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新來的貴族（五）

　　話是這么說，但肖恩仍然從諫如流。

　　作為腐朽階層的一份子，肖恩決定隨波逐流。

　　比如他讓馬夫拉博將自己的馬車重新漆了一遍，讓自己家族的族徽醒目異常。那是一座山形的徽標(biāo)，外加一對長劍，康納利子爵可以被稱之為洛基山子爵。

　　又比如玫瑰園中增添了兩位女傭和兩位男仆，以維持必要的體面。如果不是肖恩阻止，克利夫蘭還要多招幾個。

　　比如專門為肖恩一個人服務(wù)的理發(fā)師和裁縫，甚至還要專門請音樂家和舞蹈家來為肖恩提高藝術(shù)修養(yǎng)。

　　克利夫蘭還高薪招聘了一隊十人組成的護衛(wèi)，為首的名叫克拉克-尼爾森，一名身材健壯的前水兵。

　　尼爾森是克利夫蘭的遠房親戚，有根腳可以信賴，為人正直、堅毅，不太愛說話，他受過海軍的正規(guī)訓(xùn)練，又經(jīng)歷過多次剿滅海盜的小規(guī)模戰(zhàn)爭，因為耿直的性格升不了軍官才選擇退役。他的槍法不錯，搏擊能力更強，是康納利家族安全主管的良選。

　　肖恩對這位尼爾森很滿意，尤其是他跟自己比試槍法不落下風(fēng)之后。

　　這樣一來，玫瑰園人氣就多了，雖然肖恩不喜歡這么多人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噓寒問暖，但這就是所謂貴族生活。

　　肖恩沒有等來舞會的邀請函，他等來了卻是另一個公開場合的正式亮相。

　　熱那亞的巡警團抓獲了一批亂黨份子，據(jù)說這些亂黨份子煽動農(nóng)民抗稅，并策劃了殺害收稅員的陰謀，巡警在他們聚會的秘密地點發(fā)現(xiàn)了滑膛槍、火藥和匕首。

　　這些人被地方法院判處絞刑，今天是公開實施絞刑的日子。地點在總督府前的廣場上，肖恩應(yīng)邀將在總督府大樓的露臺上觀看整個過程。

　　肖恩的到來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總督還未到來，但普瓦圖的市長維克多-史丹利已經(jīng)到了，肖恩在辦理爵位繼承時見過一次，這是一個看上去精氣充沛喜愛社交的家伙：

　　“康納利子爵，請允許我為您介紹一下今天來的貴客?！?p>　　“有勞?！毙ざ鼽c點頭。

　　不管怎么說，人總是有圈子的，不是在這個圈子，就在那個圈子，無論你內(nèi)心里是抗拒還是接受。

　　這里匯聚著普瓦圖的所有貴族、上流人物，肖恩只認(rèn)識索亞教堂的司鐸夏克禮，后者沖著肖恩點頭致意。

　　其中林肯子爵，肖恩特別看了他一眼，老子爵曾將玫瑰園抵押給林肯子爵。當(dāng)肖恩繼承爵位，提出要贖回玫瑰園時，林肯子爵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

　　與肖恩想像的不一樣，林肯子爵很年輕，大約二十四五歲的年紀(jì)，相貌英俊，風(fēng)度翩翩，尤其那雙眼睛給人以熱情坦承的感覺。

　　“感謝閣下的割愛，讓我不至于無家可歸。”肖恩道。

　　“不、不，當(dāng)我在報紙上讀到您的名字時，我就知道康納利家族今非昔比了。站在我面前的不僅是一位子爵，還是皇家科學(xué)協(xié)會會員，同時也是一位帝國英雄?！绷挚蠠崆榈卣f道，“我名叫比伯-林肯，你可以叫我比伯。”

　　“好的，比伯，你也可以叫我肖恩?！毙ざ鞔鸬?。

　　肖恩伸出右手，林肯微微一愣，別扭地伸出右手，與肖恩握在一起。這是一雙藝術(shù)家的手，白皙而修長。

　　這個在歐羅巴并不常見的禮節(jié)，惹得旁人側(cè)目，其中一人表現(xiàn)的最為放肆。

　　這是羅賓遜家族的代表，波西-羅賓遜，他是已故羅賓遜伯爵的堂弟。因為伯爵夫人是女流之輩，不方便出席今天的場合，便由波西-羅賓遜代表參加。

　　“歐羅巴人應(yīng)該遵從歐羅巴人的禮儀，尤其是對貴族來說更是如此。那些瞇縫眼的夏國人的禮節(jié)豈能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這里？”

　　“請問閣下是？”肖恩明知故問。

　　“波西-羅賓遜！”

　　“貴族？官員？法官？”肖恩發(fā)出三問，“你有什么資格出現(xiàn)在這里？并且向一個貴族發(fā)問？”

　　貴族實行長子繼承制，那家中的次子、幼子一般就是一介平民，只不過他們會比一般平民起點高的多，機會也更多些。

　　這位波西-羅賓遜只是己故羅賓遜伯爵的堂弟，在伯爵有兒子的情況下，他是無法繼承爵位的。

　　肖恩這番話充分利用了自己天然的有利地位，讓這位羅賓遜家族成員啞口無言，臉色很難看。

　　“總督閣下到！”

　　一聲宣呼，熱那亞行省總督阿力克謝-拜恩來到了露臺，他是一個面容嚴(yán)肅又不失儒雅的中年男人，留著八字胡，修剪的一絲不茍。

　　總督可謂是封疆大吏，是由朝廷派遣的，但他們一般都是平民出身的，都是從那種曾被認(rèn)為有才干和有上進心或野心的年輕人提拔上來。

　　在一個行省之內(nèi)，市、鎮(zhèn)的官員一般都由總督直接任命，同時作為全省的一把手，總督還掌握著一支不超過一個團的治安部隊——巡警團，因此總督的權(quán)力相當(dāng)大。

