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頭飯莊。
掌柜特意把別院騰了出來。別院臨河,與前面飯莊中間隔了一條小巷。堂寬院闊,可遠觀迎山河避風崖,景色秀美,清凈別致,是個待客的好去處。
山里早晚較涼,中午是待客最好的時候。
這天一大早,掌柜的就開始忙活。晌午開食,熱菜涼菜都要恰到好處。涼拌的竹筍則是要起一大早去山中采摘,張家的燒雞一定要是新鮮出爐熱著吃,迎山河鯉魚做的魚凍則要放涼了……
劉安雖然近幾年不常在鎮(zhèn)中走動,但威望卻有增無減。
當然,小敏那天甩手就扔了一個銀錠子,這點小要求也不好不答應(yīng)。
院中巧設(shè)觀景臺,臺上遠眺避風崖和迎山河,臺下引來由迎山河引來一水溪流,流水潺潺帶動水車,水車一端綁著竹網(wǎng),小點的魚兒從縫隙中漏過,大的則落入其中鯉魚、鱸魚……甚至還有螃蟹。隨著水車的轉(zhuǎn)動,竹網(wǎng)反轉(zhuǎn),這些河鮮隨之掉入一旁的水盆中。
因為劉安覺得此時不好當著兩個孩子的面,而項青也覺得他也不方便當著自己的面問諸葛先生江湖仇殺之事。
那邊諸葛松也想和劉安細聊。
所以項青謊說耍水,諸葛松也樂得讓小敏一起。
“小鐵匠,你快過來看看……誒呦,這螃蟹勁兒大著呢?!毙∶暨筮笳φΦ脑谒嚺陨细Z下跳,城里人哪見過這個,一時覺得好玩極了。
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項青頭都沒回,他凝視著避風崖,也不知趙里的遺骸跌落到了哪里,這樣的江湖義士應(yīng)該好生安葬才對。
最近幾日他趁著練功的時候,避風崖上上下下都跑遍了,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有墜落的痕跡。真是太奇怪了。
“哎呦……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胳膊上突然傳來一陣疼痛,小敏見他不答應(yīng),順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就砸了過來,石子砸到項青麻骨,一陣火辣辣的疼。
小敏見他臉上痛的扭曲,十分滿意:“你的師傅們都讓你陪我來玩了,你卻一個人在那犯傻,不打你打誰……現(xiàn)在我讓你陪我玩螃蟹,來是不是來?”
“來,來……”項青左臂疼的抬不起來只有高舉右手答道。
堂中,美食已經(jīng)上桌。
沒有兩個孩子活躍氣氛,初時還稍顯拘謹一些。
劉安、陳錚和諸葛松圍坐桌邊,陳良站在一旁。
劉安今日特地穿了一身長衫,發(fā)須也好好整理了一番,一改往日鐵匠的形象。倒是如同一個面色發(fā)紅的教書先生一般。
陳錚則換上了最干凈的一身公服,只是無論如何裝扮,大馬金刀的往那一坐也改不了滿身的桀驁不馴之色。
倆人年齡相仿,胡須尚黑,比之諸葛松的灰白,看上去小了有十歲左右。
幾人寒暄之后,劉安側(cè)面幾次了解諸葛松一行人的來歷,卻被他巧妙叉開。
難道問的太過唐突了?劉安不知諸葛松有何深意。這時恰巧聽到項青的告饒聲。
“小敏沒什么玩伴,一直隨我修煉,從小慣壞了?!甭牭皆鹤永飩鱽淼脑捳Z,諸葛松面上一片尷尬,女孩子家家的說這些像什么樣子,與是干咳兩聲道,“人在江湖,性子就變野了,少了許多規(guī)矩,莫要見怪?!?p> 陳錚哈哈一笑:“小娃娃嘛,好玩就是了,要什么規(guī)矩。我就不喜歡規(guī)矩……”
劉安一愣,這才剛見面,還沒熟到和人家什么話都說的地步,連忙打斷說:“旺牛鎮(zhèn)是個小地方,山野之間沒那么多規(guī)矩。諸葛先生莫要見外?!?p> 諸葛松大笑一聲,一個不羈一個規(guī)矩,倆人都是那小家伙的師傅,倒是有趣的很。
陳良這時給諸葛松和陳錚斟上酒,劉安是則以茶代酒,三人喝了一杯。
“好酒……”陳錚放下酒杯嘖嘖稱贊,“諸葛兄的酒,醬香濃郁,回味悠長,好酒,好酒啊?!?p> “杯中物,穿腸過罷了。”諸葛松道,“酒好與不好,關(guān)鍵是看和誰喝。和有緣人喝,那就是杯中佳釀,和無緣人喝,那就是穿腸過而已……”
陳錚和劉安聽之均不由的稱贊,文化人,會說話!
