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風箏,但我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風箏。
我的骨架是上百年的紫竹制成的,絹布是上好的蘇州綢,我是一只漂亮的燕子,在一年的陽春三月被制成,而我的主人是京城最美麗賢淑,知書達理的姑娘,而我則是主人父親送給她的成年禮,我睜開眼的第一刻看到的就是我美麗大方的主人,他將我捧在手心里,笑靨如花的樣子,第一眼就讓我動了心。
主人很喜歡我,每一個有風且有陽光明媚的日子,她都會帶我出門,在庭院的桃花樹下將我揚到天上,放任我在天際飛翔,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是我最快樂的時刻,我和主人相伴著,只要我稍稍垂下眼就能看見他她,-起水藍色的襦裙,與粉紅色的桃花相映成輝,像個墜落人間的仙子。
我就這樣與主人相伴著,度過了一一個我就這樣與主人相伴著,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春夏秋冬,主人是京城中出名的貌美有才氣的女子,聲明在外,自從主人成年以來,幾乎日日有媒婆上門,想說和與主人的親事,可這些人也都一一被主人回絕了。
我看著那些送上門卻又被拒之門外的人,心中也有自己的疑慮,主人究竟會喜歡什么樣的人呢?我曾經(jīng)在心中做過無數(shù)種假設,幻想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能配得上我舉世無雙的主人,然而,事實證明,幻想固然美好,卻現(xiàn)實天差地別。
那是個身上藏滿了秘密的男子,一襲黑衣,御風而來,生生奪了我主人的心。
那天與往常并無二致,主人帶我在院子里放風箏,我享受著晨間的微風在天際飛翔,突然之間,刮起了一-陣風,主人手里風箏線已經(jīng)完全的控制不了我飛翔的方向,我拼命的在空中掙扎,突然之間,控制我的最后一根線也斷了,我喪失了掙扎的力氣,順著這陣風就飄走了,幸好主人院子里的桃花樹,最后將我攔下來。
我被高高的掛到了桃花樹的樹梢,身上的絹布也被樹枝刮破了,我被掛到樹梢一動也不能動,我聽到主人在樹下焦急的呼喊,他拿了一根腸,牧之,伸到樹上想把我打下來,但是我被掛的太高了,主人,根本夠不到我,樹梢的風也太大了,我真怕我一動就會被風吹走。
主人不知從哪里搬了一個過墻梯過來,將梯子靠在墻上,爬上了墻頭。我的心都揪緊了,我很害怕主人會因為我出什么意外,這太危險了,我想阻止她可我根本開不了口,主人已經(jīng)沾上了墻頭身子傾向的方向。
主人離我不過咫尺之距,我的身體都忍不住顫抖起來,突然,又刮起了-陣大風,主人一個身形不穩(wěn)就被這陣風掀到了墻下,我都呼吸都滯住了。
他就是那個時候出現(xiàn)的。
他是一位極俊朗飄逸的公子,一身黑衣掩住了他身上所有的秘密,那雙眼,攝人心魄,生生勾了我主人的一顆芳心。
那日他剛巧從主人院墻后路過,與我美麗大方的主人撞了個滿懷,就在那就在那堵墻的后面,他抱著我的主人,樹.上的桃花簌簌的飄落了--樹的花瓣,順著風飄揚到了他們二人的身上,好似畫卷。
我被掛到樹上,冷風穿骨而過,心里似。有什么在躁動。閑暇時,我也看過許多話本,閨閣小姐與落魄書生的相遇,大抵都是這樣的吧。
我在主人的眼里看到了從未有過的神色,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覆水難收了。
他人二人似乎是寒暄的幾句話,我看見那男子抬頭看了我一一眼,輕輕--躍,便跳到了墻頭,小心翼翼的將我從樹枝上摘了下來。他用手指摩挲了下我的骨架,似是而非的笑了笑,躍下墻頭把我遞給了主人,主人有禮的向他道了謝,簡單做了別,那男子便離開了。直到那男子的身影消失,主人才舍得挪動腳步,移開目光,我被她護在胸前,她的心跳聲清晰的在耳畔,一下一下,亂了節(jié)奏。
主人帶我回了院中,將我放到床鋪上,心疼的撫摸了下我被樹枝刮傷的絹布,拿出針線小心翼翼的縫合我的傷口,我看著她,心里卻忍不住想起了剛剛摩挲過我的那雙手,一夕之間,一切仿佛都變了個樣子。
那日之后,我經(jīng)常能看見那天的黑衣男子,他就靜默地站在墻外,看著空中飄飛的我。主人在墻內(nèi),看著我的目光熾熱,我知道那個人就在墻外,她期盼著,能與那個人再見。
但我的主人是誰呀,京城中未出閣的閨中小姐,如何能私見外男,但這一日日的,那男子就是不死心的站在墻外,主人心焦的站在墻內(nèi),僅一墻之隔,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日夜雨,那個男子又在主人的墻外站到了半夜。主人近日偶感風寒,睡得沉了些竟對著夜雨無知無覺,我也不知是動了
什么心思,第一次化成人形,變成了主人的樣子,急急拿了傘奔著那夜雨而去,卻是去見一個從未見過的男子。
我撐著傘怔怔的站在院中央,夜雨嘩嘩的在耳畔作響,身旁涼風陣陣,心中卻似燃著火焰。一心想見那人一面。
