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感嘆著呢,一人一貓就聽見步晏林那個腹黑男開口道,“姐姐的意思,是鼓勵我去搶人?”
齊妃訥訥了半晌,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她絞著袖口,一頭墨發(fā)披散下來,期期艾艾道,“也不是……”
步晏林偏過眼,低聲道,“弟再不會打擾她了,姐姐安心就是?!?p> 嘖,這狗血的劇情!
白大寶舔了舔爪子,頗為痛心的感嘆一聲,貓瞳轉(zhuǎn)悠轉(zhuǎn)悠著,就往鳳還朝奶生生的脖頸蹭去。
呵呵。
鳳還朝直接提起貓脖子,往后一扔。
“喵嗚~”
本君要報(bào)警,這里有人殺貓滅口啦!
鳳還朝懶得理他。
于是一聲貓叫之后,白大寶就華麗麗的滾到了不知哪個亂草叢里。
等再爬回來,就沾了一身的草屑,月光下貓瞳泛著淚光,樣子狼狽的像山林里逃出來的野貓。
鳳還朝樂了,讓他亂叫喚,不知道她有起床氣嗎,而且,鳳延姝評價得還不夠清楚明白么,她可是睚眥必報(bào),記仇得緊吶。
她對白大胖招招手,過來。
白大寶歪著腦袋想了想,又很沒出息的滾進(jìn)了鳳還朝懷里。
鳳還朝嫌棄的撇撇嘴,但還是耐心的給他挑著漂亮毛發(fā)上的雜草。
要不是條件不允許,她其實(shí)很想搬把椅子過來,再來一點(diǎn)零嘴,看底下這對姐弟嘮著看似毫無營養(yǎng)實(shí)際詭異無比的家常話。
“晏林,你方才可有聽見貓叫?”
“野貓吧?!?p> “嗯,那我已經(jīng)與陛下說過了,要為你選親的。”
“接著選就是了,到時候我親自去鳳帝面前告罪,說無適宜之人,也就罷了?!?p> “可我出嫁前答應(yīng)過王父,會為你找一門好親事的。”
“是我的錯,不能怪姐姐?!?p> “可……”
“我的錯,都是我的錯?!?p> “你怎么……”
“我的錯?!?p> “……”
等從康和殿出來,步晏林就收了笑容。
他收了玉扇,看都不看倒在殿門外人事不知的宮婢一眼,勾了勾唇。
那就這樣罷,也好。
巡宮禁衛(wèi)的換防時辰還沒到,這些人都會在那之前醒過來。
他狀似不經(jīng)意的眼角余光往殿頂一落,又輕飄飄收回來,身形迅速的穿過長長甬道,繁雜宮殿,避開了一隊(duì)又一隊(duì)禁衛(wèi)到了一僻靜處。
轉(zhuǎn)身,看向某處,半晌。
到最后實(shí)在忍不住,一手拿扇,一手揉著額頭道,“出來?!?p> 鳳還朝讓鳳放她下來,走出了黑暗,站在月色之下,與步晏林對峙。
小小少女圍著狐裘,一襲勾花的青梔緞子,領(lǐng)口纏著枝蔓細(xì)紋,半長頭發(fā)后扎綢帶,前面兩簇短發(fā)垂落下巴兩側(cè),軟軟的向內(nèi)彎卷,小臉蒼白中猶帶奶氣,玉雪可愛,笑得時候眼睛里像是有星河跌落,一股子鐘靈毓秀的燦爛模樣。
她懷里抱著一只巴掌大的雪白貓咪,貓咪慵懶的蜷縮在她懷里,紫色貓瞳半瞇著,靈性的打量著他。
夜色妖嬈,月影爬上宮墻探出一截枯枝,有一絲春風(fēng)繞過枝子,落在她臉上,拂動垂落狐裘圍脖邊的幾縷發(fā)絲,輕撓著她笑起來時頰邊陷落的小巧梨渦。
這一幕像極了天地鋪就成的一副絕美畫卷。
而畫中的小小少女,就好似春日里在神之花園里睡過了頭,一不小心跌入凡間的精靈使者。
只是,她握起貓爪子逗弄著,微微偏著頭,唇半挑半勾,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像是嘲笑什么似的,使得這靈動之中又生出些孩子氣的調(diào)皮頑劣。
她望過來。
望著他。
“看戲看得歡喜了?”
步晏林的語氣不太好。
“劇本太爛,人物養(yǎng)眼,三個字,還湊活?!?p> 鳳還朝抱著白大寶,笑得一臉無辜相。
步晏林卻能從她那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笑顏下,一眼窺見里頭的惡劣本質(zhì)。
這就是一個披著天使皮的小妖孽,還是他家的小祖宗。
步晏林嘆口氣,把她瞧了又瞧,最終搖搖頭道,“說罷,你這是守株待兔守了多久了?”
