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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時百病殘身

第九種 春回大地冰雪融

愛時百病殘身 歡歡別小年 3658 2020-01-28 03:23:45

  你是一個極負盛名的歌手,雖已人到壯年,依然炙手可熱,風頭絲毫不遜于年輕歌手。

  當你被查出肌萎縮側索硬化(也就是漸凍癥)的時候,已經因為腿腳無力,摔倒過很多次了,許多次你都跌得鼻青臉腫,最后一次摔得最嚴重,當時你正在風風火火地舉辦全國巡演演唱會,在全場的尖叫高呼聲中,你風度翩翩地一邊唱著歌一邊騎著白馬慢慢出現在舞臺。訓練有素的白馬由馬夫牽著,溫順地走到舞臺中央,在所有的聚光燈下,馬夫伸手扶你下馬。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你一手搭住了馬夫,一腳跨過馬背,那腳還沒能穩(wěn)穩(wěn)地夠到地上,便猝不及防雙腿一曲,整個人咣地摔了下來,重重地倒在馬蹄旁。將馬匹驚得狂躁嘶吼。

  觀眾席一下子炸開了鍋,尤其見你橫倒在地上,旁邊受驚的馬眼看要踢到你了!危險當頭,你都沒能站起來躲避開,觀眾們驚慌失措地叫起來,有的遮眼不敢看,有的狂喊救命,有的向臺前沖去,場面一度失控,兩個工作人員一人護住你,一人用力地牽開了馬。而你用手撐起了上半身,雙腿卻一動不動擺放著,靠在工作人員身上坐等救援的模樣,也被拍下視頻,傳遍全網。

  你已霸占一線男歌手的地位太久,你的競爭對手太多又太恨你了,很快,你的私密的診斷報告被無良媒體公布到網上,你的簽約被解除,事業(yè)就此停止,你的身體也再站不起來了。

  媒體起先堵門采訪,被壞脾氣的你轟走了,他們只得遠遠拍一張你坐著輪椅被推走的蕭條背影照片,捕風捉影地猜測你可能命不久矣所以拒絕一切采訪,以此交差。所有人都以為你大概活不了幾天了,你的癡情的粉絲也不少,有組團的,有單來的,天天找到病房門口家門口送花慰問,甚至痛哭流涕,全被你拒之門外。

  我本是你風光得意時,眾多地下情人中的一個,因為你是個才華橫溢又風流多情的歌手,與一個女人戀愛,就有靈感創(chuàng)作一兩首歌來,你的女友絡繹不絕地送上門來,你的作品源源不斷地呈現,因此才保住演唱事業(yè)長盛不衰。真不巧,你為我寫的那幾首歌并沒有大紅,因此,我也不是最討你歡心的女友。但我陷于你的才華,和那些為愛情沖昏了頭的女人一樣,毫不計較地接受這不平等的待遇。

  其他情人都走了,獨剩我一個,這時我才知道,我是唯一一個沒有得到你包養(yǎng)費的倒貼戶,因為我是從粉絲堆里努力爭取上來的,在你看來,我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與我作樂,純粹是發(fā)善心。

  也就是這樣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我,留在了你身邊,照顧你。你的情緒差極了,陷在極度的對人生的懷疑與對死亡的恐懼里,你對一切身外的事情麻木無感,視我為可有可無的存在,只因為我能打點照料一切生活瑣事,勝過你的保姆,你就任由我貼身照顧,并沒有趕我走。我從一開始的積極樂觀,滿懷希望地帶你到處尋醫(yī)問藥,到后來處處失望,漸漸你整條腿都失去了知覺,哪怕我再如何努力為你按摩,也只有眼睜睜看著它們萎縮下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你越來越變得乖僻、刁鉆、暴躁而又喜怒無常,脾氣來的時候,隨手抓到什么就往我身上扔,一天轟我出門七八次,罵我霉掃星,叫有多遠滾多遠。我忍氣吞聲不與病人計較,給你抱來你從前特別寵愛的貓,希望那軟萌萌的小可愛可以降一降你的火氣,誰知它怕你,根本認不出你,一把它放到你腿上,就逃命似地彈跳開,你捂住沒有知覺的腿,聲嘶力竭地吼道:“賤人!你安的什么心?把它帶走!滾!”

