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的病房中門窗緊閉,只能聽見機器的陣陣低鳴聲。
宋思音仰面躺在病床上,眉頭緊鎖,蒼白的臉上露出極其痛苦的表情。
朦朧中,她好像聽到了一陣呼喚。隨后,一雙冰涼的手撫上了她的額頭,頓時眼前一道白光一閃而過,意識瞬間歸位,緩緩睜開了眼睛。
“呀,你,你竟然醒了!”一位身穿白色大褂的圓臉小姑娘捂著嘴驚訝地喊道,仿佛見到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
宋思音被她吵得頭痛,瞇著眼睛環(huán)顧四周,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兒直沖大腦。她習(xí)慣性地想抬起手捂住口鼻,卻發(fā)現(xiàn)一雙手臂怎么都用不上力。
出于本能,她覺得自己身上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這時,另一位身著大褂的年輕醫(yī)生推門而入,較為平靜地走到宋思音身邊檢查各種機器,并問道:“感覺怎么樣?”
宋思音只覺一頭霧水,剛想開口問一問,卻發(fā)覺自己怎么都發(fā)不出聲音,只能張著嘴巴“啊啊”地叫著。
男醫(yī)生見狀,立即會意,回頭對身后依然捂著嘴巴的小姑娘說道:“小趙別愣著了,快去倒點兒熱水來?!?p> 那位名叫小趙的護士明顯還沉浸在驚訝之中,呆在原地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點著頭說道:“哦,哦好?!?p> 男醫(yī)生接著轉(zhuǎn)過頭來,對宋思音溫柔地說道:“你剛醒,先不著急說話,我問什么你點頭或搖頭就好了?!?p> 宋思音見他一臉真誠,逐漸放下戒備,點了點頭。
“有沒有感覺哪里不舒服?”
“有沒有感覺到餓?”
那男醫(yī)生接連問了幾個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宋思音也只是敷衍地搖著頭,心中卻泛起疑問:為什么我會在醫(yī)院?為什么我在醫(yī)院卻沒看到父母?為什么這里的人我一個都不認(rèn)識?
“好,那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你還記得嗎?”
宋思音被這句話瞬間拉回了思緒,怔了怔,又緩緩搖了搖頭。
“你仔細想想,看看有沒有一點點印象?”
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卻一片空白,宋思音痛苦地閉上眼睛,只覺頭痛欲裂。
“水來了,快喝點吧?!毙≮w端著一個白色瓷杯快步走進來說道。
男醫(yī)生接過水杯,見她痛苦地五官都扭到了一起,示意小趙扶起宋思音,出聲安慰道:“沒關(guān)系的,你剛醒可以先不想這些,最重要的是先把身體養(yǎng)好。”
宋思音接過水杯,望著杯中熱氣騰騰的開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這水杯,有點莫名的熟悉。
見她喝了水,小趙也漸漸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笑著說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準(zhǔn)備點吃的?!?p> 待二人走遠后,宋思音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她必須要搞清楚這是哪家醫(yī)院,她的父母為什么不在她身邊,還有那個她一直牽掛,默默喜歡的人,有沒有來看過她。
宋思音扶著冰冷的墻壁,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心想:這家醫(yī)院竟然如此不景氣,連來看病的人都沒有嗎?
走了一圈好像整個人都在消毒水中泡了一天似的,宋思音才終于找到了大門。
這里與其說是醫(yī)院,不如說是一家比較高檔的診所,因為門口連個廣告牌都沒有。
憑著記憶,宋思音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周圍的人見她一瘸一拐,又穿著一身病服都紛紛側(cè)目,甚至小聲議論。宋思音假裝聽不見,只是吊著一口氣向前走
走了不多久,宋思音便不知道此刻身在何處,家在何方了。
一陣秋風(fēng)吹過,宋思音用力裹了裹身上的病號服,在一片枯黃中原地蹲了下來。
頓時有點后悔偷偷跑出來。
眼前的人來了又走,換了一波又一波,宋思音終于抵不住,捂著肚子坐在了地上。
突然,一道清亮的女聲響起:“哎,別坐,地上多涼啊?!彪S后,宋思音感覺身上一暖,原來是那女孩兒將自己的外套套在了她的身上。
“謝……謝?!彼嗡家粽f完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為自己的聲音竟如此沙啞,如此難聽……
女孩兒卻毫不在意,挽著宋思音的胳膊,扶著她慢慢站起。
“阿姨,你是不是迷路了呀,你告訴我,我可以送你回……”
“阿……阿姨?”未等女孩兒說完,宋思音便疑惑地打斷道。
女孩兒以為她沒聽清楚,用力點了點頭,重復(fù)道:“對呀阿姨,我送你回家吧。”
宋思音急忙推開女孩兒,走到最近商場的玻璃門前,仔細打量著自己:滿頭凌亂的,黑白相間的頭發(fā),眼角上的魚尾紋像雕刻一般的自然,蒼白的嘴唇上是此起彼伏的死皮,儼然一副羸弱中年婦女的模樣。
“阿姨,你怎么了?”女孩兒跑過來問道。
“不對,我明明只有二十歲,為什么,為什么我的頭發(fā),我的臉……不對,這不對?!彼嗡家舯罎⒌孛莶菀话愕陌装l(fā)自言自語道。
女孩兒明顯有些害怕了,向后退了兩步,不確定地問道:“阿姨,你到底怎么了?”