“也就這幾天的事。”鳳還朝笑嘻嘻道,“齊娘娘去鳳翎殿一鬧騰,孤就想著舅舅,差不多要來找她了。果然,一點(diǎn)驚喜都沒有,白期待了,虧孤還跟大胖,打賭猜你,能忍幾天呢?!?p> 步晏林手里搖晃的折扇一滯,恨不得捂住胸口,作生無可戀狀。
鳳還朝哼了一聲,揉著一臉無辜的白大寶腦袋,抬起小下巴,卻是人小鬼大,語重心長道,“舅舅你也真是的,這么大把年紀(jì)了,還讓齊娘娘操心,安安分分找一姑娘,把自己嫁了多好?”
步晏林老臉一紅,直想一扇柄敲她腦門上,“你倒是周全,小腦袋瓜里也不裝別的,連成天的擔(dān)心我婚事,可對自己的事情,我怎么不見你上半點(diǎn)心呢?”
“孤的事又不是,一年兩年就,完得成的,急不來。”鳳還朝老神在在。
“你真不急?”
步晏林閑閑轉(zhuǎn)著扇柄,戲謔地笑瞅著她。
“說了不急就是不急,你管孤呢!”
鳳還朝拽了拽白大寶的卷卷的柔軟貓尾,瞪過去一眼。
白大寶就忍氣吞聲的窩在鳳還朝懷里,安心的聞著撲鼻的奶香氣。
或許是為著補(bǔ)身子日日喝牛奶的緣故,鳳還朝身上總有股淡淡的奶香氣,十分好聞,比御膳司特制的小魚干都要令他迷戀。
聲音也是,帶著奶糯的香甜。
嗯,確認(rèn)過味道,是個奶聲奶氣的……黑心小姐姐。
“我要回南齊了?!?p> 步晏林望了她半晌,忽然說。
“什么?”
鳳還朝還在嫌棄的吐槽呢,聽見這句話一剎轉(zhuǎn)頭,盯著他,慢慢皺起了眉頭。
“你考慮清楚了?”
步晏林點(diǎn)頭道,“我與藍(lán)荊商隊(duì)都聯(lián)系好了,就在春獵后,他們要去東荊國,中間轉(zhuǎn)道去一趟南齊交換貨物,怎么,你還舍不得了?”
“這是正事,不跟你開玩笑。”
鳳還朝很不滿意他這隨心懶散的模樣,接著道,“怎么不隨,使節(jié)團(tuán)回去,還專門找商隊(duì)?”
“南齊這幾年牛鬼蛇神斗得這么熱鬧,要真跟這個什么使節(jié)回去,你舅舅我可能連南齊的土地都沒踏上去半步,就不得不暴斃在野了!”
步晏林哼聲,一個伸手,扇柄就敲在了鳳還朝腦門上,惹起紅暈一片。
“你說話就說話,打孤做什么?”
鳳還朝捂著腦袋瞪他,一副幼貓被招惹后要炸毛的軟萌模樣。
步晏林也不哄她,只是盯著她瞧,很驚奇的樣子,“裝得挺像啊侄女兒,舅舅我差些被你騙過去了!”
“誰騙你了?!?p> 鳳還朝瞪眼,很想把懷里的白大寶給甩他臉上。
“還瞞我呢。”步晏林嘖嘖兩聲,半是驚疑半是不滿道,“我去了七里巷,問過大祭司關(guān)于你的身體情況?!?p> 鳳還朝擼貓的手微微停頓,倒也沒辯駁,而是扭著貓耳朵嘟囔。
“那個老神棍,怎么什么話,都往外說啊,也不知道尊重一,下個人隱私?!?p> 要說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來歷情況的,當(dāng)然是她懷里這只肥喵,排第二的嘛,就是祭司塔里的那個老神棍了。
就像太醫(yī)署的楚老頭,再怎么醫(yī)術(shù)高明,為她診治后,得到的結(jié)果,不外是她先天體弱,不易長壽這些的。
具體病癥卻沒有,只能吃藥膳養(yǎng)著。
可那個老神棍占了幾卜,吐幾口血,淡定擦掉后就斷定她命數(shù)已定,絕無長久。
當(dāng)然這些論斷她都逼著老祭司給咽進(jìn)肚子里了,否則要讓鳳帝鳳后以及鳳當(dāng)歸等人知道了,又不知道要生出怎樣的變故出來。
“所以你真的——”
步晏林一驚,往前走了幾步,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的疑惑,以及疼惜。
早慧易夭。
他一直知道眼前這個小人兒早慧,關(guān)于人情世事,有時候看得比他還要通透,這樣的天地蘊(yùn)秀的靈氣人物出世,天降異象,世間都傳這是鳳朝國運(yùn)昌隆的福兆,皇朝貴女,亦是神之寵兒,好像她生來就該是蕓蕓信仰。
諸多光環(huán)之下,人們尊她敬她也畏懼她遠(yuǎn)離她,捧她置于神壇供奉。
他們甚至?xí)浰膊贿^只是一個才五歲的小小少女,會頑劣會天真,喜歡吃蜜餞栗子,喜歡蕩秋千和騎馬,討厭吃苦藥,討厭御花園和一年到頭熏著安神香的暖閣。
他甚至從沒見她哭過。
延姝練武術(shù)練的渾身疼,也會在夜里躲被子里捂著嘴巴偷偷掉眼淚,可眼前這位呢。
他記得很清楚,有一回在御花園,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撞見她正窩一座假山后頭拽青粟花,一邊拽還一邊惡聲惡氣的嘟囔著什么“妖精”之類的古怪話。
用力太過,手指一下子扎進(jìn)了花苑的籬笆尖竹刺里,銀面影衛(wèi)現(xiàn)身,以頭觸地稱死罪,她也是不在乎的一擺手,皺著小眉頭看向身旁的青衣女官。
“青桐桐你看,孤流血了。”
好似她只是在說一句花園里的花開的不錯一樣的平靜,好似受傷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一根木頭,一塊石頭。
他總有些心疼她。
鳳還朝自己倒是不覺得有什么,很心滿意足擼貓笑道,“還有十五年,已經(jīng)夠了。”
步晏林回神,聽見她這話,壓抑氛圍不見,反而又想嘲諷了。
“你倒想得開!”