我踏著夜雨走到墻邊,輕輕的敲了敲墻面,果不其然,那人又像那日救我一-樣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從墻頭一躍而下,長身玉立在我身前,滿是夜雨晚風清冽的味道。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這是我從前在話本看到的一句話,不知緣何,見到他突然想起。
我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生怕他拆穿我這假冒的身份,但是我感覺得到,他熱烈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一如昨日。
我緩緩吐了口氣,輕輕地抬起了頭,看了他一眼,剛巧對上他的目光,他淋了一夜的雨,身上早已濕透了,透著股涼氣,但那目光卻是熾熱的不像話。我趕忙上前了一步,鬼使神差的將他拉入我的傘下,說道:“夜里雨大風急,公子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人的目光還是直直看著我,說:“得見姑娘芳容,三生有幸,這點夜雨算得了什么?”
“那日得公子幫忙,還未向公子道謝,小女子這廂有禮,望公子莫見怪?!?p> “姑娘說的哪里話?在下日日站在這墻外,只盼望見姑娘一面,如今,姑娘愿與在下見這一面,在下已經(jīng)十分感謝,那點小忙無足掛齒?!?p> 我聽著他的話,笑了笑,將手里的傘塞到了他的手上。
“夜深了,這把傘贈予公子,免受夜中風雨之苦,公子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說完話,就急急回了頭,轉(zhuǎn)身跑回房中,身上難免淋上了些雨,我站在閂口看向他的方向,他還撐著傘怔怔的站在原地,見我回頭看向他,便握緊了手里的傘,向我笑了笑。我向他點了點頭,便關(guān)上了房門,不消片刻,我便聽到了他離去的聲音。
主人還安睡著,對一夜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我靠著門,伸手去摸了摸我的胸口,砰砰的亂跳,快的不像話。
我忍不住的勾起了嘴角,心中是難以言說的愉悅。
那日之后,我也不知是動了什么心思,幾乎夜夜都會變成主人的樣去見他,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華軒,家住在城郊,是一位行走江湖的劍客,我每夜同他見面,談天說地,他無所不知是個極有趣的人。甚至有的時候,我也會趁著夜色隨他私逃出府,去夜間的集市,酒樓,隨心所欲的游玩。
我知道他對我的心思,我也知道,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對他動了心,這一世我只想與華軒在一起。
閑暇之時,我總會幻想我們的未來,我會離開府中與他廝守終身,和他一起去行走江湖,去見識外面不同的世界。
但是,美好的日子總是短暫的,我日日沉浸在與華軒的美好幻想中,竟忘了,這一切都是我借主人的身份偷來的。
我明知這一切都不會長久,卻又在固執(zhí)的自欺欺人。
白日里,我還只是一只風箏。主人的病已經(jīng)好了,夜里我不敢再背著主人去偷偷見華軒。他們二人,我也忘記了究竟是誰先沉不住氣,主人也拋棄了自己小姐的矜貴,白日里見了面。
我為自己感到可悲,明明昨夜里我還與華軒談天說地,今天就只能被一根線牽制著,看著我的情郎與他人海誓山盟。
主人大病初愈之后,他們二人就經(jīng)常在我被掛住的那棵桃樹下見面,談天說地,而我只能待在主人的身邊,有口難言,心中一陣陣的泛酸。
華軒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我與主人的不同,只當夜間白日是同一個人,就連我自己也迷茫了,我究竟是風箏?還是主人?華軒愛的是我?還是她?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主人有多喜歡華軒,見他歡喜,他便歡喜,滿眼的星河璀璨,更是下了非君不嫁的決心。但是我卻一句話都不能說,我不知該如何向華軒解釋我的身份,也不知該如何問他你愛的究竟是我,還是主人,因為這兩個人,對他來說,毫無區(qū)別。
我只能靜下心來,繼續(xù)陪伴在主人身邊。
主人滿心都是與華軒美好的愿景,而我卻日日擔憂,我的謊言會落空。
只是我沒想到,意外來得這樣快。主人到了婚配的年齡,主人的父親為她訂了一門親,是尚書家為二公子,那天以主人坐給我的身邊哭了很久,連與華軒的約都沒有赴,她在床邊坐了一夜,就望著門外的方向,我知道,她是在想華軒,從日幕到清晨的守候,是她對華軒最后的告別。
我們之間,終究還是要有一個結(jié)局。
第二日破曉,天陰,無風、主人第一次幫我在這樣的日子出門,她的臉色很差,換了一襲白衣,眼神暗淡無光,站在挑樹下,滿樹的桃花不知何時都謝了。.