　　與北方相比，南方行省的總督權(quán)力要削弱了不少。比如熱那亞，由貴族、教士和城市資產(chǎn)者組成的三級會議仍控制著相當(dāng)大的一部分權(quán)力，比如最關(guān)鍵的是收稅權(quán)，他們總是抱怨朝廷的貪婪而跟朝廷就收稅問題討價還價。

　　阿力克謝-拜恩總督也才來熱那亞任總督不久，他迫切的需要政績，但同時他還得小心翼翼地與本地的地頭蛇們搞好關(guān)系。

　　對于朝廷來說，最好的政績就是上交更多的稅金，在熱那亞連續(xù)遭受自然災(zāi)害的情況下，總督閣下認(rèn)為自己必須得小心再小心。所以他很親切地與今天出現(xiàn)的上流人士交談。

　　羅賓遜伯爵夫人沒有親臨現(xiàn)場，另一個伯爵是貴族議會成員，僑居圣城，眼下省城中級別最高的三個子爵，就是肖恩、林肯和另一個姓布蘭登的老貴族。

　　這三個人就是拜恩總督關(guān)照的對象，這讓波西-羅賓遜臉色很不好看。

　　史丹利市長主動挑起話題：“聽說財政大臣換人了，學(xué)者出身的約克-內(nèi)瓦爾先生出任財政大臣一職。內(nèi)瓦爾先生曾任京畿省的總督，對財政方面極有建樹?！?p>　　“沒錯，他很會撈錢?！辈继m登毫不留情的譏諷道。

　　“至少他是為了朝廷，在總督任上，他每年為朝廷貢獻高達五千萬的稅金?！笔返だ溃皳?jù)說他是1/20稅的堅定支持者?！?p>　　“但京畿省的富裕，也是眾所周知的，光是那些工廠就像是一個個鑄錢機器?！绷挚献泳舻?，他指著樓外廣場上聚焦越來越的人，“瞧瞧這些人，他們哪個不是承擔(dān)著越來越重的稅，所以他們極容易被煽動起來。市長先生，我提醒你，普瓦圖人已經(jīng)盡力了，千百年來，在我們南方無論是平民還是貴族，我們永遠都是‘外省人’。”

　　林肯子爵的話有些強硬，事實也代表著絕大多數(shù)人的心聲，無論他屬于哪個階層。

　　這個體制之下，臣民總體上趨于臣服，平民無力反抗，特權(quán)階層或多或少會妥協(xié)地付出一些代價，朝廷則趨于專制，但當(dāng)朝廷遇到阻力時哪怕是最微弱的批評，都會感到恐慌，幾乎到了風(fēng)聲鶴唳的地步。

　　所以他們準(zhǔn)備絞死幾位亂黨。

　　今天這個場合，邀請上流社會的代表人物前來觀看，恐怕也有某種恐嚇的意思。但這個恐嚇是永遠不會宣之于口的。

　　史丹利市長干笑了幾聲，像是想化解尷尬的氣氛，問肖恩道：

　　“康納利子爵，請問您對1/20稅有何看法？”

　　肖恩聳聳肩：“沒有看法，我很窮，這是眾所周知的。如果市長先生想對我征收1/20稅，我愿每年付給你100個金路易。”

　　肖恩的話惹得旁人會心笑了起來，人人都知道康納利家族很窮，老子爵曾經(jīng)欠了一屁股債，成了上流圈中的笑柄。

　　史丹利沒把肖恩的揶揄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

　　“可我聽說閣下一繼承爵位，就從羅賓遜家族購回了洛基山的產(chǎn)權(quán)?！?p>　　“市長先生，請注意，是一半?！辈ㄎ?羅賓遜終于插上了話。

　　“抱歉，是一半?！笔返だ虚L連忙道，“如此看來，子爵的經(jīng)濟狀況也不是那么差，您還那么年輕，真叫人羨慕啊?！?p>　　“市長先生，我覺得有關(guān)稅收以及改善財政狀況的問題，就比如切蛋糕，你切的多了，別人就少了。與其這樣，不如想辦法做大蛋糕，這樣人人都會分得多些?！毙ざ鞯?。

　　一直在沉默不語的總督大人終于說話了：

　　“不錯，子爵說的很對。只是不知子爵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哈哈，這個嘛……”肖恩道，只是這時廣場上一陣巨大的喧嘩聲打斷了肖恩的話，原來是五個亂黨被巡警押了過來。

　　這五個亂黨衣衫襤褸，怕是在監(jiān)牢里受過不少折磨，只是個個視死如歸，高昂著頭顱，站在刑臺上如巨人般俯瞰著眾生。

　　當(dāng)主持的官員當(dāng)眾宣讀他們的罪行，人群中有人低聲哭泣，有人騷動著往前移動，有人躲在人群當(dāng)中大喊不公，維持秩序的巡警們不得不組成幾道人墻，也有著便裝的密探循聲沖入人群中抓捕那發(fā)聲者，引起極大的混亂。

　　總督大人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沒人能從他平靜的臉上看出他內(nèi)心里的不安。

　　而露臺上的名流們也是神色各異，但更多的卻如同底下的看客一樣，麻木和幸災(zāi)樂禍。

　　得了總督的命令，劊子手們將其中一個亂黨架到絞刑架下，然后將絞索套在那人的脖子上。

　　那人忽然像是活了過來，高聲宣呼：

　　“真神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