“……今天這酒好喝,二位可知為何?”諸葛松微微一笑。
“為何?”
諸葛松捋捋胡須,陳良給兩人斟上酒。
“緣,皆是一個緣字!”諸葛松緩緩道,“幾日前,游迎山河,觀避風崖。偶遇崖頂異象。云海初時波濤洶涌,遮天蔽日,彼時異象由崖頂而生,猶如狂龍入境,有氣吞山河之勢,將那云海盡數(shù)吞噬,隨后云散日出,天晴霧空,另我?guī)熗絿@為觀止。我跟徒兒說,此等異象,定然是天降機緣,所降之處定然是福緣深厚之地,果不其然……”
他目光望向屋外,微微一笑,隨后收回,在陳錚劉安二人臉上掃過,“……我們在旺牛鎮(zhèn)偶遇項青小友,深感這旺牛鎮(zhèn)是人杰地靈,臥虎藏龍之處……”
陳錚劉安恍然大悟,原來是看上項青的出處是在這兒——諸葛松眼光獨到。
想到此,倆人暗地里也不由得對小敏姑娘評價一番,額頭飽滿,唇紅膚白,明眸皓齒,等長開了,必然出落的婷婷大方……配上傻徒弟那是錯錯有余。
倆人對視一眼,有戲。
只是這諸葛老頭有些藏著掖著,還不知品行如何,得觀察一番。
“青兒天資聰慧,又刻苦勤奮……”陳錚順著他的話夸徒弟,“可以說是略有小成,略有小成,哈哈。”
諸葛松頷首仔細打量面前兩人,不知崖上那人是不是這二人中的一位。兩人歲數(shù)比自己差十歲有余,一個氣息內(nèi)斂,一個外形粗狂。明明都有造詣在身,卻又都甘愿隱居山林。項青處事謙遜縝密,做事豁達開朗,還頗有安心定志之風,實是將兩人的優(yōu)點匯集一起。
他們二人真是收了一個好徒弟!
“項青這孩子不錯,小小年紀便有一手漂亮的功夫,而且敢想敢做……”諸葛松捋捋胡須,項青身上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元氣多不知是誰所傳功法,試探道,“……劉師傅慧眼識珠,嚴師出高徒啊?!?p> 劉安雙手抱拳:“諸葛先生過獎,打鐵的功夫是在下所授,可惜這門手藝,雖然實用……卻登不了大雅之堂。拳腳功夫多是捕快相教……呃,略有小成……”
“都是打鐵給耽誤了。”聽到有人夸獎,陳錚洋洋得意,眼睛笑的瞇成了一條縫,只是仍不忘抨擊鐵匠,“要不然,放我這徒兒在江湖上隨便走一遭,歷練幾次,也早就年少成名。比那些出身名門望族的年輕人強多了……諸葛兄,你說是也不是?”
不等諸葛松答話,陳錚舉起手中的酒杯:“諸葛兄,捕快上一次喝這么好的酒是三十年前了。既然這是福緣之地,緣分非淺,那咱們走一個?”
朝堂之上,以禮為先,諸葛松先付了銀子,便是主人,陳錚此時卻是犯了反客為主的規(guī)矩。
但旺牛鎮(zhèn)喝酒,山野之間盡在一個爽字,哪管什么主酒、客酒,年長、年幼,喝就是了,到了旺牛鎮(zhèn),那就依旺牛鎮(zhèn)的規(guī)矩!