主人照常將我揚到天上,因為沒有風,風箏很難起飛,主人在院子里跑起來,希望有一-陣風能把我托起,她跌倒,連裙子都破了口子,終于風等飛上了天.
主人坐在地上動不動,看向我的目光滿滿都是眷戀,仿佛在透過我看向另一個人。我看到我的主人哭了,含淚拿了把剪刀,剪斷了一直牽引我的那根線,我知道,我的主人,終究是要離我而去了。
她要放我自由,主人將一切對自由和幸福的向往寄托在了我的身上,讓我代若她自由快的活下去。
我不知道我隨著那陣風飛了多遠,到荒郊野外,最后落在地上,我又變成了主人的樣子。也許,這樣也算是個好結(jié)局,主人已經(jīng)嫁人,從此和華軒再無瓜葛,而這世間,從此便只有一個我了。
我偷偷跑回主人的家,躲在暗處,果不其然看到了華軒他站在墻外,長身玉立,等著墻內(nèi)的姑娘能見他一面,我就這樣站在他身后,不知該以何種身份去見他。直到暴雨傾盆,他都一動未動,那執(zhí)著的樣子,令我心疼。
他一日日的站在主人的墻外,離主人的出嫁之期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我日益沉淪在華軒執(zhí)著且情深的樣子,我暗暗的下了決心,不用太久,只要等到主人出嫁,我就回到你身邊,我還是那個我,無論我是誰,我都愛他。
這天我偷偷的跟著華軒回了家,等在他的門外。夜間的風很冷,我等了他一夜,他終于開了門。我還是以初次見他時的樣子站在他面前,輕輕笑了笑,看著華軒從平靜到欣喜若狂的樣子,我仿佛有看到了從前的那個華軒。
他一把將我擁進懷里,訴說他近日來的思念,我看著他的樣子難忍心疼,依偎在他懷里,傾訴自己的心意。
他將我?guī)Щ厮募遥z毫沒本問我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我她沒有合理的答案回答他,我扮作主人的樣子與他廝守在這里,不問世事??晌覜]有想到,--切的幸福塊樂竟會結(jié)束的這樣快。
我學著主人的樣子在院子里放風事,華軒卻突然出現(xiàn),一把打落了我手里的風等線,蒼白著臉色看著我,目光是我從規(guī)過的憤恨與惱怒。
我平復了自己的心情,溫柔的問他怎么了,他卻一把甩開了我的手說:“你走吧!”
我訝于他的轉(zhuǎn)變,但還是努力的微笑著問他怎么了,他說我:“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你不是姝兒,你是風箏?!?p> 我聽著他的話,怔愣在他面前,苦笑著,是呀,我險些忘了,我是風箏,就算我變成了主人的樣子,我也不是她,只是,既然他知道為何不明說呢,見我的第值就告訴我,你不要裝我她的樣子,我知道你是誰。為何,為何要對我百般溫柔,不析穿我的謊言,而要給我你愛我的錯覺。
我看著他無聲的哭泣抽泣道:“既然.既然你早就知曉,為何還不拆穿我?”
“太像了,你們兩個太像了如果不是你今天拿出風箏,我怕是一輩子也不會拆穿你,我第一眼見你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風箏,你的骨架是.上百年的紫竹,已經(jīng)有了靈性,化成人形只是早晚的事,那夜你來見我,渾身都是股紫竹香,我一眼便認出了你。
我忍不住接笑了起來,原來我自為是偽裝的很好,其實在他眼里,早就無所遁形。”
“是我的錯,我不該拿你當替身,我不該自欺欺人你就是姝兒,那夜,你化作她的樣子來見我,驚為天人,我承認,我動了心。但你不是她,我以為我可以將你當做她,將你當做姝兒,但是后來她還是出現(xiàn)了,我愛上了她,可我也喜歡你,到后來,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我愛的到底是你,還是姝.兒...