  說著拿起一個杯子朝貓扔去,可憐的小貓一溜煙沒了影,杯子“砰”一聲,砸得稀巴爛。

  夜深的時候,暴躁的野獸變成了可憐無助的小兔子,我拍撫著你被噩夢驚醒顫抖的身軀,奪去你手中的安眠藥,讓你喝下熱牛奶,拍著你的背,哼著歌哄你睡覺。你并不好哄,惡魔般的暴戾情緒時不時襲來,你一旦發(fā)作便向我施暴,推我,打我,甚至掐我,你叫我滾開不然揍死我,又無憑無據地冤枉我,說是我盼你死,說牛奶里有毒,說我是為了霸占你的家產,說我外頭一定有奸夫,說我如今稱心滿意了......

  我實在受不了的時侯哭著奪門而出,過半晌,聽見你把能摔的東西都摔得差不多了,才斗志昂揚地回到你床前,淡定地與你談判:“日子愛過不過,老娘我不怕你,既然你知道了,我就實話告訴你,我心里早有人了,他比你好一百倍!”

  你渾身一顫又以一種早已料到的口吻冷笑說:“我就知道,是誰?”

  我:“他英俊又瀟灑,溫柔又多情,他唱的歌好聽極了,我可以放給你聽?!?p>  你抗拒:“我不要聽,賤人!”

  我:“怎么?情敵的歌不敢聽呀?你不是不稀罕我要我滾嗎?聽聽又何妨?!?p>  無視你的反對,我自說自話地打開手機,放起你年輕時錄過的歌,一首《認錯》。旋律響起,悠揚抒情,錄音里的你的聲音深沉又動情,哪怕聽一百遍也是一百遍的心動。歌是這樣唱的:

  狂風驟雨未曾退縮

  云開霧散星光閃爍

  念想太多

  若仔細琢磨

  此刻從何而說

  人生苦短誰愿成佛

  何如共對風起潮落

  歡夢婆娑

  怕被清醒剝奪

  醒來時擁一懷落魄

  或許愛沒愛過不必問我

  或許義無反顧便不會錯

  偶爾在人前人后

  用怎樣的沉默

  來釋懷那場災禍

  或許痛沒痛過也是收獲

  或許不該如此不甘示弱

  終于在夢里夢外

  愿相信這誘惑

  盛開的不是苦果

  或許前呼后擁終化泡沫

  忍心追問傲骨是為誰駝

  明知風的輪廓

  終究不得觸摸

  又何必恨造化刻薄

  或許緣起緣滅不必參破

  或許相視一笑天空海闊

  哪怕光陰如梭

  將獨白都淹沒

  也絕不為愛你認錯

  哪怕半生顛簸

  換得歲月蹉跎

  我不會為愛你認錯

  一曲放完,余韻還在心頭纏繞。

  我說:“是不是,你情敵是不是唱歌很好聽?”

  我看見你像個犯錯的孩子般低低垂下了腦袋,沉默良久,肩頭微微顫動起來。我把哽咽的你攬在懷里,任由你脆弱地抽泣:“好了,我的不甘示弱的人兒,無論怎樣,我都會陪在你身旁?!?p>  哭得累了,你喃喃道:“對不起”,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你早早醒來,讓我推你去院中曬太陽,這嶄新的一天,你開始好好地吃飯,看新聞,做手臂鍛煉,見我累了,還輕輕為我揉了手,你教我將一輛你的豪車變現用作生活開銷,教我如何向保險經紀索賠醫(yī)療經費,告訴我你的書桌還有三首新歌,可以聯系誰誰誰,賣了錢,為我刻一枚鉆戒。我喜出望外,只道是守得云開見月明。