身后陳良面色微變,諸葛松面上到是沒有不妥之色,舉手仰杯與陳錚一飲而盡。
劉安用茶水陪之,順手拉過一個板凳,招呼陳良。
“一個屋檐下,就是一家人。你也別老站著,來來來,一起來?!?p> 侍從豈能上桌,這可不行。陳良手持酒壺,推推手,婉言謝絕。
“無妨,無妨。就依他們的規(guī)矩?!敝T葛松示意他給陳錚添酒,“劉師傅不善酒,陳捕快較你年長幾歲,你可要陪好他?!?p> “這……”
“無妨。坐?!敝T葛松擺擺手,“依劉師傅所言,入鄉(xiāng)隨俗即可?!?p> 陳良應(yīng)聲回是,取來一副碗筷,坐在劉安身邊,神情自然從容,并無那種坐立不安之色。
“哈,這就對了嘛?!标愬P從陳良處取來酒壺,給他和諸葛松滿上,夾了一筷子鱸魚自顧自的放入口中,“來來來,吃菜吃菜,這魚新鮮,好吃的緊。”
諸葛松和陳良依言嘗之,果然,清油燒汁,蔥條置頂,去腥留香,這鱸魚味道極是鮮美。
陳錚和劉安皆心道,管中窺豹可見一斑,若主人喜怒無常不易相處,侍從絕對不會如此坦然??磥磉@諸葛老頭心胸豁達,面寬心善,絕不是那表里不一之輩。
“剛才諸葛兄說到緣,我捕快走南闖北幾十年,直到在這旺牛鎮(zhèn)落腳安生下來,也沒悟出一個緣字?!标愬P就著鱸魚飲進自己的杯中酒,又給自己滿上,然后向諸葛松問道,“所以還請諸葛兄不吝賜教,這福緣怎么說,機緣怎么說?緣分又當是如何說?”
一個粗魯之人,竟問出這等文雅問題。諸葛松正咀嚼菜肴,差點噴口而出。
陳良見狀起身高舉酒杯:“承蒙劉兄,陳兄抬愛。斗膽向二位兄長敬酒一杯,以表敬意?!?p> 有眼力勁,陳錚暗贊,揮手讓他坐下:“咱這山野鄉(xiāng)村,不興那些規(guī)矩,喝就是了。都在酒里?!?p> 說罷哈哈一笑,一飲而盡。
諸葛松借機將那口菜咽下,像沒事兒人一樣說道:“萬事皆有因果,是為緣。這福緣,首要是個福字,旺牛鎮(zhèn)依山傍水,百姓衣食無憂,無不是取之天,取之地,受盡天地之恩賜,這就是與福緣,福緣天注定?!?p> 他的目光從二人面上清掃而過,“這機緣,突出是個機字,二位少時離家,江湖游歷,最后遇旺牛鎮(zhèn)而安,造福鄉(xiāng)鄰,受鄉(xiāng)鄰之擁戴,即是二位的選擇也是鄉(xiāng)鄰的選擇,這就是機緣,機緣人注定?!?p> “至于這緣分,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世間因果復雜,緣如絲,牽扯甚多,又吹彈可破。所以有緣深亦有緣淺,有緣而無分者居多……”諸葛松緩緩夾了一塊鱸魚放入口中,肉食鮮美,入口即化,“……比如與這旺牛鎮(zhèn),我們終究是匆匆過客,福緣所致,機緣難得,緣分則可遇不可求啊……”
“可求,可求,那有什么不可求的。”陳錚向諸葛松敬酒,總有人得捅破這層窗戶紙,“依我看,這兩個娃娃在一起玩的開心,就是緣分?!?p> 屋外,項青正和小敏研究一只螃蟹,螃蟹嘴巴前面堆起很多白色泡沫,項青解釋這是因為它體內(nèi)儲存了水分,吐氣水分隨嘴而出,形成細小泡泡的緣故。
小敏覺得很有意思,也灌入嘴巴,想要吐出泡泡,結(jié)果卻怎么也不得要領(lǐng),于是便怪項青。項青則說那是因為嘴巴構(gòu)造不一樣的緣故,你要是把嘴巴弄成和螃蟹一樣,也指定能跟它一樣。
小敏看著丑丑的螃蟹,不大一會兒就反應(yīng)過來這是項青的調(diào)笑之言,此時項青已經(jīng)笑著逃到了一邊……
聽到陳錚所言,諸葛忽有所悟,捋著胡須的手,頓時僵在了那里。
這中間怕是有什么誤會!
“放肆,”陳良突然起身,周身氣流竄動,隱隱有元氣爆發(fā)之勢頭,小敏的真實身份差點脫口而出。
“七……少主人,豈是山野村夫可相提并論?”
他心中后怕不已。如果七公主的名號交出來,正游歷江湖之事傳出去,引來各路諸侯的圍追堵截……
十條命也難辭其咎啊!
不過,陳錚和劉安并未注意,他們只是關(guān)心……侍從不同意?!
這是幾個意思?
他倆對視一眼,陳錚看向諸葛松,酒喝的好好的,憑什么你說緣分就可以,我說就……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