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遭遇不幸,每個人心里都很難受。寶琴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就哭得沒停下來,眼睛都哭腫了。她甚至覺得,這樣還不如死了的好。
春生也接受不了,寧兒受了重傷,孩子也保不住了,他整天茶飯不思,神情黯然。他父母算是見過世面的,難受歸難受,卻還沉得住氣,可眼下看自己唯一的兒子傷心成這樣,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很快,這件事村里的人都知道了,大伙都唏噓不已!感嘆那寧兒的命不好!當(dāng)年吃了毒玉米,僥幸被救過來了,想著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誰曾想,厄運(yùn)這么快就又降臨到她的身上!這該是有多倒霉!
當(dāng)然,也有人說,若不是她當(dāng)初貪圖享受去做什么城里人,也不至于落得這樣慘的下場!這話似乎也不無道理。人算不如天算,也許,這就是一個人的命吧!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qiáng)求!強(qiáng)求財,惹禍災(zāi)。老祖先的話,沒毛病。
大伙兒同一個村的,狗剩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而且是第一個聽說的。是寶琴的二哥回來跟他說的。
二哥是個直腸子,說話不會拐彎。他如實地向狗剩描述了寧兒的慘狀,一邊說一邊直搖頭嘆息,“唉,你是沒見!見了你會受不了的!我都受不了!真是太慘了!誰見了誰哭!”
二哥只顧自己說,絲毫沒有考慮聽的人的感受。他的話如同一記悶雷,在狗剩的心中轟然炸響,將他的心、他的靈魂都炸了個四分五裂!
狗剩的臉由白變青,又由青變白,呼吸都沉重起來。他沒有辦法再繼續(xù)聽下去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堵得難受,他佯裝有事要離開一下,結(jié)果連門口在哪都找不著了,竟然朝著豬圈的方向奔去。
二哥這個莽漢子,此時終于意識到自己無意中犯了一個大錯!他本來只是同情那寧兒,心里難受,就一鼓腦兒說出來了??伤浟耍枪肥巸旱囊黄V情!這不是給人傷口上撒鹽嗎?真是個混毬!
再說那狗剩,從寶琴家出來以后,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他沒有回家,而是順著村外的那條小路,踉踉蹌蹌地來到西南坡的小樹林。此時,天已經(jīng)快黑透了。
小樹林里影影綽綽,什么都看不清楚。小樹林后面就是亂葬崗,不時傳來一兩聲夜貓子詭異的笑聲,聽得人頭皮直發(fā)麻。俗話說:“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
狗剩的膽子一向比較小,平時連老鼠都害怕,晚上從來不敢一個人到這種地方來。但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毫不在乎了!與心中的痛苦比起來,這些又算得了什么?
他記得很清楚,還是上一次,他去讀大學(xué)之前,倆人在這里有過短暫的相聚。那時候,他對自己,對未來都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刹辉舷耄蔷故撬麄冏詈蟮囊淮螜C(jī)會!為什么?命運(yùn)為什么會如此殘酷呢?
他憤怒地哭喊著,用力捶打著樹干,手上的皮都磨破了,他也感覺不到痛。往事歷歷在目,淚水一次又一次模糊了雙眼!朦朧中仿佛又看到寧兒扎了兩只小辮,手里舉著一塊發(fā)糕,樂顛顛地朝他奔來:“狗剩哥哥,吃發(fā)糕了!”
他心里多么后悔啊!之前偷偷去見了寧兒兩次,卻都是躲在暗處,連句話都不敢和她說。說句話又能怎樣?
痛定思痛。他決定進(jìn)城去找她!這一次他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見到她!告訴她,無論她變成什么樣子,他都不會改變對她的愛。
然而,恐怕他又要失望了。因為寧兒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醫(yī)院不準(zhǔn)外人探望。說創(chuàng)面太大,要是感染了細(xì)菌,會有生命危險。寶琴姐妹去,都沒讓進(jìn)屋。只在門口呆了一會兒。
還是寶琴發(fā)現(xiàn)那狗剩一直在醫(yī)院門口徘徊,焦急地望來望去。心下不忍,于是走過去和他打招呼。必竟一個村的,又離得近,所以,她也能大致猜到狗剩的心思。
看到寶琴,狗剩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急忙迎上來問道:“琴姐,怎么樣?寧兒她……”話未說完,卻哽住了,眼圈也紅了。
寶琴看他那著急的樣子,知道多說無益,只好簡單地勸慰了他兩句,意思是讓他先回去。狗剩卻不肯走,人沒見著,他心里很不踏實。
“你呆在這也沒用!你見不到她的!”寶琴又繼續(xù)說道,“就算好點(diǎn)了,她估計也不肯見你!”
“我知道她不肯見我!可是我想見她!你就讓我看她一眼吧!”
面對狗??嗫嗟匕螅瑢毲贌o奈地點(diǎn)點(diǎn)頭,“好吧!大夫也說了,不讓外人探,我們都沒見到人。你在門口瞅一眼就好,別被發(fā)現(xiàn)了,她現(xiàn)在燒還沒退,很危險!千萬不要刺激到她。”
寶琴反復(fù)交待了好幾遍,這才惴惴不安地帶了狗剩去了寧兒的病房。
狗剩此刻的心情是復(fù)雜的。猶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緊張,手心都開始冒汗了。
病房的門是虛掩著的,他沒敢敲門,只是小心翼翼地透過門上那一小塊毛玻璃,偷偷瞄一眼自己心愛的女人。
只見寧兒躺床上一動也不動,頭上身上都纏滿了繃帶,如同一個裹得緊緊的粽子。這可把狗剩心疼壞了!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如果可以,他愿意代她去受這些罪!
