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場的裁判呆若木雞,他不知道事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好好地步射怎么又變成私人恩怨解決局了?
他望向席上的寅王又看了看大長公主,那二位都沒什么反應(yīng),看樣子是打算袖手旁觀了。
反倒是徐國公在那頭不停的使著眼色,示意著他快些開始,畢竟哪邊都是得罪不起的主。
“既然在場沒有異議,那我便宣布這二位比試先開始!”
一旁的楊媣綰欲哭無淚。
不是沒異議,是根本沒給她發(fā)出異議的機(jī)會??!
錢恕先射箏。
只見他右腿后撤一步輕松拉開弓弦,接過遞上來的箭,“咻“的一聲,射中了風(fēng)箏。
眾人拍手叫好,俞霜兒卻不以為然。雖然隔著一層黑布,但是她也能感受到錢恕那副小人得志的笑意。
錢恕因?yàn)榈谝恢Ъ湴亮诵竺鎯芍Ъ齾s差強(qiáng)人意,都落了空。
眾人皆惋惜著,畢竟目標(biāo)還是動著的,聲音又微弱,蒙眼射箏屬實(shí)是難了些。
錢恕拿下黑布時,洋洋得意地看著俞霜兒,不料她卻翻了個白眼給自己,氣的他暴跳如雷。
她算個什么東西,不過是家里勢力大了些,沒什么實(shí)力也敢仗勢欺人?待到她做了自己的小娘子,要她天天學(xué)狗一般叫喚!
想到這,錢恕嘴角露出一絲陰險的笑。
輪到俞霜兒后射箏,待替她蒙好眼后,那邊的錢恕又發(fā)話了。
“姑娘不打算換身衣服?穿著裙子可好發(fā)揮?”
“用不著你管?!?p> “哼”,錢恕冷笑一聲。
“既如此,待會可別賴是裙子的事!”
眾人都聽出他話里的意思,明擺著信不著她能拉開弓,所以想了個借口堵她的后路,以防之后輸了耍賴。
她接過小廝遞過來的箭,道:“都拿來?!?p> 那小廝愣了一下,沒明白她說的意思。
俞霜兒略顯不滿,語氣也浮躁了起來。
“我說,三支箭都給我拿過來!”
那小廝被她這么一低吼倒是嚇了一跳,連忙將剩余的兩支箭都遞了上去。
眾人被她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那錢恕在一旁卻是諷刺道:
“九小姐!這箭,可是一支一支射的!”
“閉嘴,還用不著你這蠢驢來教我!”
“你!”
錢恕被她這么一吼,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怎么反駁回去,吃了悶虧又說不出,只好作罷。
只見俞霜兒身姿筆直的站在那,微微昂首,看起來胸有成竹的樣子。
她動了動耳朵,仔細(xì)地聽著風(fēng)吹過紙的聲音,微微一笑,又順勢將三支箭一齊放到弦上,緩緩地挪動著弓,蓄勢待發(fā)。
萬物皆有聲響。只要有聲,她便聽得到。
眾人皆屏住呼吸,錢恕也是。
不知為何,比起自己射箏的時的輕松,他此刻竟也會莫名的跟著緊張了起來。
“咻”的一聲,三支箭齊發(fā),一支射中頭,一支射中屁股,一支落了空。
俞苒煙和俞觀儀愣了許久才回過了神來,那邊的楊媣綰和林棠之也倏地松了口氣,好歹是沒丟人。
錢恕愣了眼,這若不是他親眼所見,定會以為只有在做夢才會有的情節(jié)。
眾人也都驚掉了下巴,一個文官的女兒怎么會有這般好本事?
俞霜兒不得在心里暗笑。
她因?yàn)檠凵癫缓?,所以射箭總是瞄不?zhǔn)的,但是耳朵偏是極靈的,若是蒙了眼,更是事半功倍。
白鄴還因此總是嘲笑她,說她是真真兒的兔子眼睛,驢耳朵。
“怎么樣,愿賭服輸嗎?”
錢恕見她笑得一臉囂張自然是恨得牙癢癢,但結(jié)果就擺在這,卻又不好說什么,只好憤憤的離場了。
“太傅府九...九小姐勝!”