鳳還朝懶懶打了個哈欠,“比不了舅舅你,心可比東荊國畔的東海還要寬廣!”
步晏林哭笑不得,“你個沒大沒小的丫頭,說話是怎么氣人怎么來,還逍遙自在,指不定是什么刀山火海,城府人心呢!枉我還怕耽誤你時間,知道消息后立馬就趕去了藍(lán)荊商會,找可靠商隊(duì)同行,既然鳳朝朝局的變故不可避免,我早一日回南齊,于你將來的助力也就多上一分,我的傻姐姐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余生安好。”
“都十三年沒回去了,也不知道當(dāng)年那些丫頭小子長成什么歪瓜裂棗的樣子了,還有那群老家伙……”
他前半段還高明大義,一副寵愛后輩要上刀山下火海的英勇模樣。
那霽月風(fēng)清的好男兒姿態(tài),要是放在鳳陵城大街上,還不知道要迷花多少家姑娘的眼,就是唇角那粒墨痣也顯出幾分豪情。
可漂亮話才說完,他就擰眉塌眼的嘀嘀咕咕一副爛泥扶不上墻的猥瑣樣。
那副賤相,簡直讓鳳還朝氣得仰倒,覺都不想睡了,手上一用力,差些沒在白大寶身上揪出一撮貓毛來。
白大寶瑟瑟發(fā)抖:這破地方啥時候才會有家暴法的出現(xiàn)?他要告御狀??!
“呀,舅舅這是怕了?”
鳳還朝半瞇著眼睛瞅步晏林,一張臉襯著月色,溫暖杳杳若遺世明珠。
“是啊,怕了?!?p> 步晏林笑起來,手覆在鳳還朝腦袋上揉了揉,語氣莫名溫柔道,“這可是動輒丟性命的事,萬一我回不來了,再見不著姐姐與延姝安來明來,還有你這個小禍害,可不是要怕么?!?p> 以前他要敢揉她腦袋,她絕對二話不說就一爪子拍過去。
可今晚上算了,懶得。
“只不過吧,怕歸怕,該去還是得去,不然豈非要被你這個小丫頭片子瞧不起了,到時候讓你看看,你舅舅以往是不把這些功名利祿放在心上,一旦上了心,絕對手到擒來。”
步晏林還在說著大話,好像那從來染血的荊棘王座已是他囊中物一般的輕快松泛,而非艱險萬分。
“八竿子親戚關(guān)系,打不著的舅舅?!兵P還朝嫌棄的來了一句。
“再打不著我姐也是你小娘,我也是你舅舅。”步晏林理所當(dāng)然,語氣很洋洋得意。
也不知道成為她小舅這件事,有哪里可以讓他感到驕傲的,鳳還朝很想翻白眼,可翻到一半,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舅舅臉皮厚得,可以作長城石墻了,你都不后悔?孤本來還打算,讓你再浪蕩幾年,這些你都不要啦?”
“不要了不要了,你看看你,都困成這個樣子了就別冷嘲熱諷了,走罷,舅舅帶你回清華殿去!”
步晏林把折扇放進(jìn)袖口,露出一小截荷包穗子。
再是俯身抱起了她,避開巡宮禁衛(wèi)往清華殿方向而去。
鳳還朝窩在他胸口,懶怠困倦的瞇著眼睛,揉搓著白大寶咯咯笑起來。
“孤掐指一算,明日春獵,有人要倒霉了,倒大霉了,舅舅你準(zhǔn)備好,無私奉獻(xiàn)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