床邊還坐著一個戴眼鏡的瘦瘦的青年,此刻正握著寧兒的手,喃喃自語地說著什么。
不用說,那一定就是春生了。狗剩心想,看來他對寧兒是真的好。當(dāng)下便釋懷了不少!曾經(jīng)的恩恩怨怨也都無足輕重了。
對他來說,現(xiàn)在,愛不愛,能不能在一起,真的都不重要,只要寧兒能活著,好好地活著,比什么都強(qiáng)!
狗剩走的時候,留下了一瓶水果罐頭。寶琴也沒在意,心想,以寧兒婆家那條件,要啥沒有,哪里還會在意這個?于是隨手放在了床頭柜上。
她已經(jīng)來了兩天了,她也想多陪陪堂妹,但是不行啊,兩個孩子都在家,菲弟還小,所以下午也準(zhǔn)備回去了。
趁春生去吃飯的空兒,她悄悄來到寧兒的床邊,沒想到寧兒竟然醒了??吹綄毲?,她的嘴巴輕輕動了動,
“寶琴,你坐過來,近一點(diǎn)。”
寧兒還是像以前一樣,叫她寶琴,不叫她姐姐。雖然她比她要大三歲哩。
“你醒了!餓不餓?想吃點(diǎn)什么?”寶琴關(guān)切地問道。
同時,因為太激動,眼淚再次像泉水一樣涌了出來。
寧兒從小,心眼就比她多,經(jīng)常捉弄她。但是這些她都不在意,誰讓她是姐姐呢?誰讓她們是好姐妹呢!
她又問了一遍,寧兒艱難地?fù)u了搖頭。她什么都吃不下去,嗓子眼都要冒火了。渾身也像被火烤似的鉆心得疼!幾次都把她疼得暈了過去!
“寶琴,狗剩是不是來過了?”
“嗯……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寶琴驚呆了!寧兒突然發(fā)問,她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怕一個說不好,又刺激到她。
“嗯,他就是不放心你,我沒讓他進(jìn)來,就在門口呆了幾分鐘?!睂毲俨话驳亟忉?。
“我知道他來過了!”寧兒緩緩地說著,眼睛里流露出孩子般的笑意。她又接著說道:“因為我聞到了,野漿果的香味兒?!?p> 寶琴突然想起狗剩留下的那瓶水果罐頭,于是拿起來仔細(xì)看了看,還真是野漿果!
瓶子里面滿滿的都是熟透了的野漿果。黑色的,深紫黑色的,泛著誘人的光澤。寶琴用小勺舀了幾顆,小心地塞進(jìn)寧兒的嘴里。
香甜的漿果帶著一絲田野的氣息,帶著她最熟悉的陽光和大地的味道,滋潤了她那快冒煙的嗓子,也滋潤了她的五臟六腑。
漿果來得可真是時候!看得出狗剩用心良苦!
這其實就是一種普通的野果。鄉(xiāng)下田里很多,也叫龍葵的果實。村民們喜歡叫它“老鴰眼睛”。沒成熟之前是綠色的小圓球,成熟了就變成了深深的紫黑色。
莊稼人在地里干活遇上了,定會一大把一大把采摘來,一股腦兒塞嘴里。據(jù)說這東西吃了可以清熱解毒,涼血消腫!
不知道是這漿果的神奇作用?還是憑著自身頑強(qiáng)的意志力,寧兒的燒終于退了!病情也穩(wěn)定下來。這條小命,總算是保住了。
醫(yī)生說她創(chuàng)造了奇跡,那么大的創(chuàng)面,那樣深的灼傷,能活下來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她又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這條命,算是從死神那里搶回來的!
這段時間,病情時好時壞,一會醒過來了,一會又昏死過去了。反反復(fù)復(fù),一家人的心也都揪得緊緊的。
特別是那春生,每天衣不解帶地陪在病床前,胡子拉碴的一下了像老了十歲!
因為寧兒是在工作中出的意外,屬于工傷,春生娘又是廠里的領(lǐng)導(dǎo),在救治方面,自然是盡了十二分的心力。目前雖說命是保住了,但以后的情形卻不容樂觀。
因為寧兒還沒有看到她被燒傷的樣子。等拆掉紗布的那一刻,對她才是真正的考驗。能否接受這樣的自己,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
除了心理,她的身體,肯定也會落下一些殘疾,面部被嚴(yán)重毀容,鼻子已經(jīng)溶掉了鼻翼,兩只手基本上也算廢了。
這意味著,她已經(jīng)是一個殘疾人了。以后恐怕再也不能上班了。但是廠里會給她養(yǎng)老。即使每個月天天呆在家里,也可以領(lǐng)到工資,老了還有退休金。
這不正是她當(dāng)初追求的鐵飯碗嗎?只是這個“碗”的代價,似乎太沉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