那裁判也是愣了半晌,才顫顫巍巍的宣布了結(jié)果。
俞霜兒露出一口白牙歡快地笑著,像是中了榜一樣愉悅。
眾人又是歡呼一片,還有人吹起了口哨,自然是越熱鬧越好。
“她是不是那個當(dāng)年被攝政王甩了的那個姑娘,半年前攝政王大婚還去給新郎下了藥的那個?”
場上不知誰來這么一句,眾人皆陷入了回想。
從前就有這么個傳聞,說三年前還未定太子時,皇上和攝政王都要拉攏俞太傅至門下,結(jié)果皇上先人一步娶了俞家五姑娘,也就是當(dāng)今的皇后為妻,所以奪嫡成功了。
而攝政王晚了一步,再娶俞霜兒已是無用。但正因此事她名聲盡毀,都說是被攝政王拋下的女人,哪個敢娶?
于是在半年前攝政王大婚之時,發(fā)生了這么檔子事,俞霜兒下了瀉藥于攝政王,害得攝政王當(dāng)天晚上連洞房都沒圓就去傳了太醫(yī),折騰了三日才作罷。
由此她便一夜成名了,再也沒人說她是不要臉皮去攀附人家攝政王還拋棄的女子了。
不過傳說也只是傳說,畢竟誰能想到那敢給攝政王下瀉藥的女子居然是個一臉稚嫩的小黃鸝。
眾人這會兒子再看她,神色驟變。
這樣的母夜叉,誰敢惹???
林昱舒歪著腦袋瞧著這處事不驚嬌小的身影。
申時的余暉過于絢麗,透過竹簾照在她臉上卻像是發(fā)燒,她卻并未在意臉上發(fā)燙的溫度,也未在意周遭人劇變的眼光。
他勾唇一笑。
有點(diǎn)意思。
之后便是正常的比試流程,徐國公也終于松了口氣,好歹是沒再生出什么事端。
這今日的迎秋宴北安侯府和太傅府都摻和了一腳,好歹自己那邊都沒得罪,沒躺了這趟渾水。
那邊俞霜兒回席之后,楊媣綰就拿著小團(tuán)扇瘋狂輕拍她,責(zé)怪她竟這般膽大,說上場去就上了場,連知會自己一聲都沒有。
俞霜兒也趕忙給她賠了不是,訕笑著說下次不會了。
“若是今日你輸了,這當(dāng)如何?”楊媣綰在一旁指責(zé)著。
俞霜兒道:“你知道吧,這人啊,最忌諱的便是輕敵,他屁股都撅到天上去了,還能想著怎么贏我?”
“再說,一個大男人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欺負(fù)一個小姑娘,還揚(yáng)言把她娶回家,就算輸了,他也是勝之不武,我看他敢照做?我爹第一個沖出來不同意!”
楊媣綰欲要反駁,卻覺得話也沒什么毛病。
婢女登席而來,續(xù)了茶水,又上了幾盤精致的糕點(diǎn)。
婢女雖多,卻井然有序無半分錯亂??梢妵Y儀方面還是細(xì)微周到的。
此時比試也差不多了,就等著宣告今日的折桂。
武場自然就不用說了,錢恕的分全都加到林昱舒身上了,可這文場...
今日好戲全出在武場了,少有人去看文場。
越國公夫婦二人在一旁得意洋洋,互相看了一眼。
今日雖然出了些亂子,但總歸沒什么事阻礙了二人的盤算。畢竟拿出這么大手筆,總歸是要有回報不是?
“今日的迎秋宴武場群英薈萃,文場濟(jì)濟(jì)一堂。”
“武場折桂為北安侯,林昱舒!”
男眷們剛剛起身想向上前去拍馬屁,卻聽見下面又喊道:
“文場折桂為祁王,蘇長昀!”
什么?祁王?
越國公夫婦一愣,傻眼了。
卻見那邊的祁王微微點(diǎn)頭含笑示意。
對啊,祁王參與了文場,不過因?yàn)槲鋱鲱l發(fā)事故,眾人都未曾在意文場的情況,誰能想到今日文場折桂是他呢!
