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繼先又道:“少東家,如今我換一種貸法你看看。我先貸五顆瓜子給東家你。”說完,用折扇數(shù)出五顆瓜子,推到了丁樘的面前。
丁樘伸手接過,道:“按照胡先生剛剛所說,我至多應當在頭兩個月歸還三顆給先生作為利息,至多四個月便能還清利息,之后只用還本金了?!?p> 胡繼先點了點頭,道:“少東家算的不錯,按理來說,應當是這樣?!闭f完,胡繼先又把左手的瓜子推到了丁樘的面前。道:“少東家,你看你手頭哪里還有瓜子,不妨從老夫的左手再借上一些,屆時生了錢還與我便是了。”
丁樘明白了胡繼先的意思,親自從胡繼先的左手將那五顆瓜子撈了過來。道:“那不還是一樣么,我借了胡先生十顆瓜子,屆時總共要還二十顆。”
胡繼先聽完,卻是搖了搖頭,道:“怎么會只要還二十顆呢?老夫左手借給你的瓜子,本就是為了讓你還回來的,你有了錢,自然得先還給老夫的右手。頭兩個月,你應當還回來三顆,第二個兩月,你就要還老夫的右手兩顆、左手三顆,總計便是五顆,屆時你手中只有兩顆,卻還欠著總計十二顆瓜子的債,那下兩個月,東家又當如何?”
丁樘握緊瓜子,道:“我借來錢款,自然也是為了生錢,怎么會分文不漲呢?”
胡繼先笑道:“東家有這個想法自然是好的,也是對的。只是愿意借貸的人,多是為了應急,錢財只會更少不會更多?!?p> 丁樘又道:“那應當如何呢?”雖然這么問,但丁樘卻也知道了會遇上什么。
果然,胡繼先道:“你看,你還來了八顆,是不是剛好又可以借回給東家?東家你看,老夫右手的瓜子已經(jīng)全部回來了,你不妨再借來還給老夫的左手如何?”
說完,胡繼先將瓜子拿回了八顆,又分給右手五顆,左手三顆。還沒等焐熱,便又將那五顆瓜子推到了丁樘面前。
丁樘現(xiàn)在卻不去收了,而是道:“胡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先生是說,我又借來錢去還債,這般變回多出一倍的利息,兩邊不斷倒騰,要還的債卻越來越多?!?p> 胡繼先道:“不錯,這邊是那些普通人家,突逢大難,便會突然家貧如洗的原因了。只是現(xiàn)實中,卻要比這復雜得多。你看到的是我的兩只手,但是現(xiàn)實中,卻有無數(shù)只手。唯一相同的是,這些手的主人只有一個。而那些瓜子,在事實上,都是由一個人借出?!?p> 丁樘這就明白了,這種借貸法,無非就是疊加債務,算不得多么高深,擱在后世基本不會有人上當。但是放在大明,卻未必如此了。
因為在后世,普通人家一般多少都有一些積蓄,抗災害能力要強的多,很多時候都不必去依賴貸款。但是在大明朝,因為普通的農(nóng)民很難保留有積蓄,那么遇到問題,唯一的做法就是借貸。
這種飲鴆止渴的辦法雖然后患無窮,但是對于走投無路的人家來說,卻是不得不走上的路。比如劉靖元他們家,本來是不愿意賣房子賣地,才走上借貸的路子,結(jié)果卻將房子和地都卷了進去。
丁樘嘆了口氣,許家的情況他大體也就明白了。
“那許員外,充當?shù)氖恰?p> “正是老夫的左手。”
“所以他背后其實還有別人?”
胡繼先點點頭,基本就落實了丁樘的問題。但他似乎不愿意在說出背后的人,所以又扯開話題道:“其實這還算是厚道的,雖說坑害良家,卻也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左右沒有違背律法。真正可怕的子母錢商人,卻要兇殘百倍。”
“怎么說?”
胡繼先道:“在這個的基礎上,尚還有‘羊羔息’、‘坐地抽一’等等各個名目。所謂‘羊羔息’,就是借一還二。如年初借一百兩,年末還二百兩,看上去和我們之前說的一般無二,但是借錢的人要提前寫下字據(jù),若是逾期不還,便視為將利息又借了回去,其利息便如同羊羔打滾,越滾越多?!?p> “至于‘坐地抽一’,也好理解,便是借款之時就已經(jīng)被抽走一成,但還息卻是依照本金去還。比如借一百兩銀子,實得九十兩,到期卻要按一百兩還本付息。諸如此類各種借法五花八門,至于所有利息加在一起不得超過本金的那條律法,總是可以規(guī)避掉的。況且翻倍收回,本就已經(jīng)是不低的利息了。也正是因有此暴利,才有那么多專事此業(yè)的攬頭。”
丁樘暗暗咋舌,確實如胡繼先所說的那樣,大明律所規(guī)定的最高利率本來就不低,再加上這么多稀奇古怪的運作,那么搞得別人傾家蕩產(chǎn),那是再容易不過了。
聽了這么多,丁樘有些驚心地問道:“胡先生,我家可有向外借貸?”
胡先生笑道:“丁府一向?qū)挻徖?,怎會做這種斷子絕孫的事情?即便是借貸,那也多是抱著幫扶的心態(tài)去借的,不會多要利息的?!?p> 丁樘他聽了這個才安安放下了心,若是自己家也涉及了這樣的買賣,丁樘是抵死也不會同意的。雖然丁樘號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是若說是要做害人的事情,那是怎么也過不了心里那道坎的。說到底,他也就是普通人的道德水平。沒有送戚姨娘去死,也正是他的這一點微薄的憐憫心作祟。
搞清楚了這件事情,丁樘也就了了一樁心事。只是劉靖元和許平康的恩怨,屆時還得靠他們自己去化解。雖然這么想,丁樘心里卻又存起了幾分,到時候給許員外幾分顏色的心思。
想著,進寶卻推開門來,將小二送來的茶水茶具放下,便又帶上門守到門口去了。那小二倒也是懂規(guī)矩的很,并沒有闖進來。
丁樘將茶具放好,點起了小火爐,才又道:“今日真是多謝胡先生教導了,讓我明白了不少事情。”
“少東家客氣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