可以安排到90歲，如果不是明天要死了，我還可以有很長的時間去實現(xiàn)它。一輩子，一個人，多姿多彩，多好……”歐藍雪說著說著，眼里的惆悵化成淚花，堅強地黏住眼眶。
“其實多給我24小時又有什么用呢？多出這一天也沒干什么特別的事，今天死和明天死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歐藍雪的嘆息聲中夾雜著傷感。
“鄙人認(rèn)為還是有區(qū)別的，今天的歐小姐非常帥氣?！?p> “原來你說那個?！睔W藍雪笑了笑，抹了抹眼睛，但很快，笑意就收斂起來?！澳阏f，他們明天知道我死了，會怎么樣？”
“您是說公司的人嗎？一定會很傷心吧！”
“他們才不會呢，不過就是死一個工作機器而已。”歐藍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裝，一邊撫平襯衫上的褶皺一邊說道：“雖然我說討厭自己除了工作一無所有，但事實上正是如此。離開了工作，我都不知道該做什么。我一直在想，自己的人生價值到底是什么呢？工作賺錢？花錢消費？然后呢？我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因為工作讓我變得這么孤獨，還是我本來就這么孤獨?！?p> “歐小姐，您害怕孤獨嗎？”
“不怕，但是我不想……算了，不說這個了，我走累了，坐會兒吧！”
歐藍雪在路邊隨意找了一張長椅坐下，揉了揉臉龐，心里開始默數(shù)著時間。黑夜帶走了她的耐心，她竟期盼著時間走得快些更快些。
“杰克，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您放心，還剩9個小時?！?p> “你可真不會安慰人。”
杰克看著眼前這位將死之人，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情。
“原來夜這么長的，這幾個小時真難熬！”歐藍雪感慨道，“一個人等死的感覺，真的一點都不好?！?p> “歐小姐，還有鄙人陪著您。”杰克說道。
歐藍雪淺笑了一下：“是啊，謝謝你今天一直陪著我，很久沒有人陪我說過這么多話了?！?p> “歐小姐，您有什么需要隨時向鄙人提出便是。”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嗎？我聽過太多人叫我歐小姐、歐女士了，好少好少人會叫我的名字——明明我的名字這么好聽，臨死前我想多聽幾次?！?p> “好的，藍雪?！苯芸说穆曇舴€(wěn)重而溫柔。
“謝謝?！睔W藍雪輕輕地說，臉龐更加寫滿孤獨，“你可以一直陪著我說話嗎？”
“沒問題，您想聊些什么？”
“隨便什么都可以，繼續(xù)聊點你們陰間的事情吧！”
“那，要不聊聊鄙人的同事吧！”
“好啊好?。∷麄兒湍汩L得一樣嗎？”
“當(dāng)然不一樣，他們……”
杰克與歐藍雪你一言我一語，終于熬到太陽出來。離死期更近一步的歐藍雪，平靜地對杰克提出了最后一個請求：“如果到了最后一分鐘，你可以抱抱我嗎？”
“鄙人當(dāng)然非常樂意，只不過鄙人在人間沒有……”
“沒有實體也沒有關(guān)系，我能看到你，你能看到我就可以了?！?p> “好的?！?p> 當(dāng)最后一分鐘來臨，歐藍雪慢慢張開雙臂站了起來。杰克照著歐藍雪身軀的輪廓“抱”著，她也照著杰克身軀的輪廓“抱”著，就這樣過了60秒。
第61秒，歐藍雪的身軀向后剝落，她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抱住了杰克。
“藍雪，抓緊了，我們走吧！”杰克再次溫柔地囑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