突然,宋思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轉(zhuǎn)過頭去問道:“我問你,紫苑小區(qū)還在嗎?安中還在嗎?”
女孩兒又退了一步,回答道:“紫,紫苑小區(qū)早就拆了,安中和倒是還在……阿姨,你真的沒事嗎?”
一聽到紫苑小區(qū)已拆,宋思音只覺耳邊一陣嗡鳴,似有千萬只螞蟻啃噬著自己早已凍結(jié)的心……
“阿姨,阿姨,阿……”
在快要倒下時,宋思音心想:“就這樣吧,就這樣倒下,一覺醒來,就能又回去了……”
……
再次醒來時,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宋思音又回到了那家醫(yī)院。
一切,還是剛醒時的模樣,一絲一毫都沒有改變。
周圍嘈雜的聲響像在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的,你回不去了。
一群身著大褂的醫(yī)生圍著她問東問西,她只是閉著眼睛默不作聲。
那位男醫(yī)生思索了片刻,向后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小聲些,說道:“大家先出去吧,病人剛醒需要靜養(yǎng)?!?p> “好。”
霎時間,病房中只剩下了男醫(yī)生和宋思音兩人,又恢復(fù)了安靜。
“你好,我叫李錦,是你的主治醫(yī)師,你有什么問題,可以問我?!?p> 一陣沉默。
“我爸媽,他們……”宋思音道。
“你父母他們,他們已經(jīng)過世了?!?p> 聞言,宋思音緩緩閉上眼睛,又顫抖地問道:“那,我的醫(yī)藥費都是誰付的?!?p> “之前是你父母,自從他們過世后,是一位叫顧慕宇的先生支付的?!?p> “顧慕宇……你能幫我聯(lián)系一下他嗎?”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宋思音的心中依然波瀾起伏,連沒有知覺的手臂都開始微微顫抖。
“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只不過顧先生最近在國外參加一個慈善會,可能明天才能趕到……”
“好,謝謝你?!?p> 李錦嘆了一口氣,說道“沒事,您好好休息,不要再亂跑了。”
宋思音點了點頭,又閉上了眼睛。
次日中午。
“您知道嗎,您那天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有多吃驚,因為聽這里的前輩說您已經(jīng)睡了二十多年了,真是個奇跡,您可真有福氣?!毙≮w在一旁一邊剝橘子,一邊繪聲繪色地說道。
宋思音只是靜靜地聽著,仍然暫時無法接受現(xiàn)在的狀況。
突然,一陣涼風(fēng)吹過,病房門被人打開,一個身著黑色風(fēng)衣的男子走了進來。
風(fēng)衣被大風(fēng)吹得咧咧作響。
看著這一幕,宋思音有些微微發(fā)愣。
小趙立馬笑著站起,說道:“原來是顧叔叔來了,宋阿姨可等了您好久了呢?!?p> 顧慕宇呆呆地站在門口,與宋思音四目相對。
寂寥無聲。
本以為再次見面會是多么的地動山搖,沒想到此時竟如此平靜,除了心口那砰砰直跳的心。
小趙見狀,立即跑到門口,將僵在那里的顧慕宇拉到病床邊,笑道:“二位先聊著,我去給你們泡點兒茶喝?!?p> 小趙蹦蹦跳跳地離開,病房內(nèi)再度陷入沉默。二人都不敢直面對方,都需要有時間來平靜內(nèi)心。
顧慕宇在懷中窸窸窣窣地摸索了片刻,拿出了一塊烤好的地瓜,遞給宋思音,有些顫抖地說道:“醒了就好,我給你帶了安中門口的烤地瓜,還熱乎著呢。”
宋思音伸手接過地瓜沒有作聲,打開袋子,深吸了一口氣。
顧慕宇默默嘆了一口氣,溫柔地看著吃著地瓜不住抽泣的宋思音,含著淚笑道:“我以為,我等不到了。但幸好,老天爺讓我等到了?!?p> 聞言,宋思音閉上眼睛將眼淚蓄在眼眶中,抱怨道:“你怎么還是這樣。剛見面,就不能說點兒喜慶話嗎。”
“哈哈,”顧慕宇大笑著說道:“好,說喜慶話,恭喜我們的思音成功蘇醒?!?p> 宋思音被他這句話逗笑了,說道:“你真的是……哈哈哈?!?p> 突然,顧慕宇站起身來,朝著宋思音伸出那雙布滿風(fēng)霜的手,鄭重道:“歡迎回來,思音?!?p> 宋思音也伸出被烤地瓜捂熱的手,說道:“謝謝你,慕宇?!?p> 四目相望,兩手相握,顧慕宇背光站在宋思音的面前,正午的陽光將他身上的棱角磨平,顯得十分溫柔,令人無比眷戀。
真希望時光定格在這一刻,沒有以前也沒有后來,只有現(xiàn)在,只有最溫柔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