  戒指做好了,是一枚極小極細的月牙形鉆戒,我翻來覆去端著看,舍不得戴,尤其是做家務的時候,不論你如何勸說,我都堅持脫了戒指洗衣服,生怕洗衣粉損壞品相。我向你保證洗好衣服就重新戴起戒指,將它脫下安穩(wěn)地放在你手掌上,然后就去了浴室。

  當我端著衣服盆走出來,卻見你已經整個人連同輪椅翻倒在地,你喘息著匍匐在地上,眼睛緊緊地盯著墻角看,順著你的目光望去,我的戒指正靜靜躺在那里,不知它是如何從你手中滾落的,你一定試圖彎腰去撿,夠不著,又失了重心,才摔下來。

  這一摔,你的漸凍癥更加重了,手也失去了知覺,可跑去美國,也仍然沒有能夠解救這病的治療方案。你平靜地選擇放棄治療,讓我推著你去祖國大好河山游覽,你旅行過的地方,做過公益的地方,甚至和別人談過戀愛的地方,我們都一一去了。日復一日,我故作鎮(zhèn)定地看著你的手徹底動不了了,吐不清楚字了,呼吸也困難了。你的狀態(tài)每況愈下,時而頹喪悲傷,卻再也沒大鬧了。

  有媒體愛偷拍你癱在輪椅上狼狽模樣,我兵來將擋地把他們趕走了,有慈善機構和企業(yè)老板來洽談資助宣傳,我也好聲好氣地拒絕了。全天下只有我一人看到你費力困難地咀嚼食物,看到你漏得滿嘴滿身都是殘渣,只有我一人看到你顫動著扭曲變形的手指,試圖夾起一片紙巾而不能,只有我一人看到你一邊猛烈的咳嗽一邊爆開了褲襠,尿管松開淋濕了整個下半身。你很安全地被我保護著,除我以外,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觀賞到你病得臃腫遲鈍狼狽滑稽的模樣,并投來傷人自尊的同情目光,保姆也不能。

  后來,你像霍金那樣歪斜地縮在輪椅里,每天只醒一兩個小時,我依然天天推你去院子里曬太陽,給你聽好聽的歌。告別的日子要近了,你接二連三地在半夜里窒息昏迷被我發(fā)現了,盡管做了長久的心理建設,我卻還是瘋了般拼盡全力地槍救你,給你做心肺復蘇,央求醫(yī)生再救救你,讓你多活一年,多活一個月,多活一天也好。

  誰知拖著拖著,求著求著,活著活著,你竟迎來了一線生機。

  最新的科研成果“解凍”手術誕生了,你從高危病房被推進手術室,我懸著一顆心,在手術室外等了三天三夜,往日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在這擔驚受怕備受煎熬的三天三夜里時不時冒出來,我隨時準備著你的凱旋而歸,或永遠離去,我這才開始后悔,后悔在你麻醉沉睡前,為什么沒有給你一個good bye kiss,一時又想著你曾經提到過喜歡在葬禮上用什么鮮花來著?為什么我怎么也記不起來了;一時又嫌這想法太晦氣,努力振作地去期待你康復后的未來,早飯做什么,午飯做什么,晚飯再做什么,到最后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了,只是反復摩挲著你送的戒指,不停哼著你唱過的那首歌,靠那旋律令我強撐著等下去。

  手術室的燈終于滅了。

  手術成功了。

  你的心肺呼吸功能逐漸好轉了,心跳脈搏也恢復了正常,神志清醒了,還能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話了,你漸漸可以吃流質的食物,可以咀嚼,甚至你的手也在一個夜晚突然就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你康復得太好了,到最后,除了已經肌肉萎縮的腿不能行走,其他一切都恢復正常了,還使喚我做你愛吃的菜了。

  這與病魔決斗的漫長歲月把我們的鬢發(fā)都磨白了,你坐在陽光下,瞌睡醒來見我笑瞇瞇看著你,問我笑什么。我拿出厚厚一打你為從前那些舊情人寫的歌譜,悠悠地說道:“老頭子啊,咱們是不是該算個賬了?你為她們寫了多少歌,我不管,你要雙倍補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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