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fēng)還在呼呼地刮著,雪花紛紛揚揚從天空中落下來,同別處的熱鬧不同,此時清寂院的下人們?nèi)繙愒谝婚g屋子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突然,一個身手利落的少女從院墻外翻進來,聽到動靜后,離門口最近處的小侍女忙推開屋門,快步跑到少女身邊問道:“芙兒姐姐,怎么樣?”
少女顧不得答話,快步走回屋中,坐在桌邊胡亂倒了杯茶,送入口中喝了,才抬頭看著一眾小丫頭們。
“我探聽到消息,再過幾天,咱們顧家在凌霄宗修行的老祖宗會回府住上幾日,到那時家主便會去求老祖宗,來瞧一瞧咱們小姐。”
“太好了。”
“太好了,有老祖宗來醫(yī)治大小姐,大小姐的病肯定會好起來的!”
一眾小丫頭們嘰嘰喳喳,一掃剛剛的頹敗之氣,但也有小丫頭發(fā)出質(zhì)疑:
“可是,老祖宗她,會來嗎?”
屋子里瞬時安靜下來,一直沒有說話的大丫頭夏蘭道:“自然會來,咱們小姐可是顧家的嫡出大小姐,老祖宗嫡系的血脈后代。”
夏蘭橫了一眼忐忑不安的小丫頭們,“再說了,不是還有夫人嗎?”
聽到夏蘭這話,小丫頭們都再次放下心來,一個個說是啊是啊,有誰家的老祖宗不疼愛自己家晚輩的呢。
夏蘭再次瞪了一眼剛剛提出質(zhì)疑的小丫頭以示警告:
“行了,都散了吧,各自去辦好自己的差事,小廚房的參粥要一直熱著,庭院中的積雪也都去打掃了,還有,都離大小姐的屋子遠點兒,等過兩天老祖宗來了,全都不能給大小姐丟臉。”
有了盼頭的小丫頭們聽后齊聲應(yīng)是,四下散去。
至于是去辦自己的差事還是跑回屋中躲懶,此時的夏蘭和芙兒也顧不了這么多了。
……
房間里陷入短暫的沉默,夏蘭和芙兒互相看著彼此,都能從雙方眼底看到不再被掩飾的憂愁。
終于,夏蘭狠狠嘆出一口氣,走上前來,“先把外套脫了吧,都是雪?!?p> 芙兒把外套遞到夏蘭手上,遲疑問道:“大小姐還是不肯讓人近前伺候嗎?”
“沒有大夫愿意來嗎?”
兩聲詢問聲交雜在一起,夏蘭把外套掛好,回過身坐在桌邊,率先答道:
“大小姐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再這么下去,身子怎么還受得了?!?p> 不用問也知道芙兒剛剛說的話都不是真的。
其實早前芙兒便和自己商定,剛剛是出城找大夫去了。
大小姐從來都不受寵,更何況這半個月以來,除了最初的幾天,家主還會派人帶著大夫來這清寂院為大小姐醫(yī)治。
只有大小姐昏過去的時候,大夫們才能上前診治。但都只說小姐是受了刺激神魂不穩(wěn)。
其余的并無大礙。
而大小姐只要一醒過來,就只會胡亂拿起身邊的東西往人身上一陣亂砍,或狠狠地往人身上一通狠砸。
最可怕的是,大小姐眼底的殺意,就連她和芙兒都不例外。
兩次三番折騰下來,京中幾位有名的太醫(yī)靈醫(yī)全都請了個遍,說的還是那一套說辭。
只道診不出什么問題,只能慢慢地養(yǎng)著,看看日后能否恢復(fù)。
家主也再不耐煩,為了防止大小姐跑出去傷人,還下令禁足了整個清寂院,美其名曰,讓大小姐好好靜養(yǎng)。
——夫人那邊也一次都沒有派人來看過大小姐。
故而夏蘭剛才與芙兒互相配合說的種種,不過是為了暫且穩(wěn)定人心罷了。
“你先別急,明天我再去鄉(xiāng)下打聽打聽,看還有沒有治療離魂癥之類病癥的偏方……”
說著芙兒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帶著些哭腔道:“老祖宗是真的快回來了……”
一陣沉默,雖然都知道有夫人在,再怎么老祖宗也會來看一看大小姐,但誰又能保證真的有用呢?
……
芙兒不禁和夏蘭抱怨道:“你說夫人她是怎么想的???平日里對大小姐不聞不問也就罷了。若說心里沒有這個女兒,當(dāng)日大小姐婚約差點不保時卻又派人出來傳話,坐穩(wěn)了大小姐的婚事??扇缃翊笮〗愣歼@樣了,那邊又一點動靜都沒有……”
“別妄議主子?!毕奶m提醒道。
芙兒也知道夏蘭是為她好,嘆了口氣不再說什么了。
只是二人心中所想,就不是能控制得住的了。
……
“啪——”
屋外傳來掃把落在地上的聲音,芙兒和夏蘭略微回神,突然一個小丫鬟在大力拍門:
“芙兒姐姐,夏蘭姐姐,芙兒姐姐——”
“怎么回事?”芙兒眼疾手快,一把把小丫頭拉進房間里,低聲呵斥道:“不是告訴了你們都小聲說話做事嗎,驚嚇到大小姐怎么辦?”