“后來姝兒多日未見我,我心中多少已經(jīng)猜出他對我已無感情,我不忍心打擾她,卻也在暗暗雀躍,姝兒走了,可你還在...”“后來,你真的出現(xiàn)了,你與當初并無二致,還是那個天真無邪的樣子,我以為我可以再騙自己-次,可是,可是你偏偏拿出了風...
我垂著頭,看了一眼手里的風箏,心上仿佛被刺了-刀,那樣尖銳的疼痛。
“不可以,不可以,人妖殊途,風箏,我不可以再愛...我,只能愛姝兒....
我猛地抬起頭,“人妖殊途?”哈哈...我忍不住的大笑起來,“人妖殊途,好一個人妖殊途,這就是拋棄我的理由嗎?”
華軒聽著我的質(zhì)問,黯然的低下了頭,一言不發(fā)。
我冷笑著看著他,輕輕開口“真沒想到,你原來是這樣想的,我們的日日纏綿,如今就換來了一句人妖殊途。原來,你那么愛她啊,真可惜,他那幾日怕是做夢也想見你一面呢,他父親給他訂了一門親,尚書家的二公子,高門大戶,是一門好姻緣...”
我看著他滿臉憎惡的看著我,我平靜的對上他的目光,又說道:“啊,我想想,七月初三的好日子,哎呀,不就是今天嗎,這個時辰,怕是已經(jīng)拜完堂了.吧...”
他看著我的目光由憎惡轉(zhuǎn)為驚懼,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急著去阻攔那場他心上人的婚禮。我稍稍閃個身,就到了尚書府的門口,這十里紅妝,好生氣派。
我隱了身形等著華軒來,才過了片刻就看到了他的身影,急切的闖入了尚書府,闖入了他心上人的婚堂,大喊了聲主人的名字,怔愣的望著主人的方向。
我看到了主人的身影一頓,一-把掀起了紅蓋頭,目光灼灼的望向了華軒。主人今天可真漂亮,大紅的嫁衣好似天邊的云霞,只可惜,不是為他而穿。
華軒大鬧了這場婚禮,一把長劍似將婚禮上的所有人屠盡,主人站在哪里一-動不動,生生用血淚殘了半面妝,只有我站在暗處,冷眼旁觀。
我看著華軒發(fā)狂的樣子,偷偷走到他的
身后,顯出身形,將變換出的匕首一把插進了華軒的后背,鮮血噴濺而出,臨死之際還不忘看我的主人一眼,滿眼深情。
我從他的背后走出,走到我的主人面前,輕輕開口:“我說我與他人妖殊途,可我明明是你的樣子啊,主人,你看看我,我不像你嗎?”
我輕輕的開口,但是她只是跪在那里,無聲的哭泣,目光空洞的看向我與他-模一樣的臉,無聲的嘆氣。
“那夜..你見他,我都知道?!?p> 我聽著主人的話,驚愕的愣在了原地?!澳阏f什么?”
我不可置信的反問她,我不相信,原來我的那些虛假的快樂幸福,竟然都是她一手所為嗎?
“我知道,你那夜見了他,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們,是我自私,我自知身份特殊,與華軒根本不會有善果,是我放任了你,是我害了你,我以為,你可以代替我陪在他身邊,你就是我,可以圓了我的心愿..“可是,那一夜夜啊,我看著你和他私會,我不甘心把我的幸福拱手相讓,我愛他啊,我鬼迷心竅的出現(xiàn)在他身邊,攪亂了一切....”
“那天,我放走你,原以為可以彌補犯下的錯,成全你,可是,我還是錯了,終究,無法挽回了..”
我聽著主人的話,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我的黃粱一夢罷了...
主人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神志。她含著淚苦笑,摘下頭上的發(fā)簪一把捅進了脖頸,鮮血融入了紅嫁衣中,暈染成一片深紅,沒了生息。
我看著這一地的狼藉,輕輕撫過了主人冰冷的臉頰,心里是算所未有的平靜,我靜默的變回了原形,躺在主人的身邊,仿佛又回到了往昔。
也許,這不過,就是我在某個春夜作的一場夢,醒來時,我仍是我,主人仍是主人。
院里的桃花開了,灼灼其華,簌簌的落了一地,恍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