參試文場的姑娘們也是面面相覷。誰讓比試的時候武場那般熱鬧呢,也沒怎么專心比試,倒是讓那祁王捷足先登撿了個便宜。
越夫人那略微肥碩的身子癱坐在一邊,像一潭死水,沒了動靜。
俞妗盞在一旁注意到了她,嫣然一笑。
那越夫人本意是要拉扯個姑娘做媳婦,再不濟(jì)拉扯個誰家的公子到門下,兩家交好也成。
可如今文場折桂卻是個王爺。
若是國公府再和祁王有所糾纏,豈不是有拉攏王爺之嫌?那皇上是個多疑的,定會想些什么,這國公府有幾條命敢去和祁王有什么聯(lián)系。
眼下無論她再怎么撲騰,這結(jié)果在這也是于事無補(bǔ)的了。
這一出戲國公府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白白的送了蘇長昀一支釵。
一旁的林昱舒甩玩著扇子,揚(yáng)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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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丞府內(nèi)。
白鄴看書看得有些眼花,揉了揉穴位。
感覺屋頂好像有什么動靜,便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
門口的小廝聽了吩咐,下去了。
只見一道黑影,二人倏地飛掠了進(jìn)來。
白鄴也沒抬頭,大抵是知道來者何人。他緩緩道:“我說侯爺,左丞府有正門你不走,偏偏喜歡翻我的窗戶,有何意圖?。俊?p> 林昱舒也是個不客氣的。低身湊近了他,又輕挑了一下眉,道:“郎我有情,妾你有意。我為何不能翻你的窗戶?”
白鄴冷哼一聲,對他這樣的輕浮行為早就見怪不怪了。又道:“若是那老頭知道你們倆常常來,估計會感激涕零出來迎接呢!”
林昱舒見他不搭理自己,就懶懶的坐在他的床上,道:“那可未必。你家老頭可是不喜歡我的?!?p> 一旁未說話的蘇長昀倒是笑了,道:“染染臭名遠(yuǎn)揚(yáng),自然不受人歡迎。”
染是林昱舒的字,蘇長昀時常叫他染染,惹得他一身雞皮疙瘩。
沒有人更比林昱舒清楚蘇長昀了。
蘇長昀就是個悶騷的,平日里笑瞇瞇的不講話,別人還以為是什么德行正派,實(shí)際上他卻是個風(fēng)流浪蕩的偽君子。
林昱舒將床尾的花瓶朝他扔了去,不料蘇長昀一抬手就穩(wěn)穩(wěn)的接住了。
“你們倆個要鬧就出去鬧,別拿我的東西!”白鄴忍無可忍道。
蘇長昀笑道:“你這是做什么,我們來看你,連盞茶都沒有也就算了,居然還要趕我們走,莫不是約了哪家的小姑娘后半夜伺候?”
蘇長昀和那二人不同,身上無半分沉穩(wěn)氣質(zhì),一張俊俏的少年臉讓人怎么也想不到,他說話竟這般不檢點(diǎn)。
白鄴諷刺道:“也不知我這一身傷究竟是為誰討了那彩頭。”
蘇長昀憨憨的笑了笑,“攀月姑娘倒是極聰明的,能想到此等妙計助我拿了那釵。”
白鄴蹙了下眉,卻沒講話。
林昱舒抖了抖袍角,道:“的確是個聰明的,竟能知曉你那徒兒定會出風(fēng)頭?!?p> 蘇長昀狗腿的湊到白鄴那去,“不過話說回來你那徒兒倒真是有膽識的,為了替你出口氣竟敢公然挑釁錢恕,莫不是她早有準(zhǔn)備?”
白鄴搖了搖頭,道:“霜兒做事從不做打算,但也不是蠢笨的,大概是當(dāng)時想出來的法子。”
蘇長昀直贊嘆她,年紀(jì)尚小卻是個機(jī)靈的。
又疑惑道:“不過原定計劃不是,染染你比試完馬球壓下我的風(fēng)頭就下場去,為何比試蹴鞠時你又上場了?”
林昱舒白了他一眼,道:“還不是因?yàn)槟?。我看文場那些個姑娘技藝卓眾,怕你難以抵擋,只能犧牲我自己再上場去,讓她們分了心神?!?p> “那也不對啊,那你為何蹴鞠下半場才場去?”
林昱舒使勁打了他的頭,厲聲道:“為何為何,你真是有好些問題要問!”
“最后一個問題,為何那攀月姑娘要幫你啊,沾親非故的。”
林昱舒眼眸中的輕佻斂去,逐漸銳利了起來,他思緒飄回了半個月前,那時正值夏至。
那日周潘收到一封信,內(nèi)容是約林昱舒去旭陽湖的舫船上一聚,落款竟是攀月樓的東家曲攀月。
攀月樓除了是座茶樓之外,據(jù)江湖傳聞此地還是一個隱秘的民間機(jī)構(gòu),上家各處收集小道消息,再去賣給買消息的下家。
林昱舒也多次派人暗查,不過因?yàn)槭占⒅唆~龍混雜,各個地位的都有攀月樓耳目,實(shí)在是無從下手,最終還是不了了之了。
那攀月樓的東家是從未露面的。有人說那東家是風(fēng)華正茂的翩翩公子,也有人說那東家是絡(luò)腮胡滿目兇狠的壯士,卻無人真正見過他的真面目,大多都是臆想罷了。
周潘自然是有十萬個不放心,誰也沒見過那曲攀月,如今他卻來招惹侯爺,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侯爺,您看...”
林昱舒放下茶盞,盯著里面的茶葉逐漸落下去。
“自然是要去的。”
待到了約好的那日,在城外旭陽湖果然見著一支畫舫船。
等船靠了岸,那小廝卻只許林昱舒一人登船。周潘都急紅了眼,說什么也要跟著自家侯爺一同前去,卻被林昱舒硬生生的給攔回去了。
“在這等我?!?p> 周潘只好咬著牙答應(yīng)著,心里感嘆著自家侯爺膽真肥,什么賊船都敢登。
林昱舒登上了舫船后,坐在那獨(dú)自吃茶了半晌,卻終不見來人,他也不急。
“小侯爺果真是性子沉穩(wěn),不怕我加害于你?”
那邊隔著屏風(fēng),林昱舒瞧不見說話的人什么模樣。但能確定的是,是個女子在說話。
“要動手便早動手了,沒必要這般大費(fèi)周章?!?p> 他又笑了笑,道:“誰能想到,攀月樓這么大個地方竟是個女人在管著,四處散播東家身份的謠言,你還真是有隱藏身份的好本事?!?p> “侯爺過獎了。今日叫你來前來一敘,正是想和你商量些要事?!?p> 林昱舒面無表情的盯著屏風(fēng),讓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你認(rèn)為,我憑什么信得過你?”
“我自知侯爺性子多疑,所以從一開始,便沒打算瞞著侯爺我的身份?!?p> 那女子從屏風(fēng)后緩緩走了出來,頭上還帶著一頂帷帽。
只見她步履穩(wěn)重,姿態(tài)從容,伸出纖纖玉手,漸漸打開了那薄絹。
林昱舒愣了神。
“是你?”
——————
“喂喂喂,染染你怎么了?”
蘇長昀用手幌在林昱舒的眼前。怎么好好個人,聊著聊著天還走神了呢?
林昱舒回過神思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行了,人已經(jīng)看完了,這回能讓我睡覺去了吧?!?p> 要不是蘇長昀大半夜又哭又嚎來找他,說什么要念在往日兄弟情深,如今怎么著也要看一眼白鄴才能安心,此時他早就睡去了!
“染染真是絕情?!碧K長昀又掃了一眼床上的白鄴,道:
“既如此,我們先走了,你好好養(yǎng)著便是,改日再來看你!”
白鄴還未等說些什么,那邊的林昱舒卻發(fā)了彪。
“我說過了,你再叫那惡心的名字我定饒不了你!”
蘇長昀見狀做了個鬼臉立馬從窗戶飛掠了出去,林昱舒也順勢追了去。
白鄴搖了搖頭,畢竟他們倆這樣子吵吵鬧鬧也不是一兩回了。
他望向窗外,一彎明月正掛在上空之中。
忽然好像他意識到了什么,咒罵道:
“這兩個混賬是想半夜凍死我不成!”