“不……不是……”,小丫頭一臉驚慌失措,喘著粗氣,握著芙兒的胳膊顫聲道:“芙兒姐姐,我剛剛聽到大小姐在屋中叫你?!?p> “什么?”小丫頭話剛說到一半兒時夏蘭便已經(jīng)站了起來,此時一把攔住就要跑出去的芙兒,急切問道:“你確定你聽仔細了?”
“是。奴婢剛剛在院中打掃,忽然聽到大小姐房中好像有動靜,大著膽子走到屋門前聽,才聽到大小姐是在叫芙兒姐姐……”
小丫鬟話音未落,芙兒和夏蘭早已顧不得其他,急忙沖出去去往顧長清屋子里跑。
……
聽到房門突然被打開的聲音,很明顯的一股寒氣被帶到室內(nèi),顧長清靠著床榻下沿,坐在地上,驀然抬頭,便撞進了兩雙欣喜萬分的眼睛里。
“小,小姐……”
夏蘭和芙兒剛剛聽到雙兒的答復(fù),欣喜若狂之下再來不及思考其它,只顧得以最快的速度跑來顧長清面前。
如今站在顧長清面前,又生出種種擔(dān)心。
小姐是真的叫她們了嗎?她們突然出現(xiàn),會不會嚇到小姐?
——人人都道小姐是瘋了,見人就砍??稍趶男【头淘陬欓L清身側(cè)的夏蘭和芙兒心里,看大小姐之前那個樣子,心里總有一種感覺。
——小姐她,其實是在害怕著些什么?
夏蘭向來比芙兒穩(wěn)重一些,見這場景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帶著芙兒一起往后退了兩步,試圖以此讓顧長清不那么抵觸她們。
見顧長清沒再有其他動作,夏蘭心下略微鎮(zhèn)靜了些,低頭輕聲問道:“大小姐,您叫我們?”
顧長清其實已經(jīng)有點后悔這么快就把叫人進來了,不過人已經(jīng)進來了,抬頭看著眼前兩個丫頭頗為小心翼翼的樣子,道:“給我端些吃的過來?!?p> 發(fā)出的聲音沙啞至極,這些天她還沒有喝過一滴水。
芙兒聽到后忙跑到桌邊,帶著哭腔道:“大小姐,奴婢給您倒杯茶?!?p> 待回過身來小跑至顧長清面前,卻又在距離顧長清還有兩步遠的地方舉著茶杯,遲疑般地停下。
一旁的夏蘭也有些不知所措。
眼見這一切發(fā)生的顧長清心中并沒有什么多余的感覺,只抬起手臂,示意要接過茶杯。
本就哽咽的芙兒見此直接忍不出哭了出來,但也沒有忘記急忙蹲下身,把茶杯捧到顧長清面前。
站在遠處的夏蘭也忍不住濕了眼眶,回過神來忙向顧長清行禮道:“小廚房一直熱著參粥和飯菜呢,奴婢這就去給小姐端過來。”
說著忍不住再看一眼顧長清,而后便急急走出去張羅給顧長清端飯菜。
顧長清沒有遲疑,直接喝下芙兒遞過來的茶,把茶杯送回芙兒手里,右手手掌撐地,想要站起來。
芙兒見狀忙放下茶杯,伸手扶顧長清起身,懷里的手札隨著顧長清起身落到地上,芙兒見到那本手札,略微有些放松道:
“小姐又記什么東西了嗎?”
顧長清沒有答話,只是在芙兒的攙扶下借力站起來,走到桌邊坐下。
她保持倚在床榻下的姿勢已經(jīng)一天一夜了。
芙兒把手札撿起來,輕手輕腳將其放到桌邊。
顧長清坐在桌前,手肘微微撐在桌子上,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芙兒平日里的伶牙俐齒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室內(nèi)越是沉默越是緊張,終于芙兒對顧長清一行了個禮,“小姐,我去幫夏蘭姐姐把吃食端過來?!?p> ……
芙兒出去后,室內(nèi)便只余顧長清一人,顧長清略有些吃力的扶著桌子站起身來。
直到此時,她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她難道,是真的……
重生?
重生這兩個字宛如煙花般在她腦海中出現(xiàn)又炸開,她上一輩子幾十年來所接受的認知在一瞬間變得無力起來。
或者說,也不是重生。
顧長清的心再次向萬丈深淵中沉下些許,或者說,這一次依舊是——
魔域中一次又一次的,可怕的,試圖徹底讓她永世不得